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资源保护主义者之间存在着意见分歧。从表面上看,这让人困惑,但在仔细观察后就会发现,在许多专门领域中都存在着对同一问题的分歧。我们将分歧分为八组与3组。八组的人认为土地就是土壤,其功用就是生产商品;3组的人认为土地是生物体系,有更广泛的功用,但是广泛到什么程度,没人能说得清楚。
我自己的研究领域是林业,其中八组的人认为种树就要像种卷心菜一样,因为木纤维是林业的基本产品。他们并不反对对自然的掠夺式的改造,他们对土地的改造意识是种植式的。3组的人则认为,林业和农业具有根本差异,因为林业利用的是自然物种,是管理这个自然环境而非人工创造环境。3组的人原则上倾向于自然地再生产,由于生物和经济两方面的原因,他们既担心栗树等物种的消失,也担心北美乔松可能灭绝。让他们担忧的还有所有次生林的功能,包括野生动植物、休闲娱乐、湿地、荒野地区。我个人认为,3组已有了生态意识。
在野生动物保护的领域里也有类似分歧。人组的人认为,动物的基本功能是为人们提供娱乐和肉食,评价标准是雉鸡和鳟鱼的捕获数量。如果单位成本允许,人工繁殖就是目前乃至永久的可行手段。而3组的人则担心生物体系中的所有附加值问题:那就是在生产猎物时,食肉动物方面会付出什么代价?我们是否应该依靠外来的物种?山林管理怎样才能恢复日趋减少的物种群,例如几乎没有希望再捕到的草原榛鸡?如何保护生存受到威胁的禽类,例如濒临消亡的黑嘴天鹅和美洲鹤?管理办法能否扩大到野花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与林业的情况一样,野生动物的领域中也同样存在着两种分歧。
在范围更广的农业领域,我没有发言权,但在这个领域里似乎也存在类似的分歧。在生态学诞生之前,科学耕作就已开始发展,因此可以预见,生态学观念深入人心大概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此外,由于农业技术的生产特性,农场主改造生物体系的活动必然比林业人员或野生动植物管理者要更彻底。不过农业界也存在对现状的不满,这些不满似乎会带来“生态耕作”的新的农业发展理念。
在这些现象中最重要的或许是一种新证据的出现:农作物的产量并非衡量农产品营养价值的标准,肥沃土壤上的产品在质量和数量上可能更优良。在耗尽肥力的土壤中,我们可以通过施肥来增加农产量,但是
不一定能增加作物的营养价值。这种观念可能会引来诸多质疑,因此我把解释工作留给更有能力说明的人。
不满农业现状的人竭力推崇“有机耕作”,虽然存在对有机产品的盲目崇拜,但是他们强调土壤对动植物群的重要意义,在理念上是符合生态学的。
和土地利用的其他领域一样,人们对农业的生态基础了解少之又少。就连受过教育的人也几乎不知道,在过去几十年里,技术上所取得的惊人进步仅仅是在改善抽水设备上的成就,而不是在保护水源生态方面。这些技术仅能勉强抵消每一英亩土壤中肥力的下降。
在上述所有分歧中,我们可以看到若干对基本矛盾反复出现:作为征服者的人类与作为生物群的人类;用来磨砺人类武器的科学与用来探索宇宙的科学;以及作为奴仆的土地与作为有机整体的土地。在这个时候,罗宾孙对特里斯特拉姆的告诫恰好适用于地质时期的物种之智人的身上:
不论愿意与否,你都是君王,
因为你,特里斯特拉姆,
是经过时间考验的少数人之一,
这些人离去前都将改变世界的模样。
想想你会给世界留下什么。
展望
我在此坦言,如果没有对土地的热爱、敬畏和赞赏,或者不能高度重视土地的价值,那么人和土地间的伦理关系就不可能存在。当然,我所说的价值远比单纯的经济价值更广,我指的是哲学意义上的价值。
或许阻碍土地伦理发展的最大障碍就是:我们当下的教育和经济体系与提高土地意识南辕北辙。许多媒介和无数的物质设备使现代人与土地分离,不再有生死相依的关系。在现代人看来,土地是城市之间生长着农作物的地方。假使在没有高尔夫球场或风景区的土地上自由生活一天,他们都有可能觉得无聊透顶。如果农作物可以在液体中而非土地中栽培出来,他们会觉得妙不可言。对他们来说,人造的仿制品完全可以替代木材、真皮、羊毛和其他天然的土地产物。总之,他们认为土地已经不再重要、可有可无了。
土地伦理遇到的另一个问题几乎同样难以解决,那就是农场主的态度。因为农场主仍把土地视为敌人或奴役他们的工头。从理论上讲,农业机械化应该起到减轻农民负担的作用,但是事实如何还有待研究。
要想从生态学的角度认识土地,首要条件就是懂得生态学,但生态学却无法和教育同行。实际上,高等教育似乎往往有意回避生态的概念。当然,关于生态学的知识不一定都出自生态学的课程本身,也可能来自地理学、植物学、农学、历史或经济学等,事情也本该如此。然而不论是什么名称的课程,涉及生态学知识的内容都十分有限。
若是没有那些敢于挑战“现代化”潮流的少数人士的积极努力,弘扬土地伦理的道德思想似乎毫无希望。
如果要让土地伦理规范快速顺利地发展,关键的一点就是,不能单纯地把土地使用视为经济问题。除了从经济使用性角度来考虑外,还要从伦理和美学的正确性角度来考虑所有的问题。土地开发如果有助于维护生物群的完整、稳定和美感’就是正确的’否则就是错误的。
不言而喻,我们可以为土地做什么和不可以做什么,受到经济利益可行性的限制。过去如此,将来也如此。但认为经济决定一切土地的使用显然是错误的。对这长期制约我们的谬误我们必须摒弃。大多数人对土地的行为和态度,以及和土地的全部关系,都取决于土地使用者的品位和喜好,而与其钱包无关。大多数土地关系都取决于投入的时间、远见、技能和信心,而不是金钱的投资。从土地使用者对待土地的观念,便能判断他的为人。
我力图把土地伦理描述成社会进化的产物,因为像伦理规范这样重要的东西从来不是由人写出来的。只有最浅薄的历史学者,才会以为“摩西十诫”是摩西写的。摩西十诫原本是群体智慧共同思考的结果,摩西只不过是为某次“研讨”写了暂时的摘要罢了。我说“暂时”,是因为进化发展永不停息。
土地伦理规范的发展过程既属理性也属感性。许多措施为自然资源保护铺平道路,结果可能却没有奏效,甚至带来危险,原因在于对土地或土地使用中的经济导向缺乏批判性地了解与认知。我认为,当伦理的界限从个体扩展到群体时,理性的内涵就随之增加了。
任何一种伦理都有相同的运作机制,那就是社会对正确行为的肯定,以及社会对错误行为的否定。
总之,我们目前面对的问题是态度问题。我们使用挖土机改建阿尔汉布拉宫,并为我们的高效进展感到骄傲。我们很难放弃挖土机这种工具,毕竟它有许多优点,但我们需要以更温和、更客观的标准,来明确它的得失利弊。
荒野
荒野是人类用来打造文明这一产品的原材料。
荒野从来不是单一、均衡的原材料。它极其多样,因此生产出的人造制品也是多种多样的,而成品之间的差异就是人们所说的各种文化。异彩纷呈的世界文化反映出生成这些文化的荒野同样是多姿多彩的。
有史以来,人类首次面临两种迫切的变化。其一,荒野即将从地球上适宜人类居住的区域消失;其二,现代交通和工业文明将带来世界范围的文化融合。二者无法避免,或许也不应避免。然而问题是,我们对即将发生的变化能否进行些许改变’从而保留某些即将逝去的价值?
对于正在挥汗劳作的人们来说,铁砧上的原料就是等待被征服的对手。同样,对于拓荒者而言,荒野就是他们的对手。
然而,对于休息之余能够暂时用哲学家的眼光看待世界的劳动者来说,这待加工的原料给劳动者的生命赋予了内涵和意义,因此也值得他爱戴和珍视。所以,这完全是个祈求:请将最后残存的荒野像博物馆展品一样保存下来吧总有一天,那些希望感受或研究自身文化传统根源的人,会从残存的荒野中得到启迪。
残存的荒野
最初的美国是在形色各异的荒野上被开拓出来的,但如今这些荒野大多已经消失。而实际规划中想保留的残存荒野,无论在规模上还是在程度上都必然与从前迥异。
如今再没有谁能看到长着高草的大草原,尽管那草原的花海曾轻抚过拓荒者的马镫。如果还能在周边找到四十英亩大的方块地,让草原植被作为物种在那儿保留下来,我们就知足了。这类植物曾多达上百种,许多都秀美艳丽,还有的着实美艳绝伦。只可惜这里的土地所有者对它们中的大多数都一无所知。
矮草平原倒还保留了一些。卡比萨!德!瓦加曾在矮草平原上从野牛肚皮下远眺地平线,如今草原虽然遭到牛羊的啃食和旱田耕作的破坏,但仍在各地残留了上万英亩的矮草平原。如果可以在州议会大厦墙上为1849年到加州淘金的人树碑立传的话,那么几个大草原保护区是否也该为淘金者大举迁徙的历史留下纪念呢?
如今再也没有谁能看到大湖之州的原始松林、海岸平原的低洼林地或方圆辽阔的硬木林。现在,每种林地只要能残留几英亩作样本,我们就知足了。不过还有几片上千英亩、大小不等的枫树和铁杉林,还有规模相当的阿巴拉契亚山的硬木林、南方的硬木林泽和柏树林泽,以及阿迪龙达克山脉的云杉林。但是这些残余的荒野将来也难逃被乱砍滥伐的灾难’更难躲开观光道路建设所带来的破坏。
荒野萎缩最迅速的地方是海岸线一带。在太平洋和大西洋沿岸,日益增加的农舍和观光道路夺走了那里的原始生态。苏必利尔湖如今也在丧失五大湖区未被开发的最后一大片的湖岸线。再没哪种类型的荒野会比沿岸地区更具历史性,也没有哪种类型的荒野比沿岸地区更接近消失的边缘。
在落基山脉以东的所有北美地区,只有一处较广阔的地域作为野地保护区被正式保留下来,即位于明尼苏达州和安大略省的奎蒂科-苏必利尔公园。这个秀美壮丽的独木舟地区,河流湖泊纵横交错,大半位于加拿大。它的面积大小也是由加拿大说了算的。但最近它的完整性受到了两方面的威胁:一是由提供水上飞机服务的钓鱼度假区的迅速发展;二是关于管辖权的争论,即位于明尼苏达州的部分应该完全属于国家森林部门,还是部分归该州所有?整个地区都面临蓄水发电的危险。而令人惋惜的是原生态支持者之间的争议与失和,这可能导致权力最终落入那些“执鞭者,’之手。
在落基山脉纵贯的各州,数十处国家森林被保留为荒野,其面积从十万英亩到五十万英亩不等,并且禁止修建道路和旅馆,也不允许有其他不利于原生态保护的使用。国家公园也采纳了这一原则,但还没有明确划定保护界限。这些联邦属地都是荒野保护规划的重点,但这还达不到如使人信服的白纸黑字那般的可靠程度。当地新建旅游道路的需求,使野地东一块,西一块地被肢解。为了控制森林火灾,道路也不断延伸,最后逐渐形成公路。人们也会利用资源保护队闲置的营地修建新的,但往往是没有用处的道路。由于战争期间的木材短缺,不论合法与否,许多道路都被扩建成为军事要道。目前,许多山区正在大肆修建滑雪索道和旅馆,这些地区此前已被指定为荒野保护区一事早被人们抛在月脑后。
侵占荒野的最不厚道的手段之一就是控制食肉动物的数量。其做法是,为了保护大型猎物而除掉荒野里的狼和狮子。然后,大型猎物(通常是鹿或赤鹿〕迅速繁衍,几乎啃光所有的草木,这样就鼓励猎人去捕捉过剩的猎物。可是,现代猎人不愿到汽车无法到达的地方,因此修建通往捕猎区的公路便是必要之事了。野地不断被道路分割、蚕食’而这种情况还会持续下去。
落基山脉的荒野地区涵盖多种生态林,从西南方的剌柏属到俄勒冈州“一望无际、绵延起伏的森林”。不过这个地方缺少荒地,或许是因为某种还不成熟的美学只把湖泊和松树定义为风景的缘故吧。
在加拿大和阿拉斯加,仍然有广阔的处女地。
在那儿,无名者沿着无名之河徜徉,
陌生的山谷中,孤独面对难以预知的死亡。
这类未开垦并具有代表性的地区能够而且也应该被保存下来,尽管许多地区不仅缺少经济价值,甚至还对经济起到了负面的影响。当然会有人提出,没必要为这一目标刻意制订规划,最后总会有足够的荒野留存下来。但是,近来的所有历史事实皆证明,这一想法堪称海市蜃楼,毫无实现的可能。就算野地能够保存下来,那么寄生在野地上的动物群呢?北美丛林驯鹿、几种大角羊、纯种的森林野牛、荒地灰熊、淡水海豹和鲸等很多动物目前已经面临灭绝的危险。如果失去了富有灵性的动物群,荒野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一些社会组织和开发集团正在积极筹划极北荒地的工业化,涉及领域更广泛的发展计划也在运作之中。目前尚未出台针对极北荒野地区的保护措施,它尽管仍然广袤,但面积已经开始缩小。
没有人知道,加拿大和阿拉斯加能在多大程度上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并能抓住机会。然而任何想使荒野永久留存的努力,通常都会遭到拓荒者的嘲笑。
供休闲的荒野
数百年来人类为生存而进行的肉体博弈’一直以来都是一种经济行为。当这种博弈形式消失后,作为人类的本能,我们用体育活动和竞赛的形式将它保留了下来。
人和动物之间的自然格斗也是一种经济行为。如今这种搏斗表现在狩猎和钓鱼这些消遣活动中。
对于更加阳刚、更具原始意味的拓荒旅行与生存技能来说,公共荒野区域则是以消遣的形式将之永久保存下来的首要场所。
这些技能有的已普遍推广,具体内容在调整后已经适应美国的情况,但技能本身,例如打猎、钓鱼和徒步旅行等,则是世界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