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女孩和三文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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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猹(3)

我见到了威丹娜议员,提及浣熊入侵的问题,要求市政府应该负责处理这些问题,因为我们每年都付了五六千加元的地产税。这个问题得到很多人的响应。威丹娜议员说这个问题是个好问题,她会向市政府转达这一选民意愿。她说今天已请来有害动物防治公司WildAmerican的专家,选民有具体问题可以向他咨询。WildAmerican是个非常有名的公司,电视上经常看到他们的节目,从抓鳄鱼到端蜂窝都有。今天来的一男一女好像是电视上看到过的,男的是个老帅哥,女的模样很性感。他们打开了一个大箱子,拿出了浣熊的标本还有一些挂图,开始讲解怎么预防浣熊的侵入。他们建议在草地上或水塘中撒入肥皂碎(soapflakes);将骨粉(bonemeal)混入花园的土壤中;在花园内种植的蔬菜和水果上撒上稀释过的辣酱(这个我以前做过);在浣熊经常出没的地方常常亮着灯;尽量将垃圾存放在车库、地库中;使用有盖的堆肥箱;在堆肥箱和垃圾桶周围撒落有强烈气味的物质,如芥末油或氨水等;及时清理烧烤过后的食物残渣,不要将宠物的食物摆放在室外。

他们还说以上的方法只是预防招引浣熊。一旦浣熊在屋宅内筑了窝,那就只能让专业公司的人员移置处理。因为普通人在处置浣熊时如采用强制方式,稍有不当会触犯虐待动物法律,招致严重后果。

他们讲解完之后,还开始现场接受预订服务业务,并给予25%的折扣。我听他们的讲解之后,深知这浣熊一旦进入了屋子就不好对付了,于是就当场预约了他们上门来检查。

第二天,公司的人员就来到我家。我以为这下好了,他们一定是手到病除,我们马上可以和浣熊说再见了,就出点冤枉钱也只好认了。他们打开了我家天花板的活门检查过之后,告诉了我一个不好的消息,说里面那只母浣熊刚刚生下一窝小浣熊,共有三只。我一听大惊失色,本来说好移置一头浣熊是500加元(折扣后价,还要加上13%的税金),现在变成四头,得付多少钱啊?但他们说问题还不只是费用上,因为根据法律,刚生育过的浣熊不能移置的,因为这样会导致小浣熊在陌生环境下丧生。他们说只能等到明年春天小浣熊长大之后才可以处置。说完他们就走了。

接着,严酷的冬天就来临了。随着大地进入冰冻期,浣熊也安静了下来,开始休眠。我们不再听到阁楼上有响动,天花板上也不再有尿渍出现。虽然是这样,和浣熊居住在一个屋子里总有一种伴着鬼魂的感觉。我经常会在夜里做噩梦,而我妻子夜里则不敢把头和手脚伸到被子外边。我还发现她现在不敢在晚饭后喝茶水,怕夜里要起来独自上洗手间解手。

这个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圣诞节还没到,早就下了一场三十多厘米的大雪,地面和屋顶全厚厚地覆上了一层雪被。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鸟类都飞到温暖的地方去了,松鼠也钻到了树上的窝里,靠提早准备好的松子之类的粮食过冬,只有特别阳光的日子偶尔出来活动一下。我注意到泰勒家后院原来那一窝野猫栖身的灌木早就冻成一个冰坨,根本没有藏身之处,所以我猜想野猫一家一定是栖身在泰勒家门外的廊台下面。我偶尔在早晨的时候会看见那几只猫,那几只小猫在天气进入冰冻期之前都长大了。它们在雪地上留下了很多脚印,经常是“8”字形的双圆圈,好像是在追逐嬉戏。我曾担心这么小的猫会在零下三十度的温度里冻死,看来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了。泰勒一直在门口的木盆里提供充足的猫食,它们得到了足够的卡路里热量。有一天上午,我在厨房的窗口看见了其中的两只。那天雪下得很大。一只猫在风雪中趴在和我家隔开的木栅墙上方,眯着眼睛打盹。我奇怪地发现,这只猫的身上毛长得又浓又密,比普通猫的毛要长很多,它在风雪中似乎没感到冷,像是《动物世界》里一种雪山猫豹。我轻轻敲了敲玻璃,这猫转过头和我对视。然后我看到另外一只猫从木墙的另一头走来,挨着前面那只猫趴下,也在风雪中打着盹。它的毛也变得很长了,和家猫的样子完全不同。我原来以为动物的进化过程要以万年来计算,想不到一个冬天就能让这些野猫的皮毛长得这样丰厚,动物的适应能力原来那么厉害。我听泰勒说,现在来吃他家饭的只有那几只已经长大的小猫,那只母猫大概每个星期来两三次,而那只黑色的公猫则一冬天没有再来过。他这话让我印象深刻,我觉得这黑猫随时随地都会出现的,也许它在更寒冷更艰苦的地方还有几个家族需要保护。我想泰勒家的野猫能够宁静地度过寒冬,和它们的敌人躲进我家阁楼是有关系的。等浣熊一出来活动,野猫就不会这么悠闲自在了。

和浣熊相处在一个屋顶下将近四个月,终于到了春暖花开时节。有一天,我发现那只黑猫又出现了,我突然想到,浣熊可能要出动了,黑猫要回来保卫家族,这里面一定有因果关系。根据这样的预测,我告诉我妻子,最近时间阁楼里的浣熊可能会出窝。果然不出所料,一天晚上大约十二点左右,我从客厅的窗户往外看,无意中看见有几只动物从我家后园出来径直朝对面马路排队前行,仔细一数,正好有四只。我赶紧招呼妻子过来看,断定这就是在我们头顶上住了4个月的那窝浣熊,它们终于倾巢出动了。这个时候有一个念头闪电一样出现在我脑子里,能不能乘这个机会把屋顶浣熊进出的洞口堵上?

尽管已是深更半夜,我们还是立即到后园查看敌情。两层楼高的房檐在夜色中略觉高耸,依稀能看出黑黢黢的洞口。我觉得堵上这个洞口的办法是可行的,今晚无论如何也要阻止浣熊再次回到这个洞里,赶紧封堵上,让它们想回到老巢时知道已经“没门”了!我们立即采取了行动,由于事先没有准备,有些事情只能因地制宜了。我从车库里搬来可伸缩的楼梯,架在墙上,正好可以到达洞口的高度。堵洞口的材料必须是坚硬的,木头之类的不行,于是我急中生智,把铺在地上的水泥砖块掀起来几块,用它们来堵洞口应该是比较结实。我让妻子扶住梯子,自己登上了颤颤悠悠的梯子。妻子在下边一块一块将砖头往上送。天黑加上心急,地砖带着泥土就传递上去了,我妻子仰着头,土渣渣落了她一身,还险些眯住了眼睛。借着后巷那微弱的路灯光线,我用砖头把洞头严严实实封堵上了。最后,我妻子还让我在砖头缝之间插上一把尖刀,一是起到惊吓浣熊之用,二来解解心头之恨。干完了这些,我们带着一身尘土,头颈上还有数个蚊子叮咬的大包收兵回到了屋内。

这是入冬以来我睡得最香的一个夜晚。到清晨五六点钟光景,只听屋顶角头又有瑟瑟的响动,我想这必是浣熊回窝无门,正在干着急。我在暖暖的被窝里窃喜,有种暗算得手的成就快感。可惜好景不长,浣熊非常执着地要回到自己温暖的窝,用不到一个钟头,又把刚堵上的洞口边的木梁咬开,钻了进来,然后从内向外把我们堵上的砖头全推了出来。这以后,浣熊完全进入了活跃期,它们的作息时间和人类正好相反,夜间天花板上面响声隆隆,搞得我寝食不安。还有一件事让我胆战心惊,上面说到我们堵洞口时曾在砖头间插了一把尖刀,我在第二天早晨出门时看到这把刀插到了我家门口的草地上。我把刀收了起来,没告诉我妻子,免得她害怕。

我在《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上查到:浣熊是一种会记仇报复的动物,我完全相信了这一点。事到如今,我还得请WildAmerican公司的专业人员来捉拿浣熊吧,钱要的再多也没办法了。我给上次来过的那个人打了电话,他没接,自动语音让我留言。后来他回了电话,说今年多伦多浣熊成灾,眼下他们特别繁忙,现在预约的话至少三个礼拜才能来。他甚至说他们现在缺少人手,问我有没有兴趣到他们那里打打短工,气得我差点把电话给摔了。

接下来的几天十分沮丧,我们一筹莫展,不知该做些什么。后园的种花种菜没意思了,种了也怕会给浣熊糟蹋掉。不过我和妻子还坚持每天傍晚散步。我们通常是沿着顺时针方向先沿GodStone路一直走到那个小学的公园,在那里绕着圆圈儿走上四圈儿,然后会沿着Huntingwood(狩猎树林)路往回走。Huntingwood路是我们这个区域的一条主要道路,沿着这条道路,两边有不少半圆形的小路,路边处处建着屋宅。我很喜欢在这些半圆形的小道里走路,因为这里面有不少房子还住着久远的住户,他们屋外的草地特别丰腴,树木和花卉和他们的房子非常的协调融合,和我们这些新来者房前景观不一样。有的时候我们会走得更远,走到那个收集汽车轮毂的白人房子那边去,那一带的房子建筑风格是英国都铎式的,看起来有点沉闷。这一天我和妻子一前一后慢慢走过,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话:“哈罗,哈罗!”起初我们以为不是在对我们说话,可那声音还在叫。我们转头找到了那声音的来源,是道路那一侧的屋子车道上有一个看起来像华人的中年妇女蹲在地上对着我们喊。我和妻子横过马路走过去,发现她正扶着一个坐在地上的白人老年妇女。等我们走近了,她用英语问我们是不是华人?在知道我们是中国大陆人之后她用国语解释,说这个白人老女人跌倒在地了,得把她扶起来。白人老太很胖很重,她扶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撑着她不让她倒下来,她喊我们就是想叫我们帮助把老太太扶起来。我向来有腰椎突出的问题,这几天又特别疼,但是这种情况是不能拒绝的。于是我就托住老太太的胳膊,让我妻子和她一起用力,感觉是在拖一包两百斤重的大米袋。我们总算把老太太搀扶了起来,老太太要到停在车道上的那辆陈旧的英非尼迪车副驾驶位置上去。我们搀着她慢慢移动步子,终于让她进了驾驶室。这个时候,华人妇女告诉我还有个人在车道上呢。我回头看,果然还有个老头坐在地上,靠着那个大垃圾桶。现在我们明白了情况,这两个肥胖的老年人腿脚已难以支撑身体,他们刚才从屋子里相互搀扶想走到汽车上去,结果在车道上一起绊倒了,趴在地上无法起来。这华人妇女正是挨着他们家的邻居,刚开车回家看到他们倒在地上,便过来解救。但她一个人扶不起他们,正好看我们经过,所以就喊我们帮助了。我过去把那个同样沉重的老男人拖了起来,让他扶着垃圾桶站着。我以为他应该是要回到屋子里去了,可他说也要往汽车里走。他摇摇晃晃差点再次倒下,我让他扶着垃圾桶,我推着垃圾桶向着汽车那边走。到达车门后,我扶着他让他钻进驾驶室。接下来的事情很神奇。这两个老人一坐到车里,就像是笨拙的海龟回到海水里一样,马上变得灵巧起来。我听得车子轰的一下发动了。接着,车子以相当快的速度冲出了车道,飞快地驶去,让我目瞪口呆。

我不知道这两个老人路都不能走了,还开车到什么地方去呢?他们下车后怎么走路呢?那华人妇女说他们经常会跌倒在车道上,有时很长时间没人看到,有个下雪天差点被冻死。这个华人妇女很健谈,问我们住在哪里?我回答我们就住在这条路上的头上。她便说真是不应该,在一条街上一起住了这么多年互相都不认识。接着她说,我们其实是认识她的,很早以前就会认识,只是想不起来罢了。她说自己是上海芭蕾舞剧团当年跳白毛女的一号演员,“文革”期间的白毛女就是她跳的。她这么一说,我们倒是真看出了她的身材和气质的确与众不同。她大概有六十来岁,体型还十分匀称。但是我马上想起一件事:我刚来加拿大时在一家华人开的进口批发货仓打过工,老板刘先生是个上海人,当时六十来岁。一个在这里干了很多年的师兄杰森也是上海人,他告诉我之前有个张先生在这里干活,刚刚离开,我就是来顶他的窟的。这个张先生原来是上海芭蕾舞剧团的首席小提琴手,他老婆则是上海芭蕾舞团跳白毛女的。现在张先生在家教人拉琴,他老婆则教人跳舞。我前些年还碰到过杰森,他跟我说过那个张先生的家就在我们这条路上。所以这位华人妇女一说自己是白毛女,我就问她先生是不是姓张?她说是的,问我怎么知道的?于是我便把在刘先生那里打工的事讲了一番。我还说起了刘先生好多年前就生癌症死掉了,杰森后来开过便利店,在工厂里打过工,总是诸事不利。这些事情“白毛女”都知道的,但她似乎更在乎我们是不是还记得当年“白毛女”的形象。我们其实已经完全没有印象,所以她似乎有些失望。

两天后我们再次经过了那个圆圈,看到了“白毛女”在草地上修建花木。我们并不想再次听她说那些年她跳芭蕾舞的事,想快点走过去,可她已看见我们,并热情打招呼。她说邻居那两位老人对我们那天帮助了他们非常感激,请她向我们致谢,并邀请我们到他家里坐坐。说实话,对于这一个邀请我们不感兴趣,就推说下一次吧。就这个时候,有一辆“悍马”越野吉普车开过来,停在了路边。车上下来个牛仔打扮的白人男子,肤色被太阳晒得棕红,模样很酷。“白毛女”和他相识,和他说了几句话,原来这人是老人的儿子,今天从另一个城市来看望父母。他得知我们就是前日帮助过他父母的人,就热情地邀请我们到屋里坐坐。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好推辞了,只得跟着他走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