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郑智叹息笑道“当初扮成乞丐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好在有些人没有想到这一点,否则在下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爹爹,郑大人他们就躲在阎君殿的附近,他与子夜姐姐一直想要解救那些被抓走的百姓,昨夜就是他来特意通知我们的,而在山中也是他们来帮乔泰哥的手搭救那些百姓。”
“那个假扮雍王幽魂的人是你,怪不得对县衙与周遭的环境如此熟悉,来去如此自由随意。”
“不错,但那鬼魂是下官,也不是下官。”
“嗯,本阁知道。”
(十五)
这是什么话?屋中的人一时都有些迷惑,用期盼的目光望向狄公,但是那唯一明白的人却老神在在的端起了茶水。
“在你们没有进来之前,我与马荣狄兴正在讨论子夜客栈一案中的破绽。”老人家终于开恩张了口,但说出来的话让本就不明白的人变得更糊涂了——这和扮幽魂一事有什么本质的联系吗?
万般皆是上峰为大,大家不敢随意接口,吴旭只好站了出来。“既然子夜老板娘没有死,那么现场就是故布疑阵,真相不是已经大白了吗?”
“故布疑阵这个词用得好,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采取这种手段的目的,明明只是为了带走子夜,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要做的如此复杂?有谁能告诉我郑县令这样做的目的。”
众人一时哑然。
“既然大家不说,本阁就说说自己的想法,那天夜里,本阁就只有一种感受——很多东西不合理。首先是那个来报信的小二,你们注意到了吗?那夜他遇到凶案后首先来寻的竟然是我而不是官府,他为什么会这样做?唯一的解释就是在他心中对我们的身份有所了解,而且案发当日他竟然直接就找到了我们所在的无常庙,从那一刻我就在想,若非此人事先知道无常庙中会发生案件外,那么另一种解释就是我们的行动被人监视着的!当然我们确实是被监视着的,但那个人却不是小二,而是由别人派来的监视我们的人马。”
“那么说那夜我的感觉没有错,那监视我们的人马是谁?”
“莫急,一会儿你自会明白。乔泰,你是第一个回到客栈的,你有没有注意到客栈的大门。”
“大门?这——属下当时心急,并没有注意到此事。”
“店门是大开的,正厅里狼藉一片。”狄公说“但奇怪的就是当我仔细查看门闩、门的合叶处时,竟然发现没有一丝从外被强行打开破坏的痕迹。”
“那么说明犯人不是破门而入的。”乔泰皱眉思考了一下“如果犯人不是从大门进入,那么只有从客栈的围墙上进入,只要是人,想要跳过那么高的围墙一定要有一个支撑点和落脚点,可是属下动手查察过四周,取什么痕迹也没有发现。”
“是啊,问题就这么出现了,无论是犯人以何种方式入侵,正厅的混乱是完全不合理的!”
“不错,如果是破门而入势必要破坏门闩合页,而从围墙进来就没必要经过正厅,以上两种情况就是成功了,他们得手后,子夜已经无法反抗,出去时就完全没有必要破坏正厅。”
“更何况,还有马荣提出的血迹在出了子夜房门就中断这一点上,当时我就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个骗局,所以我更留心子夜房所留下的东西,结果让我们找到了羊皮地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郑县令与子夜如此做收到了一举几得的作用。”
“一举几得?!”
“借我们将在客栈外监视之人引走、让子夜趁机脱逃,将羊皮地图留给我们,同时以焚尸引导我们揭开无常庙中的秘密,这难道不是一举几得?”狄公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们到达渝州那一刻开始,就有人监视我们的行踪,并将这一切告诉给丰都方面,所以丰都方面才会在我们到来之前转移所有被监禁的百姓,但是他们对我们到达的时间与我们的形容相貌还无法掌握的过于准确,所以才为子夜的出逃赢得了时间,否则如今怕是另一种景象。如今想来也是可笑,我自标榜为微服私访潜在暗处,殊不知我们的对手早已经摸清了我们的一切,只等待我们的来临哩。他们决定就是——我等在丰都露面之前,以子夜老板娘为饵诱出郑县令后格杀手中有藏宝图并知晓全部秘密的二人吧!”
“也就是您从一开始就知道子夜老板娘没有死,所以人一领进来,您就知道他们的身份。”
“呵呵,就算是吧。”
“真狡猾。”丫头小声嘀咕。
大家都扯动了嘴角,但是没有人敢笑出来。
(十六)
“此案能上达天听就是因为与雍王有莫大的关系,如果说只是死几个因构陷雍王殿下坐上龌龊官位的官吏,陛下也未必如此的兴师动众。阎王错与雍王鬼魂的出现却给了陛下最深的忧虑,早在雍王殿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以容止端重、能通鬼神而闻名,在雍王去后仅半年,徐敬业等人在扬州举兵反叛,以雍王还在生之名四处招摇,以示自己是奉雍王之命起兵,号召天下迅速响应。自己的孩子无论是生是死,随时都有可能自觉或不自觉地充当朝野谋反势力的领袖,而卷入有心人反对自己的阴谋中去,作为一个母亲,陛下的心中会是多么的悲哀啊!”狄公叹息着说“更重要的是那些人有几个是真正为了殿下呢,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罢了,陛下是因此而愤怒着,这些人是利用雍王之名践踏着陛下那颗对子女愧疚的母亲的心啊!”狄公悲愤的说“乔泰马荣你们可曾记得,在神都之时我们研看卷宗之时,其中对于雍王鬼魂的描述。”
“属下记得,上面说在命案现场发现雍王的鬼魂,或全身沥血,或长啸号哭,端的一副索魂厉鬼模样,而且更可怖的是见过他面目的人不久之后都以失踪为结局!”乔泰答道。可我们到达丰都后所见的鬼魂,却似乎有意在引领我们破案的方向,第一次,让丫头发现了无常庙中的尸体,第二次,让属下注意到了山上的灯火,找到了失踪的百姓,前后所为大有不同。”
“这不就是郑县令刚刚所说的意思?我们到丰都后见到的鬼魂是他,而从前的鬼魂应该是另一人所扮。”
“另一人?是谁?”马荣问道。
“校尉单忠,不是吗?”
“不错,果然逃不过阁老法眼。”郑智微微苦笑,“在前几桩血案中,因为单忠与被害人多有接触,加之案发时他行踪不定,犯官就一直对他存疑于心,毕竟那几人之中有武将在,寻常之人又如何能随意将其杀死?但调查之时他却有吴县丞作证,在下也就不好多加责查。不久犯官被停职监禁,所幸那时监管颇为松弛,一日趁看守之人松懈、单忠不在时到他的房中搜寻线索,结果竟然让犯官在一只箱箧中得到了那羊皮地图和假扮雍王鬼魂的明黄色袍服还有阎王错的铁牌。找到此些物什本就令我十分惊讶,可当犯官细看那羊皮上题诗的笔迹时就更加惊讶,因为那羊皮上的字体与我熟悉一个人的字迹十分相像。”
“那题诗不就是雍王殿下么?郑大人做过雍王殿下的侍童,见到他的字迹觉得熟悉也属寻常呀。”乔泰不动声色淡淡的说。
“不,乔大人,在下服侍雍王的时候不过十三、四岁,时间也只有月余,时光荏苒,十多年过去了,哪里还记得雍王的墨宝!下官觉得熟悉是因为发现那字迹与县丞吴旭常常摹写出的一样。”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望向吴旭,后者十分坦然。“下官说过自己非常敬重雍王殿下,所以收集他的字迹时常摹写也并不奇怪。”
郑智看了他一眼嘴角嗫嚅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转回头继续面对狄公“犯官得到了这几样东西后,就知道不可以再留在此处,所以就开始了我的逃亡与被追杀的生涯。追捕我的就是单忠,他的武艺十分精湛,虽然犯官也有些微末伎俩在身,但与之相比实是不及,与他几次照面下来自己就伤了不轻。”郑智奋袖出左臂,上臂上几道刚刚结疤的可怕刀痕露在众人眼前“如果躲的再偏一点,就在脖颈上了,阁老,说实话犯官与同僚上下关系和睦,彼此也无狭隙,除了一次发生过些许分歧,但也仅仅是个人看法不同而已。就算彼此是对立一方,至少也应该顾念从前的情谊,我实在是没想到他下手会如此狠毒。不过说来也奇,从他重伤我后就再也不曾见过他。
受伤后下官又生了病,子夜一直为我采药治病疗伤,丰都的四周被封锁,我无法轻易脱逃,而我亦深知丰都此事定然会惊动天听,朝廷定然会派大员前来,所以在子夜的建议下化妆成乞丐在丰都潜伏顺便查案,因为换了这个身份所以寻查一切变的很方便,十余天前的夜晚,我在街上游荡,突然发现在雾中影影绰绰有几条人影,他们似乎抬着一个人走入了一个地方,好在四处大雾弥漫,五步开外便混沌不辨,我尾随在后并没有被他们发觉,待他们走后,我仔细看那个地方就是无常庙,而他们抬进去的竟然是一尊神像,无常庙早已荒废,为什么会有新的神像送进,犯官一时好奇就用石头砸开了神像的一角,结果……”
郑智叹了口气:“发现了无常庙的秘密,此时犯官也意识到自己与子夜的情况更加的危险,好在很快我就知道是阁老您已到渝州,犯官大喜过望,但是此时罪臣也发现,由于没有抓到我,子夜的安危越加的险峻,从前为了诱我出现,对方对于子夜只是监视,而现在怕知情的子夜向您透露过多的消息,我怀疑他们会灭口,那么危险的时刻而子夜那个傻丫头——”郑智语带嗔怪,却又掩饰不住自己的幸福“还是把最危险的事情留给了自己,本来是想您来后在您面前伸冤陈情的,可是又怕遭了他人毒手,我一人倒也无所谓,但是还有子夜在总不能也让她性命堪虞。谁想阁老您竟然来到了子夜客栈入住,子夜顾忌监视者就在身边,未敢向您明言而是故意向您讲了许多鬼都的轶事,因为我们知道,以您查案的性格必然会夜出一探究竟,所以入夜后我就在客栈附近徘徊,只是没有想到第一个跑出来的竟然是个小女孩与一只大黄狗,虽然如此,我还是执行了自己的计划,先到无常庙焚尸,再扮成鬼魂出现在小女孩的面前,然后再折回客栈接应子夜。而目的就如大人所说,不过……”郑智转回头望向丫头“那一夜把小姐吓坏了吧!子夜到今时今日还一直埋怨着我哩,我也是一直于心不安哪!郑某在此赔罪!”
“没事!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你与子夜姐姐的关系,入住子夜客栈也是有意而来,自然有了这样那样的心理准备了。”丫头微笑摆摆手“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无人不心惊。这还是子夜姐姐说的呢!丫头可不像这里的某些人,怕是日间行走心中都不得安宁呢!”
子夜微笑起来,颔首向丫头致意。
“这桩案子中最无辜的就是那些被卷入的百姓,重者丢了性命,轻者如今还是惶恐不安,更加讽刺的是——阁老能猜出那些百姓最开始的关押之处吗?”
“我想就是这丰都的监牢之中吧!”
“什么?这丰都的监牢!大人,您没有弄错吧!”马荣与乔泰惊叫了起来。
“马荣,你可记得百姓口中失踪的李九?他是本县的一个泼皮,他为什么会对关押之所感到熟悉,难道马荣你想不明白吗?”
“泼皮?大人的意思是说他曾经被关过大牢,所以认出了自己的所在,因此被灭了口。”
“就是如此,所以被杀的多是泼皮闲汉,因为他们是最有可能认出关押之地的人吧,而那两个工匠可能就是将他们的尸身做成神像的人吧。如果本阁所料不错,他二人如今应该还被关在深牢大狱中。”
(十七)
“本阁记得听过一个有关丰都的传说,说是人死后到阴曹地府的鬼门关报到。那里森严壁垒、铜墙铁壁,牢不可破。无论哪个亡魂来到这里,必遭检查,看是否有“路引”。这张路引上面必须盖有“阎王爷”、“城隍爷”、“丰都县太爷”三枚 印章,经查验无讹后,方能入关。看来这丰都的县太爷无论是现世还是往世都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啊!就象这个案子,我最开始怀疑的是丰都的县令郑智。”
“郑智与雍王殿下有旧,在最敏感的时期失踪,丰都中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能与这位县令大人扯上关系,他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可我转念再想,郑智为什么要逃,丰都之案情形特殊,陛下也深敬鬼神,上峰只是治他失职无察之罪但是还不足以危及生命,但是他逃走,性质就完全发生了变化,一切的怀疑与调查都会到达自己的头上。但是他还是逃走了,这是为什么,一个人要凭空失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再也不可能正常的出现在人前,换句话说就是在某种情形下死去了;还有一种,那就是他发现了自己可能面临的危险,所以他不得不逃走避开。那么危险来自于哪里,一县的堂堂父母官,丰都的县太爷,如果危险不来自于他的上级那么只可能是来自于他的身边的人。”
“说起来我一直钦佩吴县丞的好眼力,当天在子夜客栈外,本阁明明穿着于市井百姓一样,也没有故意去引你注意,而周围像我一般年纪的人也有几个,我的亲随干办亦没有为你引见,但是吴县丞还是一眼从人群里将本阁认出,不知吴县丞是如何将本阁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