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这显然是有我的几分赌注在,他们被割了头,目的其一是不让人知道他们的面目,其二吗,我想是不是他们的头颅上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特征呢?”
“和尚与寻常人的差别——头发、香疤!”方正一拍手。
“没错!”
“原来如此,学生佩服。恩师真是心细如发。”方正敬佩的说。“我立刻派人去查察神都所有庵观庙宇。”
“先不要急。”狄公阻止了方正“我们一定要小心谨慎,先不说和尚可能是劫匪这件事让别人听起来匪夷所思,单是就打劫朝廷税银这件事来说就非同一般。如果我真的不幸言中的话,端行啊,我们要考虑的事情、面对的问题就更多了!神都所有的高级寺庙无一不与皇家和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虽然是佛门净地但它们也被背后许许多多权利的角逐无奈的掌控着。如果此案在某个寺庙坐实,那么他们在这场劫案中扮演的角色和他们背后的势力与图谋都是我们需要替陛下考虑、处理周全的,所以在调查的时候一定要选可靠之人暗中进行,而你我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出那笔税银的下落,无论策划这场劫案的人要这些银两的目的是什么,只要找出银两,他一时半刻定然是无计可施。”
“恩师说的及是,学生少虑了,但是那些税银……”
“这件事还要问问这些尸体上的衣物,所有的衣物没有被水浸染过的痕迹,说明墓穴内很干燥。尸体上有泥土血迹这都是十分正常的,因为所有的尸体都躺在地面之上,但正是因为躺在地面才更让我觉得可疑,因为在衣物上少了一样在那样的环境里应该有的东西。”
“那样的环境应该有的东西,就是墓穴里应该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方正苦苦思索。
“一个北魏时期的古墓,墓室干燥,距今百年那里的尘土也应该有很厚了吧,就算有人盗墓但是他们不会连灰尘一起带走。可是我从他们所有人的衣物上竟然没有看到灰尘的影子!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尸首被放进去之前有人动了墓穴的地面,至于为什么动地面,难道只是为了放尸体进行清扫吗?当然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尘土变成了真正的泥土,他们在墓穴里又制造了一个墓穴,只不过埋葬的东西——呵呵”
“是税银!”
“不错,是税银。而进入墓穴的人就如你一般首先注意到的一定是大开的墓门、遍地的尸首、大肆盗墓的痕迹,心中一定会形成这样一个概念——这里的财物都被取走了,不会想到这里反而会有东西留下来。退一步说,就算布置这一切的人地面处理的不够好留下些许破绽,世人多畏鬼神,在那样一个环境里,办案者也很容易被那阴暗的气氛、遍地的血腥和到处被破坏的殉葬品混淆了视线。而这样一个发现尸体的现场,官府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案子的拖延慢慢将它忽视忘却,这时犯人就可以去安全的取走赃物,此种做法不失一个上上的瞒天过海之计啊。所以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方正,你现你明白了吗?”
“是,恩师,我明白了!学生也知道该做什么了!”方正象飞一样跑出去了。
“如此缜密的计划,如此大的手笔,如果说只是临时起意而非蓄谋已久真是谁也不会信的。”狄公喃喃的说,转过头看着那两具被斩头而死尸身左肩上相同的烫伤皱起了眉。
银子果然如狄公所说的那样找到了,女皇很是高兴,狄公与方正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依然感到重担压在肩头——关键在于那个幕后策划人啊。
时间很快就到了正月十六——明堂举行无遮大会的日子。
晌午时分,马荣气喘嘘嘘的从外面跑回。“大人,大人,丫头回来了吗?”
“没有,你不是与她一同去的,怎么自己回来了?”
“人太多了,听经辩法时倒是没有什么,是后来快舍钱时我与那小丫头一挤就挤散了。”
“哎呀,你让一个女孩子在那么多的人群里,万一出了事可如何是好!快带人把她找回来!”
“也不必太过惊慌,狄兴,丫头也是十分聪明伶俐的孩子,从前她也经历过许多危险困苦的日子不是也很好的应付过来了,不过要是过一会儿还没回来,狄兴你就带人去找找吧。”虽然嘴上在安慰他人,但狄公也有些焦急起来。”
“爹爹,爹爹,我回来了。”正当众人心焦之时,丫头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脸色煞白,衣衫的前胸与衣袖处有点点猩红,手里不知攥着什么蜷的紧紧的。”
“天哪!丫头,你身上有血,受伤了吗?”狄兴忙问。
“爹爹,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孩子,你镇定些,谁死了?”
“一个人,他被杀了,然后又被人群踩在脚下踩来踩去。”丫头是慌乱未平,话说的断断续续。
“你怎么看见他被杀了?被谁杀了?”
“不知道,我没有看见,舍钱时我与马荣哥走散,看见了自己在当乞丐时认识的同伴,就想帮他们拾几个钱。我向人群的前方挤去,当时人多乱杂,人群前涌后挤。而当时这个人却是在人群中穿梭努力向外奔走,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注意他,他如此逆流而行,一下子就被人群堵住了,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我再见到他他就已经被人群拥倒正在拼命的向外爬,因为从前的无遮大会就有人被踩踏而死,我就想拉他一下,可是一拉之下却发现粘的我满手是血,我仔细定睛一看那血就从他的肋下冒出,当时他抓住我的衣袖,从怀中掏出这个塞到我手里。”
“是什么?”
丫头把手张开,其中有一个小小的纸团,纸团上上已经浸染了斑斑血迹,狄公将纸团平展开来,纸包中包着一角赤黄色的布片,而纸的上面写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宫商角徵羽,徵音正盛,日月与天并行,乙未为亥。
狄公看着那布片和那纸蹙起了眉头,心中顿时升起了一片阴霾。
“今日舍钱也舍的好生奇怪,从前都是那些和尚讲完经之后才开始舍钱,但是今日那老和尚才讲到什么‘无生无死,无若无悲,无欲无求’就开始了舍钱,台下一时之间乱成一片。”丫头嘟囔着说。
“今日提前开始舍钱了吗?”狄公问道。
“是啊。”马荣点点头。
“乔泰,你立刻去司刑寺去找方大人,让他到洛州府衙去检验那具尸体!要快!”
“是!”
令大家意外的是,洛州府衙自己就把尸体送到了方正那里,理由狄公很快就知道了。
司刑寺的停尸房内,方正指给狄公看一具尸身。
“这是今日在无遮大会上发现的尸体,兵士本以为是和从前一样被挤压践踏而死的人,但是……”方正掀起遮盖尸身白布指给狄公看。
“恩师先请看他的伤口,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伤口窄小,但是用银针探进去却发现刺入极深,死者应该是被一种又细又长的利器从左肋下刺入心脏而死。伤口从正面不易看出,我想攻击他的人应该是偷偷潜到死者的身侧趁人多混乱下手,而且在当时那个情况下,没有人会注意到凶手是谁。”
“嗯。”狄公对他的分析点头嘉许。“维持无遮大会治安的应该是洛州府,发现了尸身也应该由洛州府来先行处置,但是能够让洛州府把尸体立刻送到你这司刑寺的死因,我想应该介于死者的身份,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死者的身份定然不是洛州府可以查察范围内的。”
“是,恩师所言无误。”方正将那尸身翻转了一下让狄公看他的后肩“恩师,您看那刺青。”
“梅花刺青!是内卫!死的人是陛下的内卫!”狄公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看见了还是吃了一惊,心头那块阴霾因为死者身份的被证实越发的加大了。“那么他交给丫头的东西……”
身后的乔泰与马荣此时也惊觉事情非同小可,两人心中不仅开始担心起丫头来怎么会惹上了一个这么大的麻烦。
“又细又长的利器,比如——冰锥。可以放在袖管中而不会轻易让人发现,可以一击致命,行凶的人做的干净利落应该是一个练家子。”乔泰出声道。“凶手借人多混乱下手,但也正是这人多混乱为他制造了麻烦,大家看,如果伤口如果再向上移一根肋骨的话,凶器的尖端就会直插心脏让人立刻死亡,我想正是他想作为屏障的人群让他下手失去了准头,死者没有立即死亡还逃离了,而凶手此时却被人群隔开,死者遇到了想搀扶他的丫头就在临终前将东西交给了她。如果凶手想要得到死者身上的东西而他又看见了丫头的话……”
“大人,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客栈比较好。”乔泰的一席话说的众人都有些焦急。
“端行,内卫被杀,此事兹事体大,你马上进宫面圣禀明这件事,同时要打听出陛下今日的行程,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与我,我要回客栈再细细的问一下丫头事情的始末。”
“是!”
远远的就看见明堂宝顶那只高达丈余昂首振翼直欲破空飞去的铁凤凰,接着就是明堂那宏伟的建筑群。现在的明堂大门禁闭,而门外却是一片狼藉,几个兵丁正在打扫,狄公四下一望眼角余光瞄到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和一个年老猥琐的人影正在明堂附近的角落徘徊,狄公向乔泰马荣努努嘴示意。
“小丫头,你不好好在客栈内呆着怎么又跑到这里”马荣嚷嚷道一把抓住丫头,这孩子现在又恢复了乞丐的装束,而她身边的那个人也是个老乞丐,见到马荣这幅凶神恶煞的模样吓的转身就想跑,结果被乔泰一把抓住了后衣领。
“乔泰哥你轻些!那是老福叔,从前很照顾我的!”
“你二人到这里想干什么?”
“想偷偷进入明堂看一看。”
“为什么你想进明堂?”此时狄公也走到了跟前,面色不善。
“爹爹,中午之时女儿太过慌乱忘记了一件事。上午我与马荣哥挤散后就遇到了从前相识的老福叔,他与我讲起一件奇怪之事,但事情说到一半老福叔急着去拾钱,而女儿遇到那个死去的人,慌乱之下回到客栈,便和老福叔分开了。后来爹爹去后,女儿又想起上午之事心中放不下所以……”
“你这孩子,知不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有多危险!”
“让爹爹担心了,老福叔告诉我,只有今日讲经的那些老僧是原来的师父,而周遭伺候的和尚全是些生面孔。和别人打听询问了一下,原来明堂里一些僧人在最近的几个月都陆陆续续的不见了,因为从前有几位师父常周济四周的乞丐,给他们饭菜,但是现在都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大家(乞丐们)还注意到,而寺中却多了许多那种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武僧,实在是让人觉得可疑的紧,而还有人认出这些和尚中有的人竟然是别处的游民还有的附近州县的游手好闲之徒!女儿觉得无论是明堂中人员的变更还是今日上午在明堂无遮大会上发生的事情都十分奇怪,所以就想自己打探一下。可是来到后发现,现在明堂内部已经戒严了,女儿觉得好像是皇帝要临幸明堂。”
“陛下要来?你如何知道。”
“戒严明堂的是千牛卫,里面来的人还有内侍,刚才偷听好像在核对人数,如此阵势,我想应该是陛下要临幸,那个薛怀义不是陛下的什么……”丫头说到这儿有点脸红。
“和尚不见了,陛下要临幸明堂——”听到此处狄公的表情到是肃穆了起来“丫头先跟爹爹回客栈,乔泰马荣你们二人就丫头说的事情悄悄的调查一下,完毕即刻回报,要多加小心切莫让人发现。”
回到客栈,狄公又问了老福几句话,赏了他些碎银打发他去了,便拿出丫头带回的那张血迹斑斑的纸研究了起来,半响,他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冷峻的目光看了看那块黄布。
傍晚时分,乔泰马荣急匆匆的回到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