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肉类的哺乳动物、猛禽或以鱼为食的鸟类的情况也类似。生物学家曾经有些夸张地说,这些动物之所以可以生存是因为它们通过奉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来维持猎物的健康,它们为农场减少了老鼠等啮齿类动物的数量,它们只捕食不具经济价值的物种。在此,证据要想有效,同样必须与经济价值纠缠在一起。直到最近几年才出现了更客观的依据,大家普遍认为食肉动物是生物群的成员,人们无权为了某种真实或想象的既得利益而将它们灭绝。遗憾的是,对这种理智的观点人们还只是说说而已。在野外,他们正愉快地消灭着食肉动物,实际例子便是在国会、自然资源保护部门和各州议会的允许下,捕杀北美灰狼的运动正被大肆开展,而北美灰狼即将被赶尽杀绝。
某些树种生长缓慢或木材价格太低,于是被有经济头脑的林务官从森林这个群体中开除了出去。北美崖柏、美加落叶松、柏树、山毛榉和铁杉就是例子。欧洲林业在生态学上的发展更为先进。在那儿的每一种树种,哪怕没有什么商业价值,也会被视为本地森林群落的成员而被合理地保护起来。此外,人们发现山毛榉等树种对于增强土壤肥力具有很大作用。森林和构成森林的不同树种、以及地面上的动植物群之间,存在着某种客观的相互依存的关系,而这种客观关系又有其必然性。
缺乏经济价值有时不仅是某个物种或群体的特征,也是整个生物群落的特征。沼泽、泥沼、沙丘和沙漠都能说明这一点。对于它们,我们惯常的处理方法是把它们交给政府,作为保护区、遗迹或公园来管理。但困难的是,这些地区往往与较有价值的私有土地交织在一起,政府不可能拥有或控制这样零散分布的土地。最终只好任由它们大面积地消失。但是,如果土地私有者具有生态意识,那么他将自豪地成为这类地区中一个符合生态标准的有责任的监护人,这些地区也会使他的农场和社区更加秀美怡人。
在某些情况下,认为这些沼泽之类的荒地缺少经济效益的看法最后会被证明是错误的,但那也只是在这些地貌中的大部分都已消失之后的事了。一个最尴尬的例子就是,人们排干麝鼠沼泽后,时隔多年又开始把水重新灌回其中。
美国的自然资源保护工作有一种明显的倾向,那就是把土地私有者该做而没做好的一切工作都托付给政府。政府的所有权、经营权、补贴或管理,现在已经遍及林业、牧场、土壤和水域管理、公园和荒地保护、渔业管理以及候鸟保护,同时还在向其他领域扩展渗透。政府对自然资源保护所采取的措施大多数是恰当的、理性的,有些还是必不可少的。对政府的这些做法我高度赞同,事实上,我个人大半生的精力也都投入到了资源保护工作之中。但是在这方面仍然还存在着许多问题:这项工作的最终意义是什么?政府的基本税收足以使之应付繁杂的自然保护支出吗?政府的自然资源保护工作在多大程度上,像乳齿象一样,因自身体积过大而行动迟缓?如果要得到答案,就应该到土地伦理规范之中去寻找,或者到向土地所有者分派更多的责任中去寻找。
产业土地所有者和使用者,尤其是木材商和畜牧业者经常抱怨政府的所有权和管理范围扩展到了他们自家的土地上。但是,他们大都又不愿采用唯一可行的替代方法,即在自己的土地上主动合理地进行自然资源保护。
当你要求土地私有者为群体利益做些无利可图的事时,他只会摊开双手耸耸肩膀。如果需要他花钱的话,他的反应倒还可以理解,但是如果只需要他有些前瞻性、思想开明,或付出些时间,那他就不该犹疑,理应担当。近年来土地使用补贴的惊人增长,在很大程度上归因于政府设立的自然资源保护机构:土地部门、农学院和服务机构。我所知道的是,这些机构并未尽到对土地伦理开展教育和宣讲的责任。
总而言之,一种只建立在个人经济利益或利己主义之上的资源保护体系只能是令人绝望的平衡失调。它容易忽视并最终灭绝土地群落中那些缺乏商业价值的生物物种,而据我们所知,这些物种是整个生态体系能够健康运行的关键。然而有一种主观臆断认为,生物群的大钟在离开了那些无经济价值的物种以后,仍然可以正常运转。自然资源保护工作理应交给政府来做,结果导致政府的自然保护工作变得过于庞大、复杂而分散,最终让政府力不从心。
对这些情况,唯一显而易见的补救办法就是让土地所有者承担起对土地的伦理责任。
土地金字塔
一种伦理规范若要补充和指引人与土地的经济关系,就首先要把土地看成是一种生物机制。因为只有对能够看到、感觉到,理解、喜爱或信仰的东西,我们才会产生道德感。
自然资源保护教育经常使用的概念是“自然的平衡”。这个说法没有准确表达我们对土地机制认知的贫乏。理由太多,这里无法详述。一个更贴切的说法是生态学中使用的“生物金字塔”概念。我想先概述一下象征土地的金字塔,然后再从土地使用的角度探讨一下这个象征的含义。
植物通过太阳光照吸取能量,这些能量在生物体系里循环流动,生物体系可以用一个多层金字塔来比喻。金字塔的底层是土壤,之上依次为植物、昆虫、鸟类和啮齿动物,再向上经过不同的动物群,最终达到这个金字塔的顶层一大型的食肉动物层。
处于同一层次的物种的相似之处是它们的食物相同,这与它们的来源与外形无关。金字塔的每一层物种都是从下层获取食物和其他所需服务的,同时自己也是上一层物种的食物或服务提供者。每往上一层,动物的数目都随之递减。因此,每只食肉动物都要有下一层的数百只动物作为捕食对象,这些被捕食的动物又要有数千只可供其捕食的动物,数百万只昆虫,直至无数的植物来维持生存。生物系统的金字塔形式反映了从顶层到底层生物数量的递增规律。人类和熊、垸熊、松鼠同属中间层,既吃肉,也吃植物。
不同层级的物种之间互为食物的依存状态被称为“食物链”。“土壤一橡树一鹿一印第安人”这条食物链,现在基本已转变成“土壤一玉米一牛一农场主”的食物链。每个物种包括我们自己在内都是众多食物链上的一环。除了橡树,鹿还会吃上百种其他植物,除了玉米,牛还会吃上百种其他植物,所以两者都是数百条食物链中的一环。金字塔便是由这复杂而看似无序的食物链构成的。其整体的稳定性证明,这是个高度复杂而有组织的结构,其运作依赖各个部分的互相合作与竞争。
最初,生命的金字塔是低且矮的,食物链短而简单。随着物种的进化,金字塔层层增高,环环加长。在增加金字塔高度和复杂性的万千物种当中,人类也是其中之一。科学给我们带来了许多疑问,但至少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生物进化的趋势就是生物群的多样化和复杂化。
金字塔理论同样可以解释,土地不仅是土壤,也是在土壤、植物和动物中循环流动的能量来源。食物链是向上传递能量的活的通道,死亡和腐烂让能量回归土壤。而这个循环路线不是封闭的,一些能量在腐烂过程中被消耗掉,一些能量从空气中吸收进来,还有一些能量储存在土壤中、泥炭和历史悠久的森林里。循环路线是可持续的,就像慢慢增加的生命储备金一样。流向下坡的水总会导致能量流失,但损失极小,且可以从受侵蚀的岩石那里得到弥补。流失的能量储存在海洋之中,在一定的地质时期出现,形成新的土地和新的生命金字塔。
同树液流动依靠树木复杂的细胞组织一样,能量循环流动的速度和特质取决于动植物群的复杂性。如果没有这种复杂性,即使是最普通的循环可能都不会发生。所谓“结构”是指各物种成员的特定数量、种类和作用。土地作为能量单位如果要顺利发挥作用,就离不开本身结构的复杂性,二者之间存在着相互依赖的关系,这是土地的基本特征之一。
如果循环体系的某一部分出现变化,那么体系中的其他很多部分就必须做出相应的调整。变化不一定会阻碍或改变能量流动。生物进化本身就是一系列漫长而自发的变化,最终结果是使能量的流动机制更加复杂,或循环路线更长。不过,自然进化带来的变化通常是缓慢的、局部的。而那些迅猛、广泛、前所未有的改变,则是由人类发明工具带来的结果。
改变之一是动植物群的成员组成。大型食肉动物从金字塔的顶端被剔除;食物链历史上第一次缩短而非加长。野生物种被外来的驯化物种取代,被迫迁移至新的栖息地。在动植物群世界范围的整合中,一些物种因为越界而成了有害生物,另一些物种则因为各种原因而被消灭。这一切的结果往往难以预料,其中无法预知而且常常难以追踪的主要就是体系结构的再调整。农业科学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新害虫与控制害虫的新技术之间的竞赛。
另一种变化涉及能量经过植物、动物最后回归土地的过程。土壤具有吸收、储存和释放能量的能力,即“肥力”。如果农业发展透支了土壤的能力,过多地以驯养物种替代原有物种,可能会破坏能量流动的秩序,或者耗尽贮存的能量。能量或维系土壤的有机物耗尽后,土壤流失的速度会比形成的速度快’这就是土壤侵蚀。
水和土壤一样,是能量循环的组成部分。工业生产造成的水污染或者筑坝拦水’都可能会排除那些维持能量循环所需的动植物。
交通运输方式的改变给生物群带来了另一种根本的变化。在某一地区生长的动植物如今会在另一个地区被消费,并回归到另一个地区的土壤中。运输工具提取一个地区岩石和空气中储存的能量,然后把这些能量带去别的地方使用。同样的例子,海鸟从赤道另一边大海里的鱼身上提取了氮元素,而我们却用这些鸟产出的粪肥给菜园施肥。以往的能量循环是区域性的、自给自足的,如今已经拓展至世界规模。
金字塔中贮存的能量会在人类改造它的过程中释放出来。在拓荒时期,这种能量释放往往造成假象,似乎不论是野生动植物还是驯养的动物、栽培的植物都生机盎然,欣欣向荣。这种生物资本的释放’会在短时间内掩盖或延缓因迅猛改变而招致的大自然的惩罚。
对土地作为能量循环的简要介绍表达了三个基本观念:
土地不仅是土壤;
(之)本土的动植物能使当地能量的循环保持顺畅、生生不息。外来的动植物未必能做到这点;
(3)人类活动对自然造成的改变与自然进化本身带来的改变不同’其影响更加深远,远远超出了预期。
这些观念引发了两个根本问题:土地能对自身进行调节以便适应人类带来的变化吗?我们能采取温和的方式来达到改造自然的目的吗?
不同的生物群落所承受剧烈转变的能力不尽相同。比如说,西欧的生物能量金字塔已和恺撒当年在那里发现的金字塔大不相同了。大型动物在生物群中消失;湿润的森林变成草地或耕地;很多新的动植物被引进,其中有些流散成为有害生物;存活下来的当地动植物在分布和数量上发生了很大变化。然而那里的土壤仍在,并无流失。外来的肥料使土壤仍然保持肥沃;水在正常流动;新的金字塔结构似乎在发挥作用,并未造成能量循环系统的紊乱。
因此,西欧的生物群落是具有抵抗力的。它的内部运行秩序强健而富有韧性,而且抗压能力很强。至今为止,不论改变有多么猛烈,那里的金字塔都能调节出某种新的妥善方式,从而使西欧适合人类及当地的其他大部分动植物生存。
另一个例子是日本,那里的生态秩序似乎也没有因为激烈的转变而瓦解。
其他文明地区大都呈现出能量结构瓦解的情况,具体表现为从早期征兆到后期的恶性耗损的各种情况,一些几乎未受文明影响的地区也是如此。小亚细亚和北非的情况因气候变化而显得紊乱,气候变化可能是能量结构耗损的原因,也可能是结果。在美国,各地区的结构瓦解程度都不同,最严重的是西南部、奥扎克山脉和南部的部分地区,新英格兰和西北部地区最轻微。在情况不太严重的地区,如果对土地进行合理使用的话,是可以抑制能量结构瓦解的。在墨西哥、南美洲、南非和澳大利亚的一些地方,激烈迅猛的能量损耗正在展开,但我无法预料其前景。
这种几乎遍及世界的土地生态机能紊乱状况与动物肌体患病类似,只不过前者不会像动物那样将彻底解体或死亡作为终结。土地可以自我恢复,然而土地机能的复杂性会减弱,它对人和动植物的承载能力也会降低。许多目前被视为“具有蓬勃生机”的生物区,比如南美洲的大部分地区,实际上已经是在依靠剥削性的农业来生存了,或者说,那里的土地承载量已经超过了极限。
在干旱地区,我们试图通过垦荒来抵消土地能量耗损的过程。但明显,垦荒工程的预期寿命往往不会很长。在美国西部,最长的垦荒过程可能也维持不了百年。
历史演变和生态学数据似乎可以共同支持一个普遍性的推论:人类对自然改变的程度越是低,金字塔结构的重新调整就越有可能成功。人口密度不同,改造活动的强烈程度也就不同。越是人口稠密的地区,改造活动就越猛烈。因此,如果北美能设法限制人口密度,就应该比欧洲更易于维系金字塔能量结构的稳定。
这一推论与我们的现行观点背道而驰。最常见的观点认为,人口密度小幅提高,就会让人类生活更加丰富,因此人口密度的无限提高会使人类生活变得无限丰富。生态学认为,人口密度和人类生活的正比关系是有限的,人口密度提高的所有收益都受到报酬递减律的制约。
不论人类和土地的关系方程式是什么,我们目前都还无法知道与方程式有关的所有参数。最近在矿物质和维生素方面的发现,揭示了在能量自下而上的循环中存在一些人们预想之外的依赖关系:一些极其微量的物质决定了土壤对于植物以及植物对于动物的价值。那么自上而下的循环呢?那些正在消失的物种,被我们视为美学享受而加以保护的物种呢?它们曾帮助培育了土壤,对土壤的维持又有哪些我们想不到的不可缺少的作用呢?韦弗教授建议我们利用草原野花,去重建干旱尘暴区遭到破坏的土地。但有谁会知道将来有一天,我们会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来利用鹤、秃鹫、水獭和灰熊呢?
土地的健肺有关分歧
因此,土地伦理反映出的是生态意识,而生态意识则反映出一种承担个人责任保护土地健康的信念。土地的健康指土地自我更新恢复的能力,自然资源保护则是我们对它的认知理解以及为保护它所做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