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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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一学期

第二天,学校隆重开学。我记得,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教室里原本一片喧哗,突然间变成一片死寂,原来是克里克尔先生吃完早饭进来了。

“听着,同学们,新学期开始了。在这个新学期里,你们都得给我小心。我要奉劝你们,你们开始就得好好地专心念书,否则我会狠狠地惩罚你们。我是决不会含糊的。你们摩拳擦掌毫无用处,我要给你们留下的伤痕,你们是怎么也摩擦不掉的。行啦,现在全体学生都给我上课去!”

斯蒂福思一直保护我,成了我一个很有用的朋友,因为没有人敢得罪他所看得起的人。可是他没能——或者说他不管怎么样都没有——使我免受克里克尔先生的虐待,那人待我实在太凶了。克里克尔先生对我的虐待中,有过一件好事,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的一件。当他在我坐的凳子后面巡视,想要顺手打我一下时,他发现我背的牌子碍了他的事,因此没过多久,他就把那牌子取下了,从此我就没有再见到过它。

在学习方面,梅尔先生给了我很多帮助。他是喜欢我的,使我一想起他就满怀感激之情。眼见斯蒂福思存心毁谤他,从不放过可以使他伤心的机会,或者是唆使别的人这么做,这经常使我感到痛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内心感到非常不安,因为我已把梅尔先生曾带我去看一个老妇人的事告诉了斯蒂福思。

有一天,天气不好,不适宜外出散步,因此我们奉命下午都留在教室里,做一些专为这种时候做的较为轻松的功课。这是一星期中夏普先生外出卷假发的日子,所以只有老干苦差的梅尔先生一人在看管我们。

假如可以把梅尔先生那么温和的一个人联想成一头牛或一只熊的话,在那天下午吵闹得最厉害时,我真会把他联想成其中之一,并且他正在受到上千条狗的围攻。

“别吵啦!”梅尔先生突然站了起来,用书敲着桌子叫着,“这算是什么意思?真让人受不了。都要把人给弄发疯了。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孩子们?”

斯蒂福思的座位在教室的最后面,在那长长的房间尽头。梅尔先生看着他时,他正悠闲地靠墙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对着梅尔先生,抿着嘴好像在吹口哨。

“别吵了,斯蒂福思先生!”梅尔先生说。

“你自己先别吵吧,”斯蒂福思说,脸变红了,“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坐下。”梅尔先生说。

“你自己先坐下,”斯蒂福思说,“管管你自己的事吧。”

我弄不清楚,当时是他想去打梅尔先生呢,还是梅尔先生想去打他,或者是他们双方都有这个打算。我只看到,全校同学都像石头似的僵着不动了。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克里克尔先生已经来到我们教室里。

“梅尔先生,”克里克尔先生用手摇着梅尔先生的胳臂说道,这回他的话是如此清楚,因而也就用不着滕盖先生重复了,“我想,你还没有忘掉自己的身份吧?”

“没有,先生,没有,”助理教师回答说,他露出脸,摇着头,异常激动地搓着双手,“没有,先生,没有。”

“他说我卑鄙,还说我龌龊,所以我就说他是个乞丐。即使他自己不是乞丐,他的母亲肯定是乞丐,”斯蒂福思说,“这是一样的。”

克里克尔先生紧锁起眉头,勉强装出一副客气的样子,转向自己的助理教师说“你听到这位先生刚才说的话了吧,梅尔先生?

劳驾了,无论如何请你在全校学生面前,对他的话做个更正。”

“他没说错,先生,不用更正。”梅尔先生在一片死寂中回答说,“他说的是事实。”

“要是你这样说的话,”克里克尔先生说话时,他脑门上的青筋暴得更厉害了,“我认为,一直来你完全错了,你错把这儿当成贫民救济院了。梅尔先生,请你走吧。越快越好。”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梅尔先生站起来说道。

“请吧,先生!”克里克尔先生说。

“我向你告辞了,克里克尔先生,还有你们全体同学,”梅尔先生朝整个教室看了一眼,说,“詹姆斯·斯蒂福思,我对你最大的愿望是,将来有一天你会为今天的事感到害臊。”

可怜的特雷德尔已经度过了把头枕在书桌上的阶段,正像往常那样,在大画骷髅,发泄自己的怨气。他说他不在乎,因为梅尔先生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

“谁不公平地对待他了,你这家伙?”斯蒂福思问道。

“哼,是你呀!”特雷德尔回答说。

“我做了什么啦?”斯蒂福思说。

“你做了什么?”特雷德尔反驳说,“你伤了他的心,又害他失去了工作。”

在这半年的学校生活中,另外还有一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种印象所以直到现在依然还留着,是有着多方面的原因的。一天下午,我们都已被折磨得晕头转向,而克里克尔先生还在肆意朝四周乱抽乱打时,滕盖进来了,用他那惯常的大嗓门叫道:

“科波菲尔,有人找!”

来的原来是佩格蒂先生和汉姆。

“你知道我妈妈好吗,佩格蒂先生?”我问道,“还有我最最亲爱的老佩格蒂好吗?”

“好得很。”佩格蒂先生说。

“小艾米莉好吗?还有葛米治太太呢?”

“全都——好得很。”佩格蒂先生说。

这时沉默了一会儿。为了打破沉默,佩格蒂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两只极大的龙虾,一只很大的螃蟹,还有一大帆布袋小虾,全都把它们堆在汉姆抱起的两臂上。

斯蒂福思看到我站在角落里跟两个陌生人讲话,便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这儿,小科波菲尔!”(因为这不是平时会客的地方)说着便经过我们面前朝外走去。

“请你别走,斯蒂福思!这是两位亚茅斯的船民——是两位非常和气善良的人——他们是我的保姆的亲戚,从格雷夫森德来看我的。”

“哦,是吗?”斯蒂福思回过身来说,“我很高兴见到你们。你们两位好哇?”

他的态度潇洒大方——这是一种轻松愉快的态度,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样子——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其中有着一种迷人的东西。由于他有这种举止风度,这种活泼性格,这种悦耳的嗓音,这种英俊的面貌和身材,再加上一种我所知道的天生的吸引力(我认为有这种力量的人并不多),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他的身上具有一种魅力。对这种魅力屈服,是人类天生的弱点,能抗拒这种魅力的人是不多的。当时我一看就知道,佩格蒂先生和汉姆是多么喜欢他,只一会儿工夫好像就对他推心置腹了。

那半年中的其余日子,在我的记忆中是一片混乱。只记得每天都为我们的生活挣扎;还有逝去的夏天和变换的季节;有闻铃起床的霜晨和闻铃就寝的寒夜;

有灯光暗淡、炉火不暖的晚课教室和像架大粉碎机似的只会让人发抖的晨间课堂。

但是我清楚地记得,放假的日子终于很快地改变了位置,由下下星期变成下星期,由后天变为明天,变为今天,今夜——就在那天夜里,我上了去亚茅斯的邮车,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