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该质疑她走出阴霾的能力,但她惯用的手段,是逼自己忙碌的毫无分心的时间,就像是苏老爷死去那会儿,她将重振旗鼓的重担压在自己身上,不让自己有消极怠工的机会。而如今,她对往事的无动于衷,是因为她将注意力,转嫁到眼前的任务之上了。
不过,至少她愿意走出来,不再那么冷漠。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苏敏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让人心神预约,理智清醒,她望向那一江春水向东流,轻声道。“几乎是偏爱的程度吧,我热爱这个小城,不觉得这儿很美吗?”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苏敏的娇颜上,半响之后,才徐徐重复着那一个字眼。“很美。”
苏敏没有发觉这句话的异样,转过脸来,只是讶异他的回答。“跟京城比起来,似乎逊色许多吧,毕竟只是个江南小城罢了。”
南宫政却生生打断她的话,俊颜严酷,一身寒意。“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喜欢京城。”
“每个人都该对自己的出生地有一种别样的情愫才对,怎么你……”她无声喟叹,他的表情,让她觉得无名的哀痛。
见他果然不再说话,冷漠的宛如往昔,她才意识到,急忙试图结束这个话题。“是我提到不该提的禁忌了吧。”
南宫政却在半响之后,开了口,眼神一望无底的深远。“曾经一度,我万分厌恶京城,甚至想要一把火,将它烧成灰烬,或者,带着千军万马,将它夷为平地。”
“这么痛恨?”她压低声音,喃喃自语。
他一句带过,“是些不好的回忆,让人无法开心。”
“我不懂。”她不明白,养尊处优从小就被众人伺候着长大的皇子,如何会说出这一番话来,让人无语。
南宫政默默凝神,注视着眼前眉眼如画的女子,微微蹙眉,那种情绪却不再是简单的不悦和被触怒。“你不需要懂。”
那些让人觉得可怕的过去,他一个人记得就好,没必要让她知道。
更不想,让人觉得他可怜。
苏敏却被这一句万分冰冷严酷的话语,呛回了原本想要说的话,是啊,她不需要知道南宫政的过去,不需要了解他背后的故事。
但,此刻的心,闷闷的,空空的。
“觉得至少洛城算是个干净的地方,让人活着,觉得心很舒坦。”南宫政没有发觉苏敏眼底的落空,冷着脸走前两步,任由江边的风儿,吹散他心中的沉痛。
她望着他的背影,却没有走上前,只是淡淡问道。“该不会这么快就厌倦了皇宫的高墙和权舆之争了吧。”
在苏敏看来,南宫政心思深沉,是天生的野心家和预谋家,他得到整个天下不是平白无故,而是长久以来的韬光养晦,忍辱蓄力。
所以,成为新帝才不满一月,不该如此消极才对。
他这种有才能的男人,集权于一身,即使说他会操控权力五十年,也不为过吧。
“走吧。”
他突地转过身,苏敏来不及后退,目视着他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他的身子挡住江风,一把扳过她的肩头,吐出这两个字。
什么?
她还想在江边多待一会,至少也该看看这些工人的进度才过得去。
“风大。”
又是两字,他似乎看透了苏敏眼中的讶异,但却更习惯惜字如金,在苏敏还未来得及说出反驳的声音,他已然将她推到前方去。
就像是刚才,他不由分说,将馒头塞入她的嘴。
一切,都快得不像话。
风大。
简单的无法形容的字眼,却让苏敏的内心,掀起无边巨浪,她仿佛是一瞬忘记了说话,忘记了回应,任由着他把她带离河岸。
这一回,她真的是说不出感谢了。
那种似乎对陌生人才有的谨慎和礼仪,此刻,又去了何处呢?
她扪心自问,却得不到一个完整的答案。
无从而知。
“娘,你总算来了。”
苏郁听到房间门口的叩门声,不禁猝然激动万分,小跑着过去开门,一看到是冉秀蓉的面目,她猛地扑到她的怀中,泪流满面。
“女儿,你到底怎么了……别哭,慢慢说。”
拉下苏郁的双手,她往身后方向看了看,这才放心地将门关上,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苏郁,坐到桌边。
放下身上的包袱,她才望向苏郁的脸,如今素面朝天的女儿,一身布衣,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风采。“上回不是说他回到王府了?怎么后来我等了一个月,你也不告诉我任何消息?”
苏郁趴在桌上,泪水不断,一边流泪一边咒骂。“南宫政那个臭男人,混蛋,王八蛋!”
捂住苏郁的嘴,冉秀蓉毕竟老于世故,低声劝解。“嘘,你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人吗?小心隔墙有耳,怎么可以这么说?这是大逆不道啊。”
苏郁睁大了凤眸,泪水关不住,这是她从未受过的待遇,让她从青天,重重摔到地面。
这个模样的苏郁,不禁让冉秀蓉气的冒火,压低声音,语气却很是严肃,厉声道。“你别只知道哭,到底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苏郁这才抹去眼泪,无奈那些话又太过羞于露齿,她满腔怨恨,不得不发。“那个混蛋欺人太甚,他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甚至设下圈套逼我吃下那些我放了药的酒菜,他却一点没碰,结果。”
“他全都知道了?”冉秀蓉没想过事态如此严重,她们的希望会幻灭的如此彻底,不禁脸色一白,失望满满。
苏郁双手捂住脸,一谈起那一夜,哭得更加伤心。“他居然,居然让手下把我丢到军营去了,娘,你不知道我被糟蹋有多难过……”
冉秀蓉猜到了事情的结果,她沉下脸,脸色铁青。“这个男人,果然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兄长都可以囚禁,派人写出十多个皇帝昏庸的罪状,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想到此处,她已然沁出一身汗来,如释重负地望向怀中的苏郁。“他当下没有要你的小命,看来算是你命大了。”
苏郁难过的地方,却在这里。“我总觉得他这么对我,是替苏敏报仇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冉秀蓉冷哼一声,双手暗暗捉紧苏郁的衣裳,咬牙狠狠道:“当初把那个死丫头塞入花轿,替你出嫁,这种荒唐事居然也能够促成他们两个人,实在是笑话!”
“娘,你看看我们两个落到何等的下场。我好不容易从军营逃了出来,但如今寄宿在这种不起眼的小客栈,再过几天没银子付了,难道要我去喝西北风吗?还有,娘你被苏敏赶出苏家,我们如今是一无所有啊。”苏郁抬起头来,心中尽是不平,微红的眼睛,射出更多的狠毒和嫉妒。“你再看看他们两个,一个登上皇位成为新帝,一个成为苏府当家,两人活得是有多逍遥有多快活?”
冉秀蓉冷笑出声,沉住气。“他们真是把我们当成蚂蚁一样踩在脚下,但却忘记忽略了,越是卑贱的人,越是有同归于尽的勇气。”
苏郁没耐性听完,撒娇道。“如果再这个耗下去,我们是要饿死的呀!”
冉秀蓉也有些为难,底气不足。“我这里还有最后十两银子,在京城住了那么久,银子也花了不少。”
“娘你出门都不带银两吗?”苏郁蓦地睁大双眸,没想过他们的全部家当,居然只有十两银子,十两啊,她以往一双绣鞋都不止这个数目。
冉秀蓉怒其不争,横了她一眼:“你别忘了,苏敏是没让我带出一个子儿,你别忘了她有多刻薄。”
眼波一闪,她面色难看,“这些银子是我典当了衣物和身上所有首饰,才能支持我撑到如今。你说的没错,如果再不找点事做,很快就会流落街头。”
苏郁蓦地回想到自己的过去,猝然紧紧抱住她的腰际,疯狂一般摇头拒绝:“娘,我不要再过那种生活,那种日子,我是一天,不,半天也过不下去的!”
“所以你以为我那么巴着苏老爷是为了什么?我就是不想让我们母女,再去过那种风餐露宿受尽白眼的日子。”冉秀蓉握紧双拳,语气冷淡。
苏郁见冉秀蓉蓦地起身,不禁急急开口询问。“娘,你要去哪里?”
“去见苏敏。”她回过头,丢下四个字。
“还要去自取其辱吗?”苏郁眼神沉寂,只想要,尽快找到一个地方安顿下来,不必跟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她笑了笑,神色透出诡谲深远。“我这几天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应该会感兴趣的。如果要得到这个消息,自然需要付出点代价。”
见苏郁茫然模样,她再度补上一句,说得复杂。“没有食物的猎狗,是不会为人做任何事的。”
苏郁更加怀疑:“她怎么可能会给你银子?”
冉秀蓉笑意一敛,寒声道。“是不是痴人说梦,没试过怎么知道?”
苏郁见她如此笃定,便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