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历史的谜题1:探寻历史背后的君王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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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秦晋之好——秦穆公导演下的大国崛起

时势造就英雄,英雄也造就时势。成大事的人是不甘心受到命运摆布的,他们要紧握乾坤,创造自己的“势”。如何利用高人一等的战略眼光和处世智慧,以此改变命运成就大事,杰出的帝王们给我们好好上了一课。

秦晋之好,到底有多好?翻开历史,你会发现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作为累世姻亲,这对欢喜冤家时而尔虞我诈、兵戎相见,时而目送秋波、并肩作战。西部边陲的小小秦国,如何在秦穆公的一手策划下大国崛起,成为春秋时期不可忽视的力量?晋文公又是如何借秦国之势,带领内讧频频的晋国成为春秋霸主?绫罗帐中的郎情妾意,折射出政坛的风诡云谲。秦晋之好,好就好在双方都能审时度势,借对方的“势”营造自己的“势”。

1.晋国的那点儿家务事

故事要从晋献公的儿女们说起。

和很多君王一样,晋献公在南征北战的同时,也没忘了顺手采花,生下大大小小一堆孩子。“大狐”和“小狐”是邻居狄国的一对姊妹花,分别为晋献公生下了重耳、夷吾,这是晋献公众多子嗣中年龄最大的俩儿子。大约是晋献公觉得狐狸精还不够多,于是在征讨骊戎的时候,顺便又接收了骊君家的一对姊妹花,姐姐叫骊姬,生下奚齐,妹妹生下卓子。骊姬虽然是个地位很低的俘虏,却在晋献公身上下了很多功夫,成了他最宠爱的姬妾。

但是,不管是哪位狐狸精,由于血统不够高贵,她们只有做小老婆的份。晋献公的第一夫人来自齐国,DNA绝对品质保证。子以母贵,第一夫人的儿子申生自然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这位来自齐国的第一夫人后来又生下一个女儿,但夫人不幸芳龄早逝,只留下一对儿女。

太子申生不愧有着优良遗传基因,不仅英明神武战功卓著,而且品德高尚贤名远播,无疑是晋献公名正言顺的接班人。此外,重耳、夷吾的能力也足以去参选山西省十大杰出青年。有这么多出色的儿子,晋献公本应高兴,但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为什么?最宠的小老婆心里不高兴。

接下来就是老套的、关于废长立幼的政治故事:小老婆对君主大吹枕头风,老迈昏庸的君主半信半疑,于是小老婆使出种种手段陷害太子,最终得逞。由于不是本文的叙述重点,对于骊姬的这段奋斗史我们就不作详述,只是告诉大家最后结果:太子申生背着谋反的罪名,被逼自杀了。

骊姬得意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高兴得有点早:比起还在玩玩具的奚齐,成熟稳重的重耳、夷吾哥儿俩看上去更有资格获得太子之位。鉴于陷害人是一个非常麻烦的系统工程,于是骊姬打算让他们搭一下申生的顺风车。她告诉晋献公:申生的密谋重耳和夷吾都知道!晋献公好人做到底,马上派人去送两位公子上路(当然是黄泉路)。

和宁可自杀也不逃跑的三好学生申生不同,重耳和夷吾哥儿俩年纪大一点,脑子也活泛一点,他们觉得活下去更能体现生命的意义,于是立即弃国而逃,重耳奔翟,夷吾奔梁。

骊姬终于如愿以偿,为自己的儿子铺平了道路。只是她没有想到,申生死了,他的党羽却没有死,她不久后因此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过了一阵子,一辈子开疆拓土却在家务事上栽了跟头的晋献公寿终正寝,骊姬如愿让儿子奚齐当了晋侯。但以里克为首的“申生党”立即发动政变,在晋献公的葬礼上派刺客杀死奚齐。于是骊姬只好扶持自己妹妹的儿子卓子为君,企图继续控制朝政。里克自然不会罢休,索性发动兵变杀了卓子,一起死掉的还有骊姬以及晋献公的托孤大臣荀息。

这下子,朝堂上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谁来填补晋国的权力真空?

晋献公有五个正宗儿子,目前死了三个(申生、奚齐、卓子),还有两个(重耳和夷吾)流亡在外。“申生党”总不能让死去的申生活过来继续领导他们,于是一番合计之后,派人去请在翟国窝了五年的重耳回国当君主。

这时候重耳已经四十八岁了,虽然说吃穿不愁,但男人没有事业活着总不是滋味。

使者兴冲冲地跑来对重耳说:“公子,全国人民等着你回去主持大局呢!”老成持重的重耳并没有喜出望外,而是作出一副很淡定的样子:“哦,是吗?我先和我的经纪人商量一下。”和智囊团一番合计之后,重耳觉得此时国内形势太乱,已经连续死了三个国君,回去没准就是下一个,于是他找来使者打官腔:“我得罪了父亲,不仅没去认错,还逃亡在外,已经很不孝了。最近父亲死了,却没有回去奔丧,更是没有脸面回去领导人民。国内还有很多贤能的公子,你们另外去找一位吧。”

里克等人只好去找夷吾。此时夷吾正躲在梁国(今陕西东部),搂着娇妻美妾观察晋国的局势。使者带来了好消息,夷吾却高兴不起来。他不傻,也知道现在回国未必有好果子吃,但近在咫尺的“一国之君”是如此诱人,要放弃实在是心有不甘。

国君肯定是要当的,但决不能像个服务生一样,乱臣里克一召唤就回去。在谋士的建议下,他想到了自己的妹夫——秦穆公。

2.秦穆公的选择题

现在轮到晋国人来求自己了,秦穆公很有成就感。

别看秦国到了后来,“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牛得不得了。比起齐鲁这样根正苗红的传统诸侯强国,当时的秦国只是诸侯中的小兄弟。周王朝分封天下,从高到低设有公、侯、伯、子、男的爵位,虢、宋、虞等是公爵,齐、鲁、管、蔡等是侯爵。在西部边陲划拉了一块地盘的秦,最初只是没有爵位的“附庸”,直到东周开国因为救驾有功才被封为伯爵。那时,天下的好地盘早已被老牌诸侯国瓜分一空,周平王封给秦国的关中之地,其实是一张空头支票——强悍的犬戎人在这片土地上耀武扬威。经过几代人浴血战斗,秦人终于在少数民族的夹缝中开拓出了一大片生存空间,逐渐繁衍兴旺起来。

尽管如此,秦穆公接手的秦国还只是个三流诸侯国。秦国所处的关中,原来是西周建都之所,本应国富民丰。但西周末年犬戎入侵,不仅把周天子赶到了洛阳,也把关中地区的经济基础破坏得不轻。此时的秦国不仅人口少、经济差,而且“国际声望”很低,基本属于被遗忘的角落,诸侯会盟只配坐在观众席。而且,因为经常和戎狄打交道,秦国人在生活中多多少少带有一些少数民族的习俗,这也遭到了中原各国的歧视,称之为“秦戎”“狄秦”等。如何把一个三流的诸侯国建设成一流强国,秦穆公虽有大志,却迟迟找不到着手的机会。

首先,他必须找个好老婆。一国之君找老婆,可不像当时普通小青年那样,郊游的时候唱唱歌牵牵手,看对眼了就成。一个贤内助,可以带来好处。对于统治者来说,婚姻是政治的延伸,诸侯国之间的相互婚嫁,是形成利益联盟的重要媒介。

于是秦穆公在励精图治的同时,也没忘记解决自己的个人问题。他把目光投向了东边的邻居晋国——如果有这样巨头级别的亲家撑腰,自然会大大提升自己的底气。而晋献公正把战略重点放在中原一带,和秦国结亲,正好给自己添了个助手,少了个麻烦。于是双方你情我愿、一拍即合,晋国第一夫人的女儿(也就是申生的同父同母妹妹),下嫁给了来自老少边穷地区的小伙儿秦穆公,人称“穆姬”。

尽管娶了个强势的老婆,秦穆公总觉得还缺点什么。打铁还需自身硬,兵不强、马不壮,就会被人视为靠老婆吃饭的软蛋。

新世纪最缺的是什么?人才!

现在的人才都喜欢“孔雀东南飞”,那会儿也是——谁愿意加入秦国这样没钱没地位的公司打工呢?秦穆公只好四下打听,意外地得知他老婆的陪嫁里有个叫百里奚的奴仆,本是晋献公在“假虞灭虢”的时候捉来的俘虏,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秦穆公派人去请,不料百里奚早已在半路上逃跑,被楚国人抓去干副业——放牛了。

秦穆公这会儿求贤若渴,于是凑了些金银珠宝,打算派人去把百里奚赎回来。这时有谋士建议说:“楚国是大国,根本不缺财物。这么去赎人反而会引起楚国的注意,把百里奚收为己用。”于是秦穆公派人拿了五张黑羊皮,对楚国人说:“俺们有个奴仆叫百里奚的逃到你们这里来了,大王叫我们把他弄回去治罪。俺们这几张羊皮不错吧,算是赎金了。”楚国人一边心里嘲笑秦国的穷酸,一边大手一挥,把百里奚交给秦国使者。

百里奚此时已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了。一到秦国,秦穆公马上亲自为他接风洗尘,询问治国之道。百里奚说:“我不过是个亡国之臣,哪里值得主公如此垂询!”秦穆公满脸堆笑:“虞君不知道任用您,才亡了国。这岂是您的过错!”君臣俩连续谈了三天话,秦穆公受益匪浅,封百里奚为国相。百里奚又推荐了自己的朋友蹇叔及其儿子西乞术和白乙丙。这时,他早年失散的儿子孟明视也来到秦国。秦穆公大手一挥,几个年轻人都被封为了将军。

接下来,是如何把自己的秦国品牌打响,走出西部,走向中原。

相信很多人知道这么一首打油诗:“天下文章属三江,三江文章属吾乡。吾乡文章属吾弟,吾帮吾弟改文章。”给自己打广告的最高境界,就是把某个人抬得很高,然后轻描淡写地来上一句:“我比他牛那么一点点……”晋国国力强盛,在诸侯国中声望甚高,诸侯会盟都是坐主席台的。

如果秦国要比晋国牛那么一点点……

要凭真刀真枪去打出一番名号,秦国还没有那个底气,但晋国人把机会送上门来了。

夷吾派出使者,带着礼物和求救信来找妹夫。秦穆公这辈子还没接过这么大的国际业务,心里拿不定主意,于是去找谋臣商议。

大臣子明说:“晋国虽然强大,最近却内乱不断。这时候您如果能扶植一位晋国公子,匡扶晋国社稷,无疑将大大提升秦国的威望,这是大王霸业的开端啊。”秦穆公一听到这话,马上激动起来,当即拍板决定接下这笔业务——晋国牛吧,但他们的国君是秦国选择的!这消息传出去,自然是给秦国脸上贴金。

业务是要做的,而且要做到利润最大化。重耳和夷吾两个,谁才是理想的合伙人?

秦国派出使者,前往翟国看望重耳。重耳此时仍是一副“小心驶得万年船”的态度:“我不过是一个逃亡在外的不肖子孙,怎么能麻烦你们而且违背父王的意愿?你们就不用来找我啦。”

使者没办法,于是跑到梁国去考察夷吾。夷吾生怕自己的礼送得不够重,表示如果回去当了国君,就把晋国的河西(黄河以西)几座城池送给秦国。

听完报告,秦穆公觉得重耳不贪婪,是个国家领导人的样子。夷吾还没登位就一副卖国贼的嘴脸,让人打心眼里瞧不起。但是大臣们却建议道:“重耳是个贤人,一旦他成为晋国国君,无疑是给我国添了个劲敌。而夷吾却能给我们河西土地,何乐而不为呢?”

秦穆公思虑再三,决定扶持夷吾。

他没有想到,一个不惜出卖国土而图利的贪婪小人,当然也不会讲究什么仁义信誉。夷吾既然可以对不起晋国,自然也可以对不起秦国。后来发生的事情,给了秦穆公一系列的“惊喜”。

3.合作别找“近视眼”

公元前650年,秦国大将公孙枝带领三百辆兵车开进晋国,计划送夷吾登上君位。当时的诸侯盟主齐桓公此时也意识到了晋国政局的重要性,带领一些诸侯的人马进入晋国境内,打算扶植一位晋国新君主。经过一番磋商后,秦齐两国决定共同扶持夷吾担任晋国的新一届领导人,秦国终于算是在国际事务上露了脸。

夷吾和两国军队来到晋国都城,里克等晋国前朝老臣出城列队,对新任国君表示欢迎。新晋君(晋惠公)的就职仪式在友好热烈的气氛中进行。

晋惠公在朝堂上屁股还没坐热,秦国使臣就打算兑现支票:“当初说好了,我们扶立您,您就给我们河西土地,您现在打算怎么交割城池啊?”

虽然文治武功比不上他爹晋献公,但晋惠公的吝啬程度却直逼葛朗台。想到要把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家当送人,他感到一阵肉疼,摸着脑袋支吾道:“哦……我还真差点忘了……我先找人商议商议哈……”

晋惠公的亲信吕饴甥是当时著名的辩士,摸透了上级的心思,在讨论时表示:“当初我们答应割地,是因为还不是晋国的主人。现在既然已经是晋国的主人,就要对晋国的利益负责。当初的约定还是算了吧……”

反悔就反悔吧,还要抬出大道理来忽悠。权臣里克很不以为然,说:“要想在诸侯中称雄,就要讲究信誉。如此失信,恐怕对主公不好……”

吕饴甥打断他的话说:“先君奋斗了一辈子,才占领了这些土地。主公一上台就放弃了它们,如何对得起先君?”虽然当初这批人被晋献公追杀,满世界逃窜,但晋献公死后,“先君”立刻又成了他们的护身符。

里克骄横一时,如何会客气?他直言不讳地说:“既然舍不得这些土地,为什么当初你们又对秦国许诺?”矛头已经直指晋惠公的卖国政策。

晋惠公的另一个心腹郤芮立刻跳出来大叫:“里克不得无理!你现在帮秦国说话,无非是想帮自己拿到那百万汾阳之田!”原来,夷吾为了能够回国当君主,不仅拜了秦国的码头,也拜了国内权臣的码头,许诺给里克一大片汾阳肥田。

里克刚要发作,晋惠公挥手制止了脸红脖子粗的大臣们,出来和稀泥:“大家都别吵了,都是为了国家好嘛。依我看,割全部有些多了,给秦国一两座城池做做样子算了。”

吕饴甥反对说:“现在的情况是,不割城得罪秦国人,割一两座城也得罪秦国人。反正都是得罪,何必还要损失两座城?”

晋献公一听正中下怀,索性决定一个城池也不给秦国。

可是,派谁出使秦国回复秦王呢?最后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落到了大臣丕郑的头上。

割地事件后,里克对晋惠公大失所望,少不得有一些“悔不该当初……”的抱怨。这些抱怨传到晋惠公的耳朵里,晋惠公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人本身不是善茬,杀主公就像玩儿似的。何况重耳目前正在国外,如果里克等人打算故伎重演,把重耳迎回来当国君,自己的脑袋恐怕也要搬家。

于是晋惠公对里克传话:“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尽管如此,你毕竟杀了两位国君和一位大夫。要当你的领导,很为难呢。”里克惨然一笑,说道:“要不是我杀了他们,你怎么能够登上君位?想要杀掉我,还怕没有理由吗?居然用这种理由!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于是拔剑自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典故,就是出自这里。

丕郑本是里克的同党,听到消息时正在秦国出使。见到秦穆公,他就直接向对方交底:“你别生气,我们主公说那些城池不给你们了。这个事情,主要是吕饴甥、郤芮几个人从中作梗。如果给这几个人送上厚礼,赶走夷吾,迎回重耳,大事必成。”秦穆公觉得也是个办法,于是派人跟着丕郑回到晋国,贿赂吕饴甥等人。这几人一合计,认为秦国使者的目的不简单,一定是丕郑出卖了晋国,于是上报晋惠公。晋惠公正担心里克的余党会兴风作浪,因此逮住这个机会痛下杀手,一大批前朝老臣被杀得干干净净,其中就包括丕郑。丕郑的儿子丕豹侥幸逃到秦国,哭着请求秦穆公发兵攻打晋国。秦穆公重用了丕豹,但没有答应他的复仇请求。

经过一番折腾,晋惠公总算是坐稳了君位,不过国内已经是人心涣散。这时候偏偏老天也要和他作对,公元前647年,国内大旱导致饥荒,人们的眼睛都饿绿了。晋惠公厚着脸皮派人去秦国买粮救急,秦穆公找来大臣们商议。

丕豹急于报仇,要求趁此良机进攻晋国。老臣百里奚则表示:“天灾流行,是每个国家都有可能遇到的事情。救济邻国的灾荒,是成为强国的正途啊!”秦穆公感叹道:“是啊。晋国的君主虽然可恶,但老百姓是无辜的。”于是秦国不计前嫌,派了大量船只运送粮食前往晋国,运粮船在秦都雍(今陕西凤翔南)至晋都绛(今山西绛县)之间的河道上连绵不绝,史称“泛舟之役”。

此时进攻晋国,就算暂时占了便宜,也会陷入“不义”之境。这场“泛舟之役”,虽然没有动刀动枪,却征服了晋国臣民的心。而征服人心,正是征服天下的正途。

历史就是这么富有戏剧性,第二年,秦国的关中平原也遭遇了大旱,老百姓们饿得前胸贴后背。秦国本来还有点存粮,偏偏去年当成“国际援助物资”送到晋国去了。于是秦穆公依葫芦画瓢,派人去晋国,请求对方帮忙支援点粮食。

厚道的秦国人满以为晋国人会大包小包地把粮食往秦国运,可晋惠公并不这么想。他发扬了一直以来不求最坏只求更坏的作风,不仅没有援助秦国,反而觉得此时正是进攻秦国的大好机会,于是便调兵遣将进攻秦国。

郁闷的秦穆公奋起反击,拿出粮仓里的最后一点军粮,以丕豹为将,进攻梁国(陕西东部,晋国的盟友),进而威胁晋国。憋了一肚子火的秦国军队三战三捷,直接把战火烧到了晋国境内。

晋惠公接到战报,愁眉苦脸地找大臣商议:“已经连吃三场败仗了,眼看这群秦国饿鬼要深入国境,寡人该怎么办?”

大夫庆郑原本主张卖粮,现在正好出言讥讽:“还不是你把秦军惹来的吗?啥办法?没办法!”

晋惠公大怒:“你小子出言不逊!给我出去!”骂完了,他转过头来问属下:“我的战车准备得怎么样了?”

“报告主公,您的专车已经准备好了,但是谁来当车右还没有决定。”所谓车右,是指站在战车右边的那个人,手持长兵器作战,相当于晋惠公在战场上的保镖。这是个非常重要的职务,按惯例需要通过占卜来选择合适的人选。偏偏老天爷哪壶不开提哪壶,占卜结果显示大夫庆郑当车右最吉利。

晋惠公不仅小气,还小心眼,听到这个结果,连老天爷的面子也不给:“不要他!换人!”

马车用马是最近从郑国弄来的进口货,跑起来四平八稳,是居家旅行、打家劫舍的理想交通工具。晋惠公正享受着呢,庆郑又来触霉头:“打仗的时候最好还是乘坐国产马拉的车。国产马适应水土、认得道路,和马夫配合得也好。进口马不适应新环境,很容易受惊,马夫不容易控制。”

晋惠公和庆郑杠上了:“我偏要坐进口车!稳稳当当多舒服!”

到了公元前645年9月,两国主力终于在韩原(旧说在今陕西韩城西南,清人考证在今山西河津与万荣之间)相遇,秦晋两位亲家之间的第一场大战爆发了。

虽然秦军人数只有晋军一半,但秦军上下看见晋国人就恨得牙痒,士气高昂。反过来看,晋军上下好像做了亏心事,士气不振。双方一交手,人少的秦军并没落下风。

小气的人往往又是贪利的人,晋惠公坐着郑国进贡的小马车,亲自带兵冲击秦军存放辎重的后翼,打算抢些财物娱乐一下。不料杀声连天的战场上,进口马车关键时刻出问题,几匹马突然受惊乱跑起来,车夫根本吆喝不住,一下子连车带人都陷到了泥潭里。随从们跳下来推车,可是车身却挪不动半分。

这时候,庆郑的战车正好经过附近,晋惠公大喊:“庆郑,快过来!救寡人!”

庆郑说:“不服从占卜,吃败仗也是活该!”说完掉过车头就走。

秦穆公远远地看见对方的首脑被困住了,一时血气上涌,命令战车冲过去,亲自操家伙来抓晋惠公这个厚脸皮的小舅子。

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晋将韩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率领几辆兵车冲出,把冒险孤军突进的秦穆公围困起来。秦穆公与手下左冲右突,就像是落入蜘蛛网的飞蛾,始终冲不出晋军的包围圈。

正当秦穆公感叹好人不长命的时候,庆郑又折回来了。作为晋国人中的亲秦派,庆郑不愿意看到秦穆公死掉,于是对正兴高采烈地砍人的韩简大喊:“韩大夫住手!主公陷在那边泥里,我们快去帮忙啊!”韩简是个实在人,也没多想,立即收兵去救晋惠公。

秦穆公缓过劲来,边包扎伤口边让战车向主力部队靠拢。但危险并没有过去,排山倒海的另一拨晋军又压了过来,弓箭长矛一齐向秦穆公飞去。秦军人少,根本来不及救援他们的主公。眼看秦穆公上天无路、遁地无门,一群“野人”出现了。

这群“野人”有三百多人,衣着简陋,手持棒子(学名“木殳”,前段包着青铜,有点像狼牙棒,是适合穷人的装备)、吼声如雷地杀将过来,噼里啪啦一阵乱打,硬生生把晋军的包围冲出了缺口,把已经被打得七荤八素的秦穆公救了出来。

此“野人”非彼“野人”,他们不是来自神农架,而是来自秦国的乡村。在当时,居住在城内的市民阶层被称为“国人”,相当于现在的城镇户口,主要在城里从事手工业。当国家进入战争状态时,他们就得应征入伍流血冲杀。这是他们的义务,也是他们获取荣誉和财富的重要方式。

而“野人”则是指那些生活在城外的农夫,相当于现在的农村户口。他们只是负责生产粮食、桑麻等消费品,没有当兵的资格。到了战国时代,由于战争规模越来越大,伤亡也日渐增加,市民阶层已经无法满足国家的战争需要,农夫们才逐渐地获得了参军作战、赢得爵禄的资格。

韩原大战发生在春秋时期,为什么这些没资格打仗的农夫也来参战了呢?秦穆公曾有一次出城游玩,他的马受惊脱缰,跑得不知所踪。随从们四下寻找,才知道这马已经成了当地一群农夫篝火上的烤肉。官员表示会从严处理这批不懂规矩的“野人”,秦穆公心想“马死不能复生”,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于是说:“我听说吃了马肉而不喝好酒,是会伤身体的。”后来,这群乡民不但没有获罪,还获得了君主才配享有的好酒,大喜之余自然个个寻思报答。听说要抵抗晋国,“野人”们为了报答秦穆公,便自愿随军参战,在关键时刻救了恩人一命。

有人说过:“如果有人打你的右脸,把左脸转过来让他打。”秦穆公也许还没有这种逆来顺受的觉悟,但他有一种成大事者必有的大肚能容的气度,把自损内力的矛盾变成了新的实力增长点。相反,平时恶意透支人情的人,必然会在一定的时候遭到报应,比如小气与小心眼二合一的晋惠公。

眼看秦军围了上来,晋惠公慌忙从动弹不得的战车上跳下来逃命,却被沉重的甲胄拖累,摔在泥里爬不起来。秦军一拥而上,把堂堂晋国君主像粽子一样捆了起来。本来就没什么斗志的晋军一看主公被擒,立即溃不成军,秦军大获全胜。

秦穆公并没有乘胜追击,企图一举消灭晋国,而是下令班师回朝。从实力上说,这一仗晋国主力部队并没有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实力犹存。从士气上说,秦军此前是复仇的正义之师,进一步入侵晋国则显得得理不饶人,士气未必敌得过保家卫国的晋军将士。而且,秦国刚刚经历灾荒,后勤供应很不充分,此时劳师远征是不明智的。作为一个清醒的政治家,秦穆公没有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而是对时局作出了正确的分析,不仅避免了战争的扩大化,也为两国关系的修复、战略联盟的形成埋下了伏笔。

为了庆祝胜利,秦穆公策划了一个很行为艺术的庆典:他把美酒倒在河里,让全军将士共饮掺了水的酒(其实应该是掺了酒的水),表示不敢独自享受,而是要与全军将士同甘共苦。将士们欢声雷动,表示愿意追随君主,效命疆场。

秦穆公押着垂头丧气的晋惠公回到都城外扎营。当时还有用俘虏祭祀的习惯,大家都认为晋惠公的小命快要到头了。果然不久后便传出了准备将晋惠公杀死祭祀上天的消息。

裙带关系一直是实现司法公正的重要障碍。晋惠公的脑袋眼看就要搬家,秦穆公的夫人坐不住了。夷吾毕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娘家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游街、被臭鸡蛋砸,无论如何都是很丢面子的事情。要是晋国君主被秦国人砍了脑袋示众,她作为晋国人在后宫如何压得住阵?

于是她穿上丧服,抱着儿女,打着赤脚站在一堆柴火上,要仆人们传出话去:“如果夷吾早上进城,我当天晚上死;如果晚上进城,我第二天早上死!”消息传到城外,秦穆公哭笑不得:把庆典变成国丧,自然是万万不行的。可要是就这么放过忘恩负义的晋惠公,将士们也不答应。

紧接着,又有人上门说情来了。这次来头更大,是上级领导派人来调停。周天子传话:“夷吾和我是亲戚(晋国第一代国君是西周成王的弟弟,几百年下来还是亲戚),看在寡人的面子上,您就宽恕他吧!”尽管此时周天子只是个毫无实权的象征符号,但对天子不敬仍然是诸侯行事的大忌。强悍如齐桓公,也必须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帜,才能成为诸侯国的盟主。此时秦国羽翼未丰,自然没必要为了逞一时之快而去冒授人口实的危险。

同时,谋臣也来分析利害:杀了夷吾,晋国人不会善罢甘休,等于秦国树了一个强敌。除了出口恶气,秦国没有得到任何实际好处。这一点深深地打动了秦穆公,于是他做了个顺水人情,把晋惠公从黑屋子里放出来,还请他吃大餐——七牢。这倒不是请晋惠公吃牢饭,而是请他吃国宴。一牢是指牛、羊、猪各一头,七牢就是七套牛、羊、猪,各自放在鼎里煮熟,让晋惠公吃自助。

要做好人,就得做到底,给战败者足够的面子,以免其心怀怨恨。如果把夷吾像叫花子一样打发回去,那叫虐俘,不仅会遭到各诸侯国的非议,这个小心眼君主也未必领秦穆公这份情。

等晋惠公吃饱喝足,恢复了养尊处优的形象,秦穆公就派人送他回国。当然,晋国要作出一点实际表示:第一,晋国献出当初答应割让的河西土地;第二,世子圉(晋惠公的儿子)入秦国当人质。

虽然是当人质,圉在秦国却过着不错的小日子。为了表示对下一代的关心,秦穆公还把女儿怀嬴嫁给圉,再次与晋国成为儿女亲家。在消灭了晋国的附庸梁国后,秦国又把晋国割让的河西土地归还晋国,大出晋国意料。晋国发生了灾荒,秦穆公仍然按老样子支援晋国粮食。在秦穆公的一系列示好举动之后,秦晋两国的关系亲密得好似一家人,史称秦晋之好。

此时的秦国,势力已经扩展到陕西东部,与晋国隔黄河相望。同时义释晋君,国际声望日隆。晋国的下一代君主,已经成为了秦国女婿。秦穆公的强国计划,正在顺利地进行。

而晋国人就没这样的好心情了。“近视眼”国君背信弃义,只顾眼前的一点利益,不思报恩趁火打劫,反而被人打得满地找牙,被人捉去差点被砍了头。北方的狄人也乘机入侵,一度打到国都附近。此时,晋国的“国际威望”降到了最低点,国人在外旅游,见人都不好意思打招呼。他们梦想着上天派来一位强有力的领导者,带领晋国恢复往日的荣光。

那个人来了,还是打着“秦”的标签。

4.重耳的政治贷款

公元前638年的秋天,窝囊归国的晋惠公一病不起。

世子圉听到消息,心乱如麻,不是因为父亲的重病,而是因为自己的前途。国内还有好几位公子对君位垂涎三尺,自己却待在秦国陪老婆。一旦国内有人作乱夺走君位,远在异乡的自己就只能唱《一无所有》度日了。

怎么办呢?老爸还没有死,秦国人是不会放自己回去的。没办法,偷渡吧。他撇下了如花似玉的怀嬴,一溜烟儿独自跑回晋国。

秋天,自私吝啬的晋惠公去世了。为了国君的宝座,他封官许愿、出卖国土。一旦目标达到,他就背信弃义。一次次急功近利的短视行为,带来了一系列道义上的失败,使得晋国在诸侯国中处于“失道寡助”的境地。他在位十四年,晋国国力不进反退,在大国争霸的舞台上一无是处,在韩原战败被擒,不过是看似偶然的必然。

而他的宝贝儿子圉(史称晋怀公),成功地继承了君位的同时,也成功继承了他的短视基因。当时的形势是:即使晋国国内有变,以秦国当时的强势,他完全可以顺利归国夺回宝座——和其他人选相比,秦穆公自然要扶植自己的女婿。而他这一跑,立刻把秦国从后盾变成了敌人。而此时由于长期远离晋国,圉在国内并没有多少支持者。内忧外患之下,国君的宝座只怕会变成催命的断头台。

在这种形势下,另一位蛰伏了许久的主角——重耳老先生出场了。

当年晋惠公从秦国旅游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去刺杀还躲在翟国的重耳,原因是据说此人打算趁晋国无主,回国夺取君位,让自己在秦国养老。听到老弟的刺客要来拜访自己,重耳知道自己在翟国的日子已经到了尽头,只好继续亡命天涯,这时候他已经55岁了。

重耳带着追随者们颠沛流离,一路途径卫、齐、曹、宋、郑、楚等国,有过礼遇和艳遇,也受过白眼和捉弄……当他的弟弟晋惠公一病死去的时候,他正在楚国和楚成王喝酒聊天,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

秦穆公被圉的不辞而别气得火冒三丈——这些年精心培养,又养了一个白眼狼!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怎么办?还得扶植一位代理人到晋国参股。听说重耳这个当年的第一候选人正在楚国混日子,秦穆公派出使者来找重耳和楚成王接洽。

此时秦穆公在各诸侯国中颇有威望,楚成王对重耳说:“楚国地方太远,要越过几个国家才能到晋国。秦国和晋国接壤,秦穆公是个贤人,你就找他帮忙吧!”于是,重耳一行人带着楚庄王送的厚礼来到陕西,与妹夫秦穆公首次会晤。

寒暄之后,五十多岁的秦穆公端着酒杯,笑着对此时已六十多岁的重耳说:“寡人和你妹子商量了,要把怀嬴和几位宗室女子许配给你,你看咋样,哈哈……”

重耳犯难了,其他女人还算了,怀嬴本来是自己侄子的老婆,自己怎么好意思“接手”?酒宴之后,重耳找来手下谋臣们商议。赵衰快语直言:“他的江山你都要抢了,抢个老婆算什么!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和秦国搞好关系,以便回国夺权。主公不要因为小节,忘掉我们的大事啊!”重耳也算是一代枭雄,当即决定接受秦国的婚约。就这样,六十二岁的重耳又当了一回新郎,与五名秦国美女在驿馆内举行了集体婚礼。

现在,秦穆公既是重耳的妹夫,又是重耳的岳父;怀嬴既是重耳的外甥女、侄媳妇,又是重耳的妻子,关系一团糟。放在今天,这些人早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在当时的形势下,这却是秦穆公和重耳两位杰出君主合演的一出大戏。秦穆公可以重新将晋国变成盟友,一无所有的重耳则借此机会获得了秦国的政治支持,能够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最为重要的棋子怀嬴,虽仍然是晋国国君的妻子,一生却带着浓厚的悲剧色彩。为了秦国的利益,她成为政治交易中的一个筹码,牺牲了自己的爱情和幸福。这是一个君主的雄图大略,也是一个女子的无奈心酸。

就在晋惠公去世这一年的十二月,秦穆公送自己的女婿重耳回国省亲顺便夺取君位。他带着大部队来到渭水边,分出一半兵力来护送重耳归晋。

此时晋国国内,重耳的粉丝很多,晋怀公的支持者却约等于零。重耳带着秦国大兵势如破竹,就连晋惠公临死前的托孤重臣吕饴甥和郤芮也带着军队投降了重耳。晋怀公只得逃往高粱。重耳派军队紧追不舍,最后将自己的侄子杀死,以绝后患。在流亡十九年后,重耳终于登上晋国的权力顶峰,是为晋文公。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然让此人先吃些苦头,虽然这阶段对重耳来说时间长了点。十九年的流亡生涯,使重耳步入了晚年,也步入了政治、军事最成熟的阶段。晋文公即位后,对内励精图治,对外征伐屡胜,很快恢复了晋国的强国地位。在秦穆公的帮助下,他首先平定了国内的武装叛乱,继而出兵协助天子周襄王夺回君位。他伐卫破曹,报了当年的冷遇之仇,然后又“退避三舍”,在城濮大战中取胜,击退了当年的恩人楚庄王。最后借着周襄王的名义会盟诸侯,成为继齐桓公之后又一位春秋霸主。

作为晋文公最重要的盟友,秦穆公同样也是一位志存高远的君主。他何尝不想进军中原、称霸诸侯?两位同样精通政治谋略的君主,明白此刻不能为眼前的利益而冲突争斗。秦国此时的实力,还没达到能独自争夺霸业的程度;晋国如果缺少秦国这个帮手,也将很难有所作为。两国君主只有相互忍耐,才能共同分割天下的蛋糕。

但这样的联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利益结合的紧密度和领导者的战略眼光。一旦双方利益冲突加大或领导者战略思想有变化,“秦晋之好”的局面就很难维持下去。接下来的事情,让秦穆公的强国之梦遭遇了巨大考验。

5.战略比胜负更重要

就在晋文公即位不久,东周的都城洛阳发生了叛乱,周襄王逃了出来,一溜烟儿跑到郑国避难。秦穆公一看这正是个进军中原争霸的好机会,于是打算出兵勤王。但是,要想去郑国(今河南新郑一带),在关中的秦国军队必须沿着黄河南岸前进,从今天的潼关出发,越过函谷关,才能进入中原地区。而这一带被晋国控制。秦穆公只好向晋文公打招呼借路。晋文公明白秦穆公的意图,不愿把这个大好机会送给岳父,但是又不能把关系闹僵。于是晋文公亲自来到黄河边与秦穆公会晤,建议道:“你以后进中原就走南边武关那条道吧(即今天陕西商洛南、沿丹水一线,在伏牛山中),我会派兵帮你打通那条路的。至于勤王这件事,就不麻烦您了,我们晋国去就是了。”勤王结束后,晋国出兵帮秦国攻取了南通武关的道路(今天河南内乡县、淅川县西至紫荆关一带地区)。

虽然得了些土地,秦穆公对晋国并不买账。为了让秦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霸主,如何顺利进军中原成了秦穆公的一块心病。东进,也成了此后秦晋恩怨的关键词。

裂缝是从小小的郑国开始的。

作为一个实力不济的小国,郑国偏偏处于大国争霸的拉锯地带,一直奉行着墙头草的生存理念。晋文公会盟称霸,郑国虽然也跟在后面当小弟,却悄悄地和晋国的敌人楚国眉来眼去。

晋国自然不会容忍郑国暗地里的这种举动,公元前630年,晋文公和秦穆公的联军围困郑国。关键时刻郑国的保护伞楚国按兵不动。他们在城濮大战中被晋秦联军打得够戗,还没恢复元气,哪敢再轻举妄动?

小小郑国只好发掘自身的潜力、自力更生。硬的打不过,就来软的。老头子烛之武前来忽悠秦穆公,处处为秦穆公“着想”:“咱们郑国灭亡倒也算了,你老人家千里迢迢来到中原,却什么好处也捞不到,这不是当冤大头吗?郑国在晋国东边,秦国在晋国西边,就算灭亡了郑国,你们也占不到半点土地。晋国吞并郑国后更强大,相对而言秦国就变弱了。而且晋国人又不讲什么情义,当年晋惠公就不说了,就说重耳自己,以前楚庄王对他那么好,还不是被他收拾了。”

说服别人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站在对方的立场,挠到对方的痒处。秦穆公这些年正因为不能越过晋国发展,常常为白帮忙而苦恼,不由得动容:“大夫所言极是!”

一看有戏,烛之武马上诱之以利:“如果大王你大发慈悲留郑国一条活路,以后你们来东边办事,郑国就是您的招待所!”

秦穆公大喜:总算在东边有点实质性收获了。他马上答应了郑国的请求,不仅没和晋文公打招呼就退了兵,还在郑国留下了大将杞子及二千秦兵,名义上是助郑守城,实际上是摆姿态给晋文公看:我们和郑国是盟军了,你不会连有秦兵驻守的城池也打吧?

晋文公虽然郁闷,但也不好意思找秦穆公翻脸。这时候,郑国又低三下四地来找晋国讲和,局面也就缓和了。

两年后,公元前628年冬,晋文公走完了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也带走了秦晋两国最后的温情脉脉。

此时的秦穆公,已不再满足把自己定位为霸主的盟友,而是准备效仿老朋友晋文公,过把“天下第一”的瘾。他手下的谋臣将领,也在多年的征战中成长起来,自觉不比晋国人差,整个秦国上下,此时充满了野心膨胀的浮躁气氛。

替郑守城的秦将杞子,为了配合国内的形势,也不再满足于驻守“海外军事基地”,他积极向秦穆公表示:“郑国北门的钥匙在我手里,希望国内派出军队秘密前来,吞并郑国,为中原争霸准备根据地。”

秦穆公决定放弃多年的结盟政策,跳出来单干了。

他先询问百里奚的意见,百里奚回答:“越过好几个国家的边境去攻击别人,很少有得手的。何况秦国有人在郑国当内应,就没有人在秦国给郑国人通风报信?不行不行。”被争霸梦占据了头脑的秦穆公,已经不把这位主要谋臣的话放在心上,他说:“你的意见没说服力,我意已决。”他派百里奚的儿子孟明视为主将,蹇叔的儿子西乞术、白乙丙为副将,率军秘密出征。

发兵的时候,蹇叔站在路边哭泣,秦穆公十分恼火:“我大军出征,你却在边上哭,是什么意思?”蹇叔回答:“我不是有意动摇军心。我儿子在军队里面,我老了,恐怕看不到儿子回来了,因此哭泣。”百里奚和蹇叔退下后,他们悄悄地对儿子们说:“秦军必败,崤就是失败的地点。”

这一年,晋文公病逝,葬礼还没结束,秦国士兵已经偷偷越过晋国国境,进军郑国。由于保密工作做得出色,等秦军马上要兵临郑国都城了,郑国人还蒙在鼓里。不料秦军的行动却被郑国商人弦高发现,为了拖住秦军,他一边派人回去报告,一边准备了些礼品,赶着自家贩卖的牛,径直来到秦军大营,对主将孟明视说:“听说贵国的军队要来郑国,我们的君主已经在修葺城墙等候你们光临,还派我带了十二头牛来劳军。”几位将领面面相觑:郑国既然已经有准备,偷袭就毫无意义了。于是他们对“使者”弦高说:“你们误会了,我们是来打滑国的。”然后引兵攻打了滑国。

这下子,晋国人被惹火了。滑国是晋国的从属国,晋文公还没下葬呢,秦国就开始欺负晋国!于是晋国派先轸带兵埋伏于崤,准备伏击归国的秦军。此时秦军长途跋涉,已是疲惫不堪,又因为计划未能实现,更是士气低落,此时巴不得早点回家睡热炕,哪里还有防备?一战之下,秦军全军覆没,只剩三位领军将领被活捉,并带回晋国都城。

年轻冲动的晋襄公虽然赢了一场战役,却输掉了晋文公苦苦维持的秦晋联盟战略。从此,“秦晋之好”成为历史名词,两国之间战争不断,使得晋国无力维持霸主地位。南方的楚国则乘势北上,不断压缩晋国的战略空间。

怀嬴作为晋文公的遗孀,发挥了“秦晋之好”的最后一点余热。她对晋襄公说:“秦国君主对这三个败军之将恨之入骨,不如把这三个人遣送回去做人情,让秦国人杀死他们。”晋襄公答应了怀嬴的请求,把孟明视等三人遣送回秦国。

被彻底打醒了的秦穆公,终于又切换到了成熟政治家的模式。他身穿缟素,亲自到郊外迎接三位败军之将,痛哭流涕地对阵亡将士表示哀悼,表示这次失败是他自己的战略失误,与三位将军无关。然后,他对在场众人发表政治演说,深刻反省了自己的浮躁思想,发誓从此一定从善如流,带领失败的秦国发愤图强。这段著名演说被后世记录为《秦誓》,它在举国上下情绪低落的时候凝聚了人心、总结了教训,使得复仇的心气很快取代了失败的哀伤,一举挽回了秦国的颓势。

几个败军之将厉兵秣马,准备找机会证明自己。

第二年,秦国伐晋,失利。

国内舆论大哗,大家都认为这几个高干子弟实在不是打仗的料,要求撤换主将。

在巨大的压力面前,秦穆公体现出了非凡的魄力。在严格整顿军政、提升秦军战斗力的同时,他让这几位“常败将军”继续带兵,勉励他们一雪前耻。

面对秦穆公的知遇之恩,孟明视等发誓必报晋国之仇。三年之后,训练有素、憋了一肚子气的秦军再次出征,终于大获全胜。秦军在晋国的土地上如入无人之境,打得晋军纷纷龟缩入城以求自保。

晋国无奈之下只好低头求和,秦穆公亲自率领得胜之师来到崤山,在当年的惨败之地为秦军正名。看着当年崤山之战留下的满山秦军骸骨,全军将士欷歔不已。秦穆公下令收拢尸骨,使他们入土为安,并且让全军穿上丧服,向死去的秦军将士致哀。

古来征战几人回?一个君王的辉煌霸业,又以多少鲜血和眼泪作为代价?!

接下来的几年里,秦穆公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西北战线。他用反间计,彻底打垮了威胁周王朝几个世纪的强敌西戎,“益国十二,开地千里”,周天子也闻讯“奖穆公金鼓”,对秦穆公进行官方表彰。此后,秦军进军中原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秦穆公三十九年(公元前620年)秦国最杰出的君主之一——秦穆公去世。

在公元前659年穆公即位时,秦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三流小国。三十九年后,秦国已经是东服强晋,西征西戎的一方霸主,跻身于春秋强国之列,为最后秦国一统天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王道

创业者要克服起点低的劣势,就必须要向外界“借势”。秦国大国崛起的这段过程,也正是秦晋两国恩怨交织、各领风骚的过程。战略上,秦穆公以其卓越的政治眼光,努力维持着秦晋联盟的双赢态势,为秦国的建设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环境。外交上,他对晋国以德报怨的宽容态度,则使得秦国一扫“秦戎”的国家形象,成为了东周时期的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