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真假亨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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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十二足趾之父(2)

我看见过不少死者。可是这个死者给我的印象非常独特。我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印象,并不完全是看到使他付出生命的环境,我还特别注意到了他的面部表情。他微笑得如此甜蜜,就如同幸福的梦想充实着他的心灵。与其说他像死者,倒不如说还活着,如果我不用手去证实,就不会确信他已经死了。

他的衣服和口袋里没有留有任何东西。但是在进一步的搜查中,我发现他的左手是被绑着的。

“这又是什么!”我问酋长,“你知道他为什么绑着绷带吗?”

“他是被一颗子弹打伤的。我们包围你们骑兵中队的时候,落下好几颗子弹。一块弹皮,把他左手拇指的前一截给炸伤了。”

“我一定要看看。”

绷带是用一块头巾做的。我解开绷带看,发现死者确实少了一个拇指尖。温内图过来看了看伤口,说:

“我的兄弟能够把心脏剖开!”

他按他的话做了。一颗左轮手枪子弹正好穿透他心脏所在的部位。子弹射得很干净利落,伤口和周围却干干净净,如同洗过一样。衣服上也看不见任何血迹。

温内图把手指放到子弹穿透的部位,按了几下以后说:

“我的兄弟允不允许我检查一下子弹和走向?”

“当然!请过来。”

我帮他在尸体旁边腾出了一个地方,他拿出刀子,开始干这件相当可悲的工作。我有点害怕干这件事,要不然也会一起动手。我的想法和他的想法一样。托马斯·梅尔顿说是自杀。可是,自杀的说法是绝对站不住脚的,如果是他自己开枪,那就只能用右手完成开枪的动作,因为,死者不可能用受伤的左手开枪。问题在于,子弹是从哪个方向进入身体的。只要弄清楚死者是不是用右手开枪,就可以下定结论。

温内图是一位心灵手巧的伤科医生,他用那把又长又坚硬的,看起来像拼接起来的弯猎刀,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我们才找到子弹,子弹藏在最后一根右肋骨后面。这种自上而下的射击不可能用右手完成。阿帕奇人站起来,拿着子弹,用他的手对着我们,只说了一句话:

“他杀!”

“对!”埃默里同意,“这儿没有发生自杀。只有用左手射击,子弹才能走这个方向,而斯马尔不可能用左手开枪。”

“意思就是说,托马斯是杀人犯。”我说,“我马上就想到这点。你们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我们在这儿进行的,是一个可悲的工作,令我不寒而栗。但是,我们不能耽误时间,一定要在这儿确认到底谁是死者。我们把他的鞋子脱了下来,看一看足趾。”

鞋子脱下来了。真的,他每只脚上都有六个足趾。除此之外,我们在他身体上没有找到任何验明正身的证据。

这样,我们的义务就做到了。现在首先要把尸体埋葬。这比托马斯做的要细致得多。我们在堆积的石头上做了一个“十”字,然后为这个没有任何准备就离开了人世生命的亡灵祈祷。

但是,酋长督促我们把自己清洗干净,方法是用沙子不断地洗手洗脸。并且他口中念念有词,轻声地进行祈祷,然后说:

“现在,你们又恢复干净之身了,没有人需要回避你们。我们回营!”

“等一下!”我请求,“这座坟墓在阿亚尔部落的土地上,你是他们的最高酋长。你能不能向我们保证,尊重这个地方,在任何时候都不得损坏它?”

“我以安拉和先知的名义向你起誓。不过,我要问,你为什么对一个你不认识的人如此关心?”

“因为,这座坟墓可能以后还要再打开一次。你们都将是见证人,证明你们现在所看到的一切。”

“好。”

“我们必须在这儿起草一份拿到美国去有法律根据的文件。你作为所在地的部落的最大大的酋长,必须在上面签字,我们也作为证人签了字。要是御林军总监在下面也加上自己的名字,那么,在现有条件下所能够做到的事情就全部完成了。现在,我必须请你,穆比尔·本·萨法,认真回答我一个重要的问题:死者生前的东西在哪儿?”

“他的马在我们的牲口群中。武器则由上尉保管。上尉现在被绑在帐篷里,我派人去把它们取来。我肯定会给你看那些东西,你们可以随意拿走。”

“死者还有没有其他的财产?死者无论如何还有其他的东西,例如戒指、手表,特别是到这儿来所需要的证件。我们在尸体上没有找到其中的任何东西。能不能猜测,是上尉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惊奇地问,“你难道没有拿走他身上的东西?”

“我只是拿了他的武器,但是,他口袋里的东西都留在他身上。我没有拿他的任何东西。”

“为什么?”

“由于有协议,是我在他向我们投降之前,跟他签订的。所有我必须遵守诺言,绝对不动他的财产。”

“你的意思就是说,属于死者的所有的东西,都还在上尉身上。”

“肯定在。我相信,我的战士绝对没有人动他的东西。”

“好。以后再说。我们走!”

“好。我们走!牵涉你们与上尉及其财产的事情,我不能过问。我只要遵守诺言,这不是在你们面前为他辩护。从我把他交给你们的那一刻起,你们可以根据你们自己的需要处置他。我跟他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也是按这些话办事的。我们从山谷出来,到了营地就分开了。克吕格尔拜有一些军务要处理。我们三个人去找托马斯了。他被牢牢地捆绑在木桩上,两个士兵在他身边守卫着。他看见我们来了,就把头转向侧面,意思就是不想理睬我们。

“梅尔顿船长,”我说,“我们来,是为了问你几个问题。”

他不说话,也不看我们。我接着说:

“第一,那个跟着你从突尼斯到这儿来的外国人是谁?”

他仍然是不回答。因此,我命令一个士兵:

“把笞刑刑具拿过来!那些刑具可以把失去的语言归还给这个人。”

托马斯听到了这话,很快把脸转了过来,对我吼叫:

“你竟然敢让别人打我!”

“哼,我是不会跟你开玩笑的。每说出一条指示,你每一个赤裸的脚跟就承受十板。我刚才问你的那个外国人到底是谁?”

他朝我的脸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不情愿地说:

“那个人对你有什么价值?”

“他对于我很重要。”

“难道你想抓住我?我认识你,谁都知道你的脑袋里现在藏着多么不可告人的意图和计划。”

“这个我愿意告诉你。我的意图是,如果你不回答问题,我就会让你挨板子。那个外国人究竟是谁?”

按照我的命令,笞刑刑具已经准备好了。因此,托马斯才慢慢吞吞地回答:

“他是我的儿子。”

“你的儿子?难怪!你在阿亚尔人面前不是说,他是你的朋友吗?”

“难道儿子不可能是朋友?难道野人们什么都要了解?”

“哼!你怎么称呼你的儿子,这当然得取决于你。但是,他突然走了。他藏到哪儿去了?”

“你不要装蒜!你知道,他死了。”

“你的儿子为什么会产生那种不幸的轻生的想法?”

“他厌倦了生活。”

“为了这次自杀,你的儿子从美国来到突尼斯?使你能够为他送终?我看,他对你有着极其深厚的温柔的爱。”

“不要嘲笑!我能够对这种心情不好的人产生的这种愚蠢的想法负责任吗?”

“由此看来,你对此并不怎么在乎。至少,看不出你有一丝悲伤的痕迹。可是,我对这次悲惨的事件倒是充满同情。我听说,他是当着你的面开枪自杀的。”

“是的。用他的左轮手枪。”

“不是用你的?”

“别讲这种傻乎乎的笑话!我并没有手枪。突尼斯上尉是不用手枪的。”

“但是,你的儿子怎么可能使用手枪呢?他受了伤,是绝对不能用手的。”

“既然你一切都明白,只是听说过,他只有左手受了伤。”

“原来如此。难道你要继承死者的遗产?”

他又打量我,想猜透我的想法。当我再次提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回答:

“当然。如果你说,我想把我儿子身上所带的东西都据为己有,那么,你的说法是对的。”

“我很高兴,因为我想看看遗物。由于你受到阻挡,不能掏口袋,我就为你代劳了。”

“掏吧!”

这几句话是用愤恨的口吻说的,我听得出来,里面含有极大的讽刺和幸灾乐祸的成分。

我把他所有的口袋都掏空,并且检查了他的西服。想在我面前隐藏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而我要找的,属于斯马尔的东西却不见踪影。

“你的脸色怎么如此的难看,尊敬的先生?”他嘲笑我,“你现在可以照照镜子嘛,那样,你就会发现,你是世界上思想感情最丰富的人。我,一头笨驴,总是把你当作最笨的笨蛋。你看,人们可以错到什么程度。”

他注意到了我的失落心情。我控制住自己,用一种使他不能听出我的情绪的口气说:

“这就是你和你儿子身上所有的东西?”

“是的。”他用貌似友好,实则嘲笑的口气点了点头。

“我为你和你儿子感到遗憾。一个突尼斯上尉应该不会是一个穷光蛋。你的儿子看来也并没有什么积蓄。”

“积蓄?在哪儿?在谁身上?”

“在斯马尔·亨特身上。”

“魔鬼!”他提高嗓门,“斯马尔·亨特!你怎么知道斯马尔·亨特?”

“他是一个令人感到舒服的年轻人,有雅兴,了解东方。”

“东方?”

“是的。他有一个陪同,和他一样是个思想活跃的年轻人。要是我没有弄错的话,他的名字是约纳坦·梅尔顿。”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斯马尔·亨特和约纳坦·梅尔顿不久前都在埃及,而现在都在这儿。我惊奇地听到,约纳坦在你的眼前把自己杀死了。”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光看了较长的时间。他现在看来明白,我并不是无缘无故到这儿来的,而是知道了他的计划,知道的比他所想象的要多。

“你可能会给我一个解释?”我问。

“最好自己动脑筋。”

“好,我听从你的劝告。我在动脑筋的时候,产生了这样的特殊想法,你弄错了你儿子的身份。”

“父亲怎么可能弄错儿子的身份呢?”

“为什么不?举个例子,有一种高度的相似性。令人遗憾的是,这种相似性并不是不存在。”

他仔细听着,然后突然发作:

“你这该诅咒的死东西,你要是再继续胡说八道,你一肚子坏主意,难道你想让我挨板子!你还有证据,干脆一锅端出来得啦!”

“挨板子?这你就错了。我这样说,是完全出于对你的同情,是对你最好的安慰,是要证明,你白白地忧伤了,你的儿子并没有死。”

“收起你的天方夜谭吧!我不理解,你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这个,我倒想告诉你,一般每个人有几个足趾?”

“当然是十个了。”他粗声粗气地说,“你真是糊涂,竟然提出这样的傻问题。”

我听出,他讲这句话的口气是一个非常可靠的证据,证明他对斯马尔·亨特脚的结构并不了解。因此,我继续沿我的思路前进:

“这个问题一点也不疯狂,只是与你的认识不一致罢了。大家都知道,斯马尔·亨特每只脚上有六个足趾。”

“六个足趾?”他张开嘴吃惊地问,睁大眼睛看着我。这个情况对他来说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是的。每只脚上有六个足趾!因为他和你的儿子约纳坦极其相似,而你又只看他的脸,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足趾,所以,你没必要再为你儿子的死而过度悲伤了。你亲自埋葬了他的尸体。要是你把死者的鞋子脱掉,那你就会看清他有十二个足趾。”

又是一阵恐怖的谩骂声。

“是的。奇怪!你对此竟然一无所知。但是,阿亚尔人却非常了解这种罕见的多足趾现象,因为他们私下都称他为‘十二足趾之父’。”

他极力抑制刚到嘴边的惊恐万状的喊叫,直摇头。

“你不仅把这个人本身搞错了,”我接着说,“更严重的是把与他死亡的关系也弄错了。因为那根本不是一次自杀。我们把死者挖了出来,并解剖了尸体。子弹是从头部沿右下方进入心脏的,并且嵌在靠近脊柱的第七根肋骨上。一个自杀者是绝对不可能用右手进行这样一种射击的,只可能用左手。但是,死者的左手受了伤,他不可能使用手枪。由此推测,这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是谁把他杀死的?”

“当时在他身边的人。”

“胡说八道!你真的以为,我会杀死我唯一的儿子?”

“据我对你的认识,我相信你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的儿子。不过,你用非常令人信服的表情说明,你并没有干这种事。因此,我不得不承认,是另一个干过这种事的人。我想到的是一个写信的人,信是从突尼斯寄往埃及的。信中提到,斯马尔·亨特受他的朋友律师穆尔菲的邀请,到突尼斯来。你知道这封信?”

“不,不!”他对我咆哮如雷,由于愤怒和狼狈而浑身发抖。

“要不然,你就只是认识一个名叫巴胡姆的犹太人,某些文件是寄给这个人的。”

“不,不!”

“要么,他就是加迪斯村的马贩子马拉马,你的儿子会在你回归之前秘密住在他家里?”

他再一次对我咆哮如雷:

“你与所有的魔鬼结盟!你编织了一个又一个谎言,仅仅是为了让我痛苦。我再不会与你谈话,不再回答,你把我打死好了!滚进属于你的地狱里去吧!”

他终于明白,我悄悄地洞察了他的一切。为了完全弄清情况,我去接他的儿子。他儿子现在牢牢地在我们的部队看守之下,还没有见过他父亲。我解开约纳坦脚上的绳索,让他走路,带他到他父亲躺着的地方。我认为,这种意外会使两人讲上一些不留神的话。但是没想到我错了。因为,他们互相注视着,谁也没有说话,好像事先说好了一样。

约纳坦当然可以这样说,有人会把他与他父亲对比。他有足够的时间设法应付这种局面。他想充当斯马尔·亨特。他父亲也打算认他为这个人。他决心尽可能长期地扮演这个角色。他虽然从我这儿了解到,我识破了他们的计划,但他还是认为,继续骗下去要比承认更好一点。他的父亲托马斯很狡猾知道这种意外可能导致讲话不留神。

于是,他们互相惊讶地看着,却没有说一句话。

“难道你们认识?”我问。

“当然,我们是互相认识的。”托马斯回答。他肿胀的脸上露出一种狰狞的嘲笑。

“是吗?这很好!那么,告诉我,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这是斯马尔·亨特,我的儿子和他一起旅行了很长时间。”

“好!你,年轻人,告诉我,这个被俘者是究竟谁?”

“这是托马斯·梅尔顿,我以前旅伴的父亲。”约纳坦回答。

“你们两人表演得相当出色。从干坏事的角度出发,我必须颁发给你们最受称赞的荣誉证书。只可惜,我这儿有证书,它们将击溃你们整个的防线。”

“那是什么?”托马斯说。

我拿出年轻人的信袋,回答说:

“你一定会知道的,托马斯。你从斯马尔·亨特身上得到的一切,我将很快带给你们。”

“再试一试!”他笑着说。

“我还要找一找。”

“你想看多少,就看多少没人干涉你。不过,你最终要结束你的傻事!”

他转过头,我看到,是告一段落的时候了。我没有允许他们两个在一起,约纳坦又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