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李斯正面陈述自己的论点。他指出:地广者粮多,国大者人众,兵强者士勇。泰山再大也不抛弃细小的土壤,所以能成就其宏大;河海再深也不拒绝细小的水流,所以能成就其深远;成就天下王业的圣人,绝对不会不接纳众多的普通人,所以才能使其仁德光耀千古,为万人敬仰。要建帝业的君主,就必须要有泰山和河海一样的博大胸襟。地不论四方,民不论本国异圜,都必须广为容纳,这样他才能长久拥有最多最好的资源,天帝鬼神都会为他降福,这就是过去的五帝三王(五帝是指黄帝、颛顼、帝喾、唐尧和虞舜,三王是指夏禹、商汤和周文王、武王)之所以无敌于天下的原因呀。而秦国今天抛弃黔首,无异于给我们的敌国以资助;秦国今天逐出宾客,无异于给周围的诸侯供给人才。由此使得天下的士人退出关中,像裹足一样再也不敢向西进入秦国,这不正是给敌寇送上兵器,给强盗献上粮草,帮敌人的大忙吗!把天下的智谋之士推给敌国,使天下的民众为敌国所用,这对秦国来说不是太危险了吗?其实,正像异国的物产虽然不出产于秦,却可以为秦国所用一样,异国的士人能忠于秦国的还是很多的。如果把他们统统推给敌国,使亲者痛而仇者快,不但会造成秦国的人才危机。而且又为自己多树怨敌,这样一来想要使国家没有危险,就再也不可能了。
这就是李斯著名的《谏逐客书》。这篇上书环环相扣,一气呵成,鞭辟入里,文质俱佳,具有极大的说服力和感染力,不愧为上乘佳作。秦王嬴政读后,立刻改变主意,取消了逐客令。这时李斯已经向东走到了骊山附近的骊邑,也被秦王嬴政派人追回,并让他官复原职。
秦国重用异国客卿的政策,既是传统的,又是独异于关东六国的,即所谓“唯秦不用同姓”。历史证明,这种用人政策每每使得雄才大略的秦国国君能够不拘一格,广罗人才,以为我所用,从而保证了对内治理和对外战略的成功。这一政策对秦国可持续地发展强大,产生了重大影响。而逐客之举,明显的将是一次可能产生严重恶果的决策失误。李斯的直言进谏,不仅使秦国保持了这种正确政策的连续性。使秦王嬴政周围聚集起一大批当时第一流的政治家和军事家,加速了秦统一的进程,而且也最终奠定了李斯在秦国举足轻重的地位。很快,李斯便被任命为主管司法的廷尉,成为秦国的重要卿土之一,进入了核心决策层。
五、牛刀初试灭韩国
因修郑国渠和国内政治斗争而引起的一场逐客风波平息了。郑国渠也终于完工了。与韩国最初的意愿相反,该渠的修成不仅未能“疲秦”,反而增强了秦国的经济实力;客卿的重用又吸引更多的东方士人来到秦国,秦国的政治和军事实力又跃上一个新的台阶。秦国与诸侯之间的强弱差距越来越大,平定六国已被提到秦王嬴政的日程上来。
哪一个国家是秦国冲锋的突破口呢?李斯给秦王嬴政详细分析比较了六国的地理位置和实力状况,认为地处天下之中,又正当秦军东向之路上的韩国(首都新郑,在今河南省新郑市)最宜作为首先打击的目标。以韩国之弱小,头一炮打响,不仅可以振奋秦国军威,而且敲山震虎,还能从心理上慑服其他的东方诸侯国。
秦王嬴政十四年(前233),秦军向韩国边境不断进击,使韩王安极度恐慌。接着李斯又亲自出使韩国,威逼利诱,迫使韩王安向秦国称臣。于是,韩王安急忙找来李斯当年的同窗韩非,商讨保全韩国之策。
韩非是韩国的王室贵族,曾与李斯一起跟随老师荀况学习帝王之术,李斯自以为不如韩非。韩非眼看着自己祖国的国势不断被削弱,曾多次上书韩王安,提出变法更张之策,以求富国强兵,但都不被采用。失望之余,韩非闭门著书,先后写出了《孤愤》、《五蠹》、《说难》等总计十万多字的著作,成为先秦法家思想理论的集大成者,在诸子百家中立场鲜明、独树一帜。韩非的行文风格峻峭,笔锋犀利,逻辑鲜明,往往一言切中要害。韩非的著述风行一时,为天下人所瞩目。有一次秦王嬴政读到他的几篇文章,深为其观点所折服,进而对作者本人也十分仰慕,感叹道:“啊!我要是能见到此人,同他探讨学问和治国之道,死也不感到遗憾了!”
古代人写作,一是单篇流传,皆为手抄本(用简牍或者丝帛材料),并不是结集成为一本书;二是文章也不署名,当时人没有著作权观念。秦王嬴政并不知道作者是韩非,他在发出感叹时,恰好李斯在旁边。李斯当然知道这是谁写的,就对秦王说这些文章是韩国人韩非所作。秦王攻打韩国,也有逼迫韩国交出韩非的意思在里面。
现在韩王安面临大火上墙的危急局面,又考虑到韩非有一些可以取悦秦王的有利条件,便决定主动派他出使秦国,想通过外交努力,以求保存韩国。
这时韩非身处两难的境地:作为一个深谙历史大势的思想家,他知道秦灭六国,已是水到渠成,不可逆转;作为一个韩国贵族,又不忍祖宗基业毁于一旦,还不得不为保存韩国作最后的努力。到秦国以后,韩非趁秦王嬴政高兴,上了一篇表面上为秦国着想,实则设法保存韩国的奏章,篇名就叫做《存韩》(见今天的通行本《韩非子》)。其内容,一是说韩国三十多年来忠谨事秦,从来不敢有一点违拗之处,现在反而将先被灭亡,这将使天下诸侯国个个自危,从而又被迫联合抗秦,这对秦国的统一大业十分不利。二是说韩国虽然比较弱小,但它的防御和守备坚同,秦国伐韩,如果短期内不能灭韩,将使秦国兵锋受挫,反而遭到削弱,而齐、赵等国一旦清醒,反而会积蓄物资。训练军队,使自身迅速强大起来,这将使秦国永无统一天下之日。三是劝说秦国不如先拉拢和安抚近邻的韩国和魏国,专攻相对强大的赵国和齐国,一旦强赵和强齐被平定,韩国就在你嘴边放着,可不必武力攻伐,就将可传檄而定。韩非这篇上书的中心意思,是劝说秦王嬴政缓攻韩国而急攻赵。
秦王嬴政把韩非的上书交给手下的大臣们讨论。李斯立刻上书秦王,反驳韩非的“存韩”之论。
李斯说,韩国对秦来说,好比腹心之患。别看它现在顺服于秦国,实际是顺服于强力。一旦秦保留韩国,然后越过它的领土而东攻赵国、齐国,难保它不与东方的赵、齐、楚合谋,从后方夹击秦军。这样,当年秦军惨败于晋国的崤塞之祸(发生在公元前627年)便会重演,因此韩国决不可轻信!接着,李斯又指出,韩非此来,只能是为维护韩国的利益而设计,不可能为秦国来着想,因为他的母国是韩国而不是秦国,这样做符合人之常情。李斯劝秦王千万不能为韩非的辩辞所迷惑,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要明察其心。最后,李斯建议,由自己前往韩国,胁迫诱使韩王入秦。秦就再以韩王为人质,逼迫其大臣俯首归顺,然后秦国再发兵威胁齐国,齐也必然效法韩国。这样一来,东方六国没有共同的利害,就会使他们的联盟瓦解,剩下孤立的赵国;然赵人已破胆,楚国人狐疑,魏国人不敢为非,诸侯便可被秦国蚕食而尽。
此书一上,秦王政十分赞赏。他一面把李斯的同学韩非关进监狱去审查,一面让李斯出使韩国去实践自己的设想。韩王安眼见秦军布列边境,再也无计可施,只得交出传国玉玺,向秦国称臣。这时是秦王嬴政十四年(前233),李斯的统一谋略初见成效,秦王嬴政对他更加信任,他成为秦国统一大业的设计师和总导演。
三年以后,秦王嬴政十六年(前231),秦国又借口韩国背叛,向韩国发动全面进攻。韩在东方六国中第一个被秦灭亡了。李斯的战略牛刀初试,获得成功。接着,在秦王嬴政十八年(前229),赵国首都邯郸被攻破,赵国灭亡;二十一年(前226),荆轲刺杀秦王失败,秦大军压境,攻下燕国首都蓟(今北京市),燕国灭亡;二十二年(前225),秦军水灌魏国首都大梁(今河南开封市),魏王投降,魏国灭亡;二十四年(前223),秦将王翦攻入楚国都城寿春(今安徽寿县),楚王被俘,楚国灭亡;二十六年(前221),秦军由北向南攻齐,齐国军无斗志,土崩瓦解,齐王建被俘,齐国灭亡。至此,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东方六国先后被秦国歼灭,中国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六、厉声严辞斥分封
秦王嬴政志得意满,认为传统的“王”的称号已经不足以标志自己前无古人的功业,应该有个更加崇高、伟大而神圣的称号。因此他决定将上天神界之“上帝”和古来圣人之“三皇”结合在一起,给自己冠以“皇帝”的新尊号,来显示他一统天下的盖世功勋,并企图使秦的帝业由他这位始皇帝开始,二世、三世,传之无穷。于是原来的秦王嬴政变成了秦始皇。在一片欢庆胜利的氛围之中,君臣上下无不认为秦王朝已经奠定了稳如磐石的万代基业。
但建立什么样的政治体制,才能求得长治久安,使这个高度统一的新王朝运行不已牢不可破呢?在这个问题上,大臣们提出了尖锐对立的两种意见,分别指出了两种不同的路径选择,规划了两个不同的蓝图版本。
丞相王绾提出:“秦王朝国土广大,中央不适宜都来直接进行管理,应该在原燕、齐、楚等边远地区,分别分封皇帝的几个儿子为王,由他们单独来进行管理。我觉得,还是实行自商周以来传统的那种分区治理的方式为好。”这种意见得到许多大臣的赞同。他们认为,在当时的交通和通讯条件之下,由于在危机出现的时候,尤其是中原以外的边疆少数民族集中居住的地区,中央政府不容易做出迅速而适当的反应,所以还是利用传统的分封制比较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