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亲口说出血族这一个字眼的时候,吕青阳的眸里闪过讶然,久久无法褪去,但他并未因而变得迟钝,更未因吃惊而哑口无言,他仍不改平稳,说道:“我本以为,那……只是一种谣传,甚至是一种杜撰。”
大难不死之后,他已经揣摩着这件事的真实性,约莫有八九成。如今她亲口承认,今日百闻不如一见,也算大开眼界。
但更多的情绪,是希望的喜悦。
苏敏已经是咬着牙说出这一番话来的,没有人知道,她的克制来的多艰难:“因为是唯一一个,错过了再也找不到了,我的每一滴血液,都不该白白浪费,至少都该去救那些不想死的人,是这样吗?你说我的价值,我的珍贵,我的无价,如今我彻底懂了。”
“我想不了太多,只知道要救她,用我所有的力量去挽回她。紫鹃已经十八岁了,她希望成为我的妻子,但老天不给她这个机会……”他跟紫鹃的感情,已经十多年了,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轻易推翻的。
默默望着眼前的女子,他自己犯下的罪名,让苏敏痛不欲生,他当然明白。
那一抹背影,即使看不到她的眉眼,他也能够看到她的孤独。
“够了!我不想听。”苏敏猝然扬声,生生打断了他的话,唇边溢出更多的冷淡。“我以为,我真的以为,你是真心关心我,没想到,也跟那些犹如豺狼的人一样,是在算计着这个。”
他知道她是不喜欢亏欠别人恩情的人,所以,才接近她,只为了他日两人情分了断,就拿出来要她回报是吗?
如同此时发觉一件惊人事实的她,心里,布满灰压压的不祥阴霾……
苏敏的脑门被突如其来的轰然巨响震得嘈杂,冷总管的声音,变得缥缈不实,远得像从天际传来。
吕先生很不对劲。
那三十车丝绸,内贼,只有几人得知,是自己最信赖的人之一……
这些字眼,在她脑海中绕着,滚雪球一般越来越沉重庞大,无法分解。
她默默不语,转动着手中的瓷杯,触碰到那青瓷花纹的瞬间,似乎那温热,烫着她的手。
思绪,瞬间回转到十四岁那年。
那年,她无意间遇到了司徒长乐。
他是个古怪却见识广博的郎中,居无定所。
那年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在他日日的耳提面命之下,她就不再敢任性和奢望,因为她手边触手可及的所有,都那么珍贵。
她当然不知道,血族这两个字,到底有多危险。
但是司徒长乐说过,要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这世上除了他,不能再有任何人确定她的身份。世人一旦得知血族还有人存世,又会露出多么贪婪可怕的嘴脸。
她想娘亲是快乐的,虽然她没有活过三十载,但在将自己的身份隐藏之后,她凭借着血族女子温婉的个性和一手绝活,成为一个普通的苏家绣房绣女,一手超脱的绣功让爹注意到她,其后两人结了姻缘。
在爹身边只不过数年时间,但是她能够想象,她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没有追杀,有多快乐。
她甚至没有将她的身份告知爹,是一心想要摆脱那段过去和阴霾。
更一个字没有说给苏敏听,也是希望,苏敏能够平安过一生。
由于娘亲嫁给了一个平凡人,所以苏敏的血已经不纯净了,效果也会减轻许多,当时司徒长乐说过的话,她都记得清晰,仿佛不过是昨日之事。
而娘亲是如何从杀戮和抢夺之中逃出来,如今只是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疑团。
而如今,开始有人知道她藏了好几年的秘密了。
苏敏蓦地眼神一凛,眼底那逼人的寒光像是野兽一样咄咄逼人,让人心寒害怕。
“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难道没有想过后果吗?”
他蓦地脸色一变,这样的苏敏,是他未曾见过的模样。
她问后果,他突地觉得她的眼神,像是刀剑一样刮过他的面庞,那种气势,居然跟。杀意一般无二!
她却蓦地展露微笑,收起那凛冽的眼光,压低声音,徐徐问了一句:“吕青阳,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你这么精明的商人怎么会不清楚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我知道,在这个世上,十两银子就可以杀掉一个人。”吕青阳恢复了往日沉静的模样,他不是那么近乎愚蠢的乐观着。
她挑眉,神色无异,却紧紧扣住手中的茶杯:“这么有把握,苏敏我不会做这种事吗?”
他没有任何思考,脱口而出。“你不会的。”
“别太早下定论。”她并未因为吕青阳的这一句话而欣喜释怀,却是不动神色,柳眉紧蹙,眼神犀利。“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他日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你也千万不要觉得意外。”
“苏敏,你是个善良的女子。”他只想要救紫鹃一人,世人的贪婪,他是绝不会参与其中,他想要跟她解释清楚,但她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她微微眯起那一双原本清澈的眸子,但却依然藏不住她的愤怒,如今的她一身肃杀,无法藏匿在柔弱的表面之下。“吕青阳,你信不信,善良这个字眼,是我平生最痛恨的,别再让我听见它。”
反目为仇,有时候,只需要一夜时间。
她的笑意冰冷残酷,一瞬间判若两人。“明日,别再让我见到你出现在苏家。”
吕青阳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的不安,无法阻挡:“苏敏,别意气用事,如今内忧外患,苏家。”
“内忧外患?”苏敏重复着这一个字眼,很难想像他如今还对苏家忠心耿耿,眼波一闪,语气愈发冷静。“丝厂和纱厂的扩建,没有你我也能成功。至于内忧,那个苏家的蛀虫,苏家的内贼,是谁,我迟早会调查出来的。”
“他肯定是你最为信任的之一,一旦觉得苗头不对,他可能会在这个关键时机做出对苏家更不利的事情来……”他的分析很有道理,却无法说服此刻的苏敏。
“你也曾经是我最信任的人,结果呢?”苏敏冷冷一笑,侧过身子去,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一声清脆的声响,结束了此次对谈。“别说下去了,否则会让我更加厌恶你,怀疑你。”
她没有说要他走。
但绝对不挽留他。
吕青阳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一百多日的相处,在此刻,化为灰烬。
洛城有关苏家的秘闻,半月之后,更多了。
人人都说,那个之前已经关系好到谈婚论嫁的吕先生,居然突然消失在苏府,很少有人见过他。
人人都猜,苏小姐一定是被抛弃了。
至于被临时抛弃的原因,难听的话更多了。觊觎她美貌的人说,是因为吕青阳被蒙蔽了双眼,最后发现这个在商场如鱼得水的女子果然清白不在,才会打消娶她的念头,因此也闹得两人誓不两立。
被众人看好的一段姻缘,转眼间成为对苏敏不利的矛头。
而苏敏的身影,也鲜少出现在苏家商号,说法是她忙碌扩张苏家的版图和接受新的窑场,但市井小民揣摩的更深,觉得她是被情所伤。
京城皇宫。
“听说你把他带回京城来了。”一身金色常服的皇帝懒洋洋地坐在椅上,轻啜着手中的茗茶,望着偏厅之内奢华古朴雅致的桧木家俱,再望向其他高雅的摆设,就是没有望着眼前来了很久的男人。
南宫政淡淡睇着他,眼底毫无情绪,一如往日漠然。“不知皇上说的,是谁。”
皇帝的眼神猝然一变,俊雅面容稍稍扭曲,他最看不过的就是南宫政这副冷漠面孔,嗓音夹杂着尖刺的嘲笑。“少跟朕装傻,朕说的还能是谁,当然就是那个怎么也死不了的孽种!”
眼神一凛,南宫政暗暗握住双拳,冷静回应。“桐不是孽种,他体内的是皇室血统,跟皇上你是一样的。”
皇帝闻到此处,望着过分沉静的南宫政,张狂地连声笑着。“他怎么可能跟朕一样?对了,你当然为他说话,朕险些忘了,他可是你的兄弟,是你的一母所生的亲弟弟呀……”
南宫政见状,那眼神有瞬间的功夫,因为某种愤怒的情绪,而变得微微发红。但看得出来,他还是在忍耐。
皇帝指向对面的方向,语气傲慢无礼:“孽种的话,应该再加上你。”
南宫政心底一片清明,他的出身,是皇室的禁忌,很早之前太子登基,众人看得出他们感情不和,更是再也不谈自己的来历。
“你们体内的血液,是最脏的,皇室千百年纯洁的血统,就是被你们这一对兄弟脏污了。喔,朕想起来了,如果没有你们出身青楼的母亲,怎么会生下你们这一对野种?如今,南宫皇族也不必被人耻笑!”皇帝冷笑出声,往日他面对着南宫政,鲜少给过好脸色,但却也不敢轻易跟他发生正面冲突。
如今的火药味,越来越重,几乎每一口气息之中,都能够闻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