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女孩和三文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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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猹(2)

在威丹娜的选举牌插到了我家门口之后,当天下午她的华人选举助理就来登门拜访表示感谢。这位华人助理我是认识的,她姓龚,以前在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房子。她把那房子内部隔成一个个小亭子间,租给新来的华人移民居住。新移民在国内就能在网上找到她的房子,名称叫枫华移民接待站。当然那些亭子间在网站照片上看起来像大套房,洗脸盆拍得也有浴缸那么大。她以前的生意是很好的,但这些年来的新移民少了些,而且来的都是有钱的,不会去住亭子间,所以她的生意应该不如以前。可能是这样的原因,她开始做选举助理了。龚助理说威丹娜议员对本地区华裔选民感情很好,非常愿意帮助华裔选民解决实际问题,问我有什么事情需要议员的帮助?她说威丹娜议员明天晚上在A.Y.Jackson中学有个选民联谊会,可以当面和选民交流。我想起了浣熊入侵的问题,说现在浣熊在阁楼里做窝了,问议员能不能让市政府帮选民解决这方面问题?选举助理在iPad上记下我的问题,当天晚上她马上给我打来电话答复,说威丹娜议员十分重视这个事情,明天在联谊会上就会请来多伦多有害动物防治公司WildAmerican的人来参加,作现场解答。选民有什么问题可以详细咨询。

A.Y.Jackson中学离我家大概步行二十分钟路程,我女儿就是在这里念的中学。我除了以前到学校开过家长会之外,还去那里参加过很多次选举投票。自从加入了这里的国籍,经常要去尽投票选举的义务,除了联邦层的选举,还有省选、市选。上面说过,我对那些选举人没有什么印象,但一次不落都去参加了。因为我认为既然已经加入加拿大国籍了,就要行使权利,给人家看看咱中国人也是有政治热情的。至于投票给谁那就随心所欲了。我只有一次投票是事先有主张的。三年前我一家人开车去两百公里以外的大湖花瓶岛,中途见到了一个巨大的风力发电站,有好几百个大风车巍然屹立在田野上。我让女儿在爱疯手机上查询这风力电站资料,说这是自由党的项目,发电功率在15万个千瓦。我记得国内的新安江水电站发电量是60万个千瓦,这个风力发电站相当于四分之一新安江水电站的发电能力,应该是很不错了。我觉得自由党政府这个项目有点意思,就在那一次省选时投了他们票。可事后得知这个项目其实花了大量投资,风能发电的成本是传统方法的几十倍,完全是个面子工程,而成本全算到市民的电费账单上了,电费涨了三成。这下我又觉得后悔了,可见民主投票的选择也是个麻烦事。

现在再说说A.Y.Jackson学校。可以这么说吧,这里的大部分华人近年来趋之如鹜搬到这里来是和A.Y.Jackson有关系的。A.Y.Jackson是个画家的名字,是百把年之前本地一个七人组画派里的一名风景画家,这个中学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这个学校的学生毕业后上到名牌大学,日后成就显着的数量众多,因而在多伦多的中学排名是名列前茅的。十年前我女儿到这里上学时我看过校长办公室外面走廊每年毕业生的照片。最初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毕业生照片,那时几乎全是白人脸孔,偶尔夹几张黑人脸孔。到八十年代初的时候有了几张亚洲人的脸孔了,而后每一年的毕业照亚裔的脸孔都在增加。我看到那张1997年照片的时候亚裔大概占到了一半。我女儿是2002年进去的,当时我就看到这些亚裔的学生其实都是华裔。一半是香港、台湾的,一半是大陆的。而到了2008年,华裔的比例已经到了七八成了。要知道,这个学校只招住家在学校方圆2公里内的学生,由此可知这一带的房地产情况。这里以前几乎是清一色白人居住的区域,因为有了这一名校,华人拼命往里面挤,把房价推得很高。只有这一带有房子出售,就会有很多人抢着报价。去年我家后面那条小路上有一个房子开出78万加元的价格,因为抢的人太多,最后被一个搞装修的广东人以108万加元买走。

参加威丹娜联谊会的那天是周六。上午的时候阳光明媚,已经入冬了,除松树之外所有树木的叶子已经落光,覆满了草地。我家草地上的树叶早已被我妻子收拾干净,但周围邻居家的树叶还是会飘过来,所以我有时也会去用耙子扒拉几下。这天我看到左边的邻居泰勒夫妇也在收集树叶。我们平时见面不多,大都是天气好整理花园草地时会打个招呼。泰勒夫妇喜欢待在屋子里面,基本不外出散步。只是他们会抽烟,在加拿大屋内是不可以抽烟的,所以他们时常会跑到门外点上烟吸上几口,就像海水下的海豹海狮定时要浮上来透气似的。泰勒一家是法国人(后来我知道泰勒的妻子其实是德国人)。我看到过泰勒每天早晨天还黑的时候就会出门,听说是去健身房健身,回来时会带着个纸袋,里面装着咖啡和早餐。我有一天发现泰勒是个业余的键盘手,每个周末的傍晚要去演出。他有一个音乐小组,都是些六十多岁的人。我问过他会唱歌吗?他说有时伴唱点和声。我妻子还知道他的音乐小组在他家地下室里排练,可我从来没听到过一点声音。我们家和他家的后园隔着一道木头的栅墙,他家有一丛特别高大的玫瑰从栅墙那侧伸展到我家那条通往后园的小径上面,每天会落下一层玫瑰花瓣,经人一踩之后地上会出现玫瑰红色。这件事总是引起我妻子抱怨,而且还会用水龙头来冲洗,而我倒很喜欢踩着玫瑰花瓣走路。今年春天,我们家那棵1964年种的枫树砍掉之后,我发觉和泰勒家的关系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家后院那棵大树原来是这条路上最大的树木之一,一到夏天遮天蔽日,树上有无数的鸟窝和松鼠窝。秋天则变成鲜红的加拿大的色彩,成为这条小路上的一个标志。深秋里开始落叶,每次清理树叶要装很多个袋子。以前我用专用的纸质树叶袋子装,等树叶落完了一次性收集。后来我太太说树叶掉在草地上会让草见不到阳光烂掉根部,而且她也不喜欢用专用纸质树叶袋子,那个要花钱买还比较贵。她用塑料桶来装树叶,每天都及时清理。这样的结果是她每天都得干活儿,而且刚刚把树叶收拾干净一阵风吹来又遍地都是,就像那个西西弗斯滚石头神话一样,所以她对这树十分痛恨。后来的几年里,我开始发现树的顶部掉了一些枯枝,有一根很大的枯枝卡在树顶上下不来,后来刮风的时候我就不敢去后院了。慢慢地,我发现树的西北侧的叶子不如以前多了,整棵树到了秋天也不那么漂亮鲜红了。这个问题从泰勒家的角度可能看得更清楚一点,有一天我妻子告诉我泰勒太太说这树生病了。后来的一天夜里刮风,我听到后院似乎有一声巨响,早上发现那树的主杈上分开了一条缝,里面黑黑的,像是早已裂开,里面还有很多虫子。那树劈叉的一边靠着我家房子,如倒下来会压倒房子,这种情况下必须马上砍掉了。我联系了几家西人开的专业砍树公司,索价很高,都要四五千加元,而且有一个先决条件,要先取得市政府砍树许可令。我觉得问题严重,先不说他们要的价格实在太高,就这个市政厅的砍树许可令我一时也拿不出来,因为当天正是长周末的第一天,政府部门要三天之后才会上班。即使是上班时间,要拿到一张砍树许可令至少也得五个工作日。那几天,天正刮着大风,只见那开裂的树缝越来越大,让我心惊胆战。情急之下,我到华人的广告网站查询,居然找到一个叫王林的人可以砍树。联系之后,他只要一千加元的人工费,而且告诉我紧急情况下砍树可以先砍后报,只要没有邻居找麻烦一般没事。当天晚上,王林很晚从西边的密西沙加收工回来就到我家查看情况,并爬上树的高处用结实的绳带对开裂的树杈做了临时固定。第二天王林开着带着高梯子的车子来到我家的车道,在他干活之前我先告知了泰勒夫妇,说大树裂开了随时有倒下的危险,只得先砍掉再去市政府报告。泰勒夫妇看了那树的裂缝觉得也只能砍掉了,但是他们要求我们在市政府上班之后得去补办砍树许可令,拿到后还得让他们看一眼。泰勒夫妇在这里住了四十多年了,对我家的这棵枫树是有感情的。事实上这棵树砍掉之后对他们家的环境影响很大,因为以前大树是他们家在夏天里挡住西边太阳的屏障。这年的夏天他们家后园的草地全被太阳晒得枯黄了,而且墙面直接曝晒在日光下温度高了许多,空调机得一直转个不停。泰勒夫人曾向我妻子抱怨说夏天里每个月的电费账单高了好几十加元。

这天上午我和泰勒的话题是从插在草地上的选举人牌子说起的。他们家的牌子也是威丹娜的,所以他们看见我有了一种革命同志般的亲切感。泰勒说了很多保守党的丰功伟绩,我都连连称是。我自己是说不出名堂的,我总不能说是因为威丹娜的照片比较好看,而她的对手长了不该长的胡子吧?我也没向他透露浣熊进入我家阁楼的事情,因为我妻子提醒我这个事情应该保密,要是人家知道我们家阁楼里住过浣熊,以后卖房子的时候价格会有影响。我以为她说的很有道理。在谈过保守党之后,我和泰勒说起了他家后园的那一窝野猫。我最近从厨房的窗口看到他家后园有好几只刚出生的小猫和一只大猫,好像在园角的那丛灌木下面做了窝。泰勒问我知道那只黑野猫吗?它在这条路上出没好几年了。我说知道这只黑猫的,印象还很深,它经常像闪电一样闪过我家门前,冬天时雪地上布满它的脚爪印。我有一次还看见了它就蹲在路边的人行道上,有一个过路的女孩子停下来和它玩耍,它一点也不像一只野猫,不怕人也不撒娇。泰勒说这黑猫和一只野花猫在他家后园产下一窝小猫,他妻子看小猫崽这么可爱,就给了它们猫食吃。结果猫就不走了,在他后园的灌木丛下安了家,整天在阳光下嬉戏打滚。泰勒家本来就有一只猫,养在屋子里。他不能再把野猫收到屋里面养了,于是就出现“一猫两制”。泰勒家给猫吃的并不是剩饭剩菜,都是在超市买的标准猫食。这么多猫口粮还是蛮大的,他夫妇两人退休工资不多,房子贷款还没还完,所以感到有经济压力。他们曾动员很多朋友收养小猫,还真有人家捉去几只,可是几天之后这些小猫又跑回来了。泰勒说天知道小猫是怎么回来的,那家人距这里有几十公里的路,而且小猫是关在封闭的屋内养的,不知怎么能跑得出来?泰勒说肯定是那只黑猫前往营救的,这只黑猫非常神奇,简直是精怪一样。我也很奇怪,冬天这里零下几十度,地面一片冰雪,没有食物,这些野猫怎么会生存下来的。泰勒说野猫大概会抓鸟和老鼠吃的。这只黑猫在这一带活动至少有十几年了,也许已经换了几代,就像007电影里的演员换了好几茬一样。现在花园里的野猫还太小,泰勒有点发愁冬天它们会冻死。但如果给它们盖猫舍,那么这里会成为流浪猫繁殖中心,明年会变成几十只几百只。泰勒的话我很相信,在对待野生动物的问题上我也犯过错误。

那是在刚刚移民到多伦多的时候,我们租住在一个高楼公寓里。那个地方环境不错,附近有一条峡谷,有很多树木,还有很多的鸽子。那些鸽子都停留在我家的阳台上。有一天,我看到有几只鸽子钻到了阳台上的一卷旧地毯下面,我忍不住好奇心去查看,原来鸽子在里面做了个窝,还产下了很多个鸽子蛋。很快,这些鸽蛋孵化了出来,变成了小鸽子。那个时候我们都不敢使用阳台了,怕惊扰了小鸽子。那些小鸽子长得出奇的快,大概不到一个月就会飞了。由于我们对鸽群特别友好,结果阳台上的鸽子越来越多,我们自己都没法使用阳台了。有一天我发现那一卷旧地毯下面的鸽子蛋越来越多,白花花一片。这个时候我突然失去耐性,开始驱赶鸽子,把鸽子蛋移到楼下的公园里。那些鸽子还不愿意走,我只得用水龙头来冲跑它们。那几天,我老是会做噩梦,梦里全是一群群黑色的鸟。所以说呢,对待野生小动物你还不能随便发慈悲,否则你也许得用残忍的行为来纠正最初的错误。

但是我奇怪最近好多天没有看见泰勒家的野猫了,问它们去哪儿了?泰勒说他也不知道,肯定是野猫感觉有天敌到来,带着小猫转移了。我说野猫有什么天敌呢?泰勒说有的,比如浣熊,会攻击野猫。他这么一说,我不知怎么的脸红了。因为浣熊就在我家阁楼里,像是我藏的秘密。但是泰勒还说了一句让我印象很深的话,他说这一带最近还出现过郊狼(Coyote)。他说现在的人乱丢垃圾,自作肥料,引来了臭鼬和浣熊,而郊狼追踪浣熊臭鼬来到了附近的树林。前些天他在附近丹密河的峡谷里就看到过一头郊狼。

这个早上我和泰勒说了不少关于野生小兽的话。他也提到今晚威丹娜议员的联谊会上会讨论这件事情。

今晚的威丹娜联谊会在中学的健身馆内,有饮料和一些小点心供应。来的人还不少,白人黑人印度人都有,他们都穿得非常正式。华人中也有些穿得很正式的,数量较少,可能是些有年头的老移民,而大部分则穿得比较随意。我在这一带住了这么多年了,居然在会场上看不到几个熟人。我第一个看到的熟人是离我家不远的那个遛老狗的女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能这样称呼她。我经常在散步的时候看到她牵着两只非常衰老的德国牧羊犬遛弯,那狗老得走不动了,她都很耐心地等着它们。后来的一次我看到她只带着一只老狗了,便问她那一只怎么样了。她说它已经死了,因为都快18岁了,相当于100岁的老人。她对狗这么好,所以我记住了她。过了一会儿,我又看见了熟人,但他们可能不认识我。那是住我们家这条路尽头的一个白人,我常看到他坐在开着门的车库前面,那车库里面则挂满了各种各样不同年号的汽车轮毂,像是他的收藏爱好。我还看到一个老女人和他在一起,看长相和他一模一样,可能是他的姐姐。这个老女人我可记得,有一次在地铁站门口我看到她坐在一部轮椅上冲来冲去行乞。在这之前还有一次她按我家门铃,说自己儿子重病,她急需二十加元坐出租车去看他。我知道这是在行骗,但还是给了她钱。不过今天在会场上,我看到她穿着高跟鞋,气色显得也不错,让人看了高兴。这会场上和我打招呼的尽是些华人的推销员和经纪人。那些房地产经纪人不是推销,而是动员我把房子高价卖掉,因为有很多买家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