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黛清醉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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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这一年,我们府里来了一个宝姐姐,饶是我见惯了府里这么多美丽的姐姐妹妹,还是被她的美貌小小惊艳了一把,比那杨贵妃一般雍容端庄。我是兴奋的不行,没事总要去宝姐姐她们住的梨香院走上一趟。

可惜宝姐姐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那便是她太好了,让我觉得有时候怪怪的。而且宝姐姐爱劝我读书上进光耀门楣这样的事,好好的一个清凌凌的女孩儿怎么尽学这些,哎,真是糟蹋了。

终于,在看到林妹妹的时候,我的心莫名的跳得很快,简直就要蹦出了我的胸膛。莫非她是九天外的仙子,莫非她不食人间烟火,那么美,那么脱俗,那种清丽那种孤绝远不是宝姐姐的美艳可以相提并论的,俨然天上地下。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处弱柳扶风,风流婉转,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心。

从小谁不夸我,谁不说我长得好,谁不奉承我,我以为林妹妹定是也会觉得我好的,而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林妹妹连正眼都没有看过我,不过这更叫我动心。

林妹妹似乎有意疏远我们府中,反正她没有同意住在我们府里,本来我还想着日后可以一床吃一床睡呢,孰料连林妹妹的房间都进不去。

她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我连与她一诉相思的机会都没有。老太太虽曾说过要把林妹妹许配给我,但要征得林姑父的同意,却迟迟没有消息,我便知道定是林姑父拒绝了。我心里是埋怨林姑父的,我那么喜欢林妹妹,我们亲上做亲不是最好的,府里的人林妹妹也熟,不会有人欺负她,若是聘到外头去还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呢?

那日,在北静王府赏梅,我把自己的心事一一告诉了王爷,王爷说愿意帮我,这一切竟被林妹妹听见了。我既害怕又欣喜,害怕林妹妹生气,又隐隐想知道她的反应。

我完全没有想到林妹妹会那么生气,她虽是斥责北静王,但每一句无一不是重重敲打在我的心上。是啊,我只想到要与林妹妹在一起,可是我从来没有为她想过,从来都忘了其实她是一点都不喜欢我的,若强迫她和我在一起,那她定会每天都很伤心吧。那样,我便是得到了林妹妹又有什么意思?而最叫我震惊的是林妹妹提到了老太太和太太,那样的事情是我绝没有想过的。

我对林妹妹的话原是存在怀疑的,但终于太太陷害赶走林妹妹的事,我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再也不能安慰自己。无论太太如何辩解,我心里都清楚的的确确是太太陷害林妹妹,要毁了林妹妹,那样的事对女孩儿而言是灭顶之灾。那样慈悲为怀的二太太,那样疼爱我的二太太,居然如此不择手段和一个女孩子过不去,太太岂会不知我对林妹妹的心事,而她依然这样做了。

林妹妹的背影消失在车帘后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别便是永远,即使再见我亦没有面目了。

从此后,我对太太心中的芥蒂就难以消除了。她既知我喜欢林妹妹,仍要不顾一切算计林妹妹,她可曾想过她的儿子我会多么伤心。我甚至怀疑太太究竟有没有爱过我,还是把我当做她将来的依靠,若珠大哥尚在,若我不是衔玉而生,那她还会这般宠爱我吗?我不敢想不愿想。

如果只是看到了太太的真面目,我尚能承受,而老太太是另一个把我推入深渊的人。那日,我偶然听到太太向老太太诉说要害死林姑父的事,我满以为老太太为一口阻止,事实恰恰相反,老太太竟然和太太一同谋划如何毒死林姑父。我十多年的世界彻底坍塌了,我以为温暖可亲的家中,背后竟隐藏着这么多的丑恶这么多的肮脏,一场天大的笑话啊。

你们既这般狠心要毁了林妹妹,还以我的名义,那我只能毁了这个肮脏的地方,来向林妹妹赎罪。

我不喜读书,并不是真的不喜读书,我只是不想以读书为名来获得那些功名利禄,很多时候我只是在麻痹自己,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我知道要毁了这个家,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上边彻底厌恶了我们,为此我不惜结识王公贵族、豪门权贵。最彻底毁了贾家的方法就是谋反。

我不相信那些皇室中人,没有一个不存在一点心思,只要他们有,那我就有机会。而我走得最近的便是誉亲王,叫我失望的是誉亲王似乎真无心皇位,不过我暗中发现誉亲王居然喜欢林妹妹。那么,我就有希望。我要彻底把贾家和誉亲王绑在一起,如果有一日,皇上要拿誉亲王开刀,一定不会放过贾家。

何况,即使没有这些,贾家也支持不了多少时候了,以前是我不愿意去正视,现在,只要我随意一打听,贾家的恶名在京城那是响得很,罪行罄竹难书。

宝姐姐死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从誉亲王府带她回来的时候,我是想给她一次机会的,她原可以成为一个清凌凌的女儿家,可是她一直存有执念,那执念伴随了她的一生。或许林妹妹就是宝姐姐身上的大山,压得宝姐姐这辈子都没有喘过气来,所以宝姐姐几次铤而走险。

我没有去给宝姐姐收尸,因为我相信即使在宝姐姐临死的那一刻,她都没有想明白,她都是恨着林妹妹的,只为了林妹妹轻易拥有了她一生煞费苦心想要得到最后终是什么都没有得到的东西。

二姐姐过着有如未出嫁姑娘家的日子,而这都是林妹妹争取来的。三妹妹走了,只要能够走出贾家,以三妹妹的精明定是能够过上好日子的。四妹妹去了月氏,以和亲郡主的身份去的,既是林妹妹的决定四妹妹的日子总比为贾家陪葬好的多了。

林妹妹从林家的嫡小姐,变为最受宠爱的皇封公主,继而被指婚于太子。她每走一步,我都禁不住为她担心,害怕她是被皇家利用,害怕别人会对她动手。久而久之,我终于发现林妹妹从来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她心中的谋略远胜过世间男子,她根本不需要我的担心。

我有什么资格再说自己喜欢林妹妹,我喜欢林妹妹,可我仍和别的姐姐妹妹们亲热,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和太子比呢?太子对林妹妹,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林妹妹,身为太子,他顶住了朝堂上的压力,绝不纳妃纳妾,只愿给林妹妹最最唯一的相许。

我终是释然了,再也不去质疑当初林妹妹为何不选择我,因为我不配。

誉亲王倒了,我深知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完完全全把贾家带入地狱的好机会。我活得太累了,做完这最后一件事,我便可以归去了。我谋划了这么多年的计划,绝对是天衣无缝的,无论老太太无论贾家怎么辩解,结果都是死路一条。

当看到老太太太太她们被处以极刑的时候,我一点都不伤心,只觉得快活,只有她们的鲜血能够洗净自己身上的罪孽,我只是想让她们下辈子不再背负前世的罪孽而已。

林妹妹终不是狠心的人,她并没有对贾家赶尽杀绝,留下了我和巧姐兰儿的性命。只是我不放心巧姐兰儿,我怕他们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将来也变成老太太太太那样的人,我弄来了一种药,服下之后巧姐兰儿就会失去记忆,然后我把她们分别送到了远离京城的地方,送给了家境不错的乡绅家中,他们一定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不用背负亲人的错误不用背负亲人的仇恨。

而我自己,被别人掌控了一生,现在终于获得了自由,而这自由于我没有了任何意义。几年间,我走遍了大江南北,始相信没有了林妹妹的人生就如一谭死水,生死存亡都泛不起一丝涟漪。曾记得,年少时,在林妹妹那里受了冷眼,我心中总是想着,她若不肯原谅我或者没有她,不如作和尚去,这世间又有何意义呢。

寒山寺,成了我的归宿。每日与佛经为伍,以为可以冲淡我对她的思念,却没有。当我坐化的那一刻,才发现,便是死了化成了灰,被风吹散了,那一个梅花树下翩然而去的倩影都永远存在。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林黛玉,这三个字,成了我风流闲王一生的劫难。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是风流半是冷,一朝相逢暗香丛,芳踪杳然天地远。

曾几何时,女人与我不过是暖床的工具;曾几何时,妻妾成群是北静王的标志;曾几何时,远避朝堂风云心自闲。这一切的一切,只为了她,为了那个看不起我的女子轰塌了,从此后相思相望不相亲。

我多么希望那一日的梅花不要开得那么美,我多么希望那一日我没有一再追问宝玉,我多么希望那一日我没有说出那句叫我悔恨终生的话。然后,如果可以重头再来,如果那是我唯一能够与她相遇的机会,那么即便相思嗜骨,我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