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约走了半英里路,我的小手帕全湿透了,赶车的突然停住了车。
我朝窗外张望,想弄清为什么停车。使我吃惊的是,我看到佩格蒂突然从一道树篱中奔了出来,爬到车上,她用双手抱住我。她松开一只胳臂,一直伸进衣服口袋,从里面掏出几纸袋点心,塞进我的口袋,又掏出一个钱包,放到我手里,但是她没说一句话。最后又伸出双臂紧紧搂了我一下,便下了车,跑开了。
我现在有空闲来看那只钱包了。那是个硬皮钱包,有一个摁扣,里面装有三个光亮的先令,佩格蒂显然用白粉把它们擦过了,为的是让我见了更喜欢。但是那里面最珍贵的东西,是用一张纸包在一起的两枚半克朗硬币,纸上有我母亲亲笔写的几个字:
“给大卫,并附爱心。”
我问赶车的,他是否只送我到亚茅斯。
“差不多,”赶车的说,“到了亚茅斯,我把你送到公共马车上,公共马车再把你送到——不管什么地方。”
对这位赶车的来说,他说的话可算是够多了(他的名字叫巴基斯)——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巴基斯先生问道:“还没有人跟她相好吧?”
“跟佩格蒂?”
“嗯!”他说,“跟她。”
“哦,没有。她从来不曾有过情人。”
“呃,我有事要对你说,”巴基斯先生说,“你兴许要给她写信吧?”
“我当然要给她写信。”我回答说。
“嗯!”他慢慢地把眼睛转向我,说,“呃!要是你给她写信,请别忘了说,巴基斯愿意。行吗?”
“巴基斯愿意,”我天真地重复了一句,“就这么一句话?”
“是——的,”他琢磨着说,“是——的。巴基斯愿意。”
就在那天下午,当我在亚茅斯的旅店里等车时,我要了一张纸和一瓶墨水,给佩格蒂写了一封短信,内容如下:
“我亲爱的佩格蒂。我已平安抵此。巴基斯愿意。问我妈好。你的宝贝启。又,巴基斯先生说,他特别要你知道——巴基斯愿意。”
我们是下午三点从亚茅斯出发的,在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左右到达伦敦。
管车人下车时,目光正好落在我的身上,于是便对着账房门口大声问道“这儿有人等着接一个小孩吗?他是从萨福克的布兰德斯通来的,登记的名字叫谋得斯通,有人来接没有?”
没有人回答。
“请你再用科波菲尔的名字问问看,先生。”我无可奈何地站在车上朝下面望着说。
没有。还是没有人回答。我焦急地朝四下里打量着。正当我焦急到极点时,突然进来一个人,跟当班的管事轻轻说了几句,管事立刻把我从磅秤上拉起来,推到那人面前,仿佛我已经过了磅,被买走,付过钱,当做货物交出一样。
当这个新相识牵着我的手,走出账房间时,我偷偷朝他看了一眼。他是个面黄肌瘦的青年人,双颊深陷,下巴几乎跟谋得斯通先生一样,也是黑黝黝的;不过他们的相似之处仅此而已,因为他的胡子是剃掉的,头发也不光滑润泽,而是一片锈色,干巴巴的。
“你是新来的学生吧?”他问。
“是的,先生。”我回答。
我只是自认为是的,其实并不知道。
“我是萨伦学校的教师梅尔。”他说。
我听了这话,肃然起敬,朝他深深鞠了一个躬。
后来,他领我来到一座救济院,看望了一位老太太——他的母亲。然后,我们上了公共马车,乘车来到目的地。
我们——我是说老师跟我——只走了一小段路,就到了萨伦学校。
我看了看他领我进来的教室,这儿可算是我所见过的最冷清、最荒凉的地方了。我现在还记得,一个长方形的房间,里面有三长排课桌,六排长凳,墙上像猪鬃似的钉满挂帽子和挂石板的钉子。突然,我发现课桌上放着一块纸板做的告示牌,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下面几个字:
“当心。他咬人。”
“请您原谅,老师,”我说,“对不起,这儿有条狗。”
“狗?”他说,“什么狗?”
“那不是狗吗,老师?”
“什么不是狗?”
“那要人当心的;那咬人的。”
“不,科波菲尔,”他心情沉重地说,“那不是狗,是个学生。我奉命把这个牌子挂在你的背上,科波菲尔。一开始就这样来对待你,我很难过。可是我不能不这样做。”
说完这话,他把牌子像个背包似的系在我的肩上(那牌子是特意为我做的,做得还真平整服帖),此后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得背着这个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