昔日,师傅教授艺人如同烈焰炙烤般严酷,往往带有体罚。今年(昭和八年)二月十二日的《大阪朝日新闻》周日版,以“木偶净琉璃之血泪研习”为题,登载了小仓敬二君写的一篇报道。
慑津大援去世后,第三代传人越路太夫眉间有一道月牙状的巨大伤痕,传言此疤痕系越路太夫受师傅丰择团七训斥时,被师傅用琴拔刺到所留下的痕迹。
文乐座[4]木偶艺人吉田玉次郎的后脑部,也有类似伤痕。玉次郎年轻时,与其师——著名木偶艺人吉田玉造——配合演出《阿波之鸣门》,其师在《缉捕》这场戏中操纵木偶十郎兵卫,玉次郎负责操纵木偶双腿。其时,剧中十郎兵卫的双腿应取防守姿态,可玉次郎摆出的姿势,无论如何也不能令师傅玉造满意,师傅骂道:“笨蛋!”说罢拾起武打表演用的真刀,猛然向玉次郎后脑部砍去,刀砍的痕迹至今未消失。而刀砍玉次郎的师傅玉造,也曾被他的师傅金四用十郎兵卫的木偶敲击头部,击碎的木偶被玉造的鲜血染得赤红。玉造向师傅请求将沾染血渍的木偶腿部收为己有,并用丝绵将木偶断肢包裹,收入白木箱中,时常取出在慈母灵前跪拜,哭诉道:“若非被此木偶击头,自己或为平凡艺人,庸碌终了此生。”
先代大隅太夫于修行时,给人钝重迟笨之感,有“钝痴”之称,其师丰泽团平乃近代三弦巨匠,俗称“大团平”。一盛夏闷热的夜晚,大隅在师傅家中学习《木下荫狭间合战》[5]中《壬生村》一场。练习中,大隅无论如何都说不好“护身符乃是祖传之物”这句台词,他反复练习,其师还是不能满意。这时,师傅支起蚊帐,避入蚊帐内指导,而大隅只得任凭蚊虫叮咬,一百遍、两百遍、三百遍……漫无终结地重复台词。夏夜苦短,东方既白,师傅不知何时也已经疲惫,进入梦乡,但在未有师傅允许之前,大隅秉持其“钝痴”之志,仍旧全力练习,重复不停。最终,蚊帐中传出团平一声“可以了”。原来师傅看似已经入睡,实则毫无睡意,彻夜都在审听大隅的练习。
种种轶事,不胜枚举。当然并非仅净琉璃太夫及木偶演员之类,生田派古琴与三弦的教授亦是如此,且此类技艺师傅多为盲人检校,由于身体残缺,性格多半乖戾,授徒亦趋于严苛。与前述诸位师傅相同,春琴师傅春松检校的教授方法,亦以严苛闻名,稍有不顺便打骂相加。若教授者为盲人,受教者多数亦为盲人,每逢遭到师傅打骂,受教者便缓缓退避,直退到怀抱三弦从二层楼梯跌落楼下。
日后,春琴挂起“琴曲指南”的招牌,招收弟子,其教授方法严苛峻烈。自是师法先师,有所承秉,在其教授佐助时便已萌发此种姿态,以“少女教师游戏”发端,以“肃严端泰师道”终后。或云,男性师傅对弟子动武之例甚多,而如春琴这般女子殴打男性弟子之事则甚少。如此说来,春琴或有嗜虐倾向?又或是在教授途中,玩味变态性欲的快感?是否果为如此,尚难断言,唯有一事明了,即幼童游戏“过家家”时,必定模仿大人模样。春琴虽被检校疼爱,身体未曾受棍棒之苦,但平日耳闻目睹,幼小心灵自是受到熏染,以为“为人师者,如此这般是理所当然”,自然会在“游戏”时模仿检校,行事日久后即成为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