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底一热,不想有人看到,他的眼角,有些许的湿润。
“小敏睡着了吧,你才会出来。”
司徒长乐喝的微醺,目光很淡地停留在偏厅的一旁,南宫桐已经抱着手中的空酒壶,横七竖八地躺在长榻上了。
“臭小子,我就说你不会喝酒,还想当我的酒友,大言不惭……”他对着已经醉的不醒人事的南宫桐,低声连连笑道,然后,很平静地给自己自斟自饮。
南宫政稍稍沉默,然后,踏出一个步子,夺过司徒长乐手中的酒壶,老人猛地板起脸来,仿佛被抢走了嘴边的肉一样生气,不过南宫政却只是站在桌边,亲自给司徒长乐,倒了一杯醇香的酒,然后,推到司徒长乐的手边。
“就喝最后一杯,不是也受伤了吗?”南宫政的脸上,没有多少明显的关怀,这一句话说的很平和,甚至,温和。
不过对于他而言,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司徒长乐点点头,却不置可否,然后,细细品着这一杯酒,半响了,才笑着叹气道。“宫里居然喝的到苏家的酒,可见当年你这小子也没少借酒浇愁吧。”
“以为自己这辈子要变成无用的瞎子,还有以为她已经死了的时候,的确这么做过。”南宫政笑了笑,笑意有些淡淡的苦涩,却又不过分悲伤。
毕竟,这些已经过去了。
司徒长乐缓缓地放下酒杯,微微眯起眸子,幽幽地吐出三个字。“我的事……”
南宫政黑眸一沉,马上接过话,说的笃定。“你的事,我永远不会告诉苏敏。”既然连公孙洋都不知道司徒长乐并非云南人士,看来他已经准备隐瞒世人一辈子了。而且身为血族人,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不是瞒天过海的活着,苏敏也遇不到这个贵人。
老人的目光,变成了直接的欣赏,他是血族人的身份,其实跟苏敏已经毫无关系了。南宫政这么做,自然是最稳妥的,这不是任何的庇护,却也可能成为惹祸的源头。“对,这样也好,免得麻烦。不用说,用不着说。”
漫长的沉默,夹杂在司徒长乐和南宫政的身边,耳边,微微萦绕着南宫桐粗重的呼吸声,南宫政起身,面无表情地将一旁的薄毯子,盖在南宫桐的身上。
司徒长乐见着这一幕,眼神复杂地说道,算是称赞。“倒是对你弟弟很好,不像传闻中那么无情之人。”
虽然南宫桐比起二年前,已经蜕变了很多,但他必须看到桐成长为更加稳重成熟的大丈夫,才放心将手边的事,交予他。
南宫政凝望着睡得跟孩子一样安宁的南宫桐,现在的桐少了几分气势,也没了张牙舞爪的个性,更听不到凉薄苛刻的话语,他的模样映入南宫政的眼底,渐渐幻化为一开始的漂亮少年。
“足足比我小了十岁的兄弟,连母妃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孩子……很多人知道我这一路上,是怎么熬过来的,但这个世上,只有我知道,我的弟弟过的多么艰辛,多么痛苦。没有苏敏的时候,他就是我唯一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他的声音很平静,听来也很危险,因为里面,藏匿着别人不知的秘密。
也许,是更加黑暗的阴霾。
司徒长乐默然不语,这五个月来,其实他觉得南宫政,虽然有时候冷面无情,铁血狡诈,为了得到权势是个不择手段的男人,但他对自己的兄弟,还有自己的妻子,却是极为难得的真男儿。
仿佛这一点,就足以抵消他身上其余的缺憾。
而且,因为血浓于水的缘故,苏敏跟他的孩子,他也会仔细教养。
他这么想着,或许苏敏选择跟着他,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身在深宫,传闻中最为勾心斗角,步步惊心的地方,总让他觉得不妥,但如果小敏的身边有一个有担当,有肩膀,有能力保护她的男人,或许这一点,就不成问题了。
他这么想着,才听到南宫政这么说道。“多谢你,让我彻底了了一件心事。”
“我又不是为了帮你,我一直是在帮小敏,想要挽救这个痴心的丫头。”虽然再三从南宫政的嘴里能够听到感谢,已然很不容易,不过司徒长乐还是板着脸,嘴硬地不想承认他内心的动容。
南宫政的面容棱角,变得缓和一些,不再那么紧绷的冷峻疏离了。他坐下,平视着老人的脸,低声说道。“无论你怎么说,这次真的是你的功劳,如果你有想要的东西,我想送给你,聊表心意。”
是送。
而没用赏赐这个让人不喜欢的字眼,看来,这个小子,倒是有些慧根,知道自己的恩人,即使脾气再差,也不能得罪。
司徒长乐呵呵大笑,定下神来看着南宫政,这个年轻的帝王的表情还是有些僵硬,好像对于别人,他就不懂温柔为何物,不过好像怎么看,越看越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他沉思了半响,突地击掌,灵光一闪。“喔,以前听说整个世上,只有三坛酒鬼居士酿造的龙涎香,有一坛是在宫里吧。”
南宫政的薄唇微微上扬,他天性睿智精明,不需要过多的点拨,就能够懂得对方是想要什么。
“明早我就派人取出来给你。”
司徒长乐异样潮红的面孔上,挤出更多的笑容,好像是南宫政完成了他一辈子无法达到的心愿。他嗜酒如命,不过他的身份就算是看看龙涎香都无法完成,多少的达官贵人挤破头都无法得到一杯龙涎香,就算闻闻那香气死也瞑目的珍贵酒,居然变成他的所有物了?他很想仰天长笑,让那些有钱人看看。
不过,他认真想了想,却突然生出了怀疑,不冷不热地问了句:“倒是很慷慨大方,那龙涎香在世间可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呀,你真的舍得给我这个糟老头子享用吗?”
越有钱,越有势的人,往往更小心眼呢。
他不得不防。
南宫政真的拿这个老人的心思没办法,一把年纪了,却还是这么多疑。他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恳切一些,好像一言九鼎,君无戏言这种话老人完全没听过一样。“整坛全部给你,我既然说了,就不会改口。”
“来,看在龙涎香的份上,我敬你一杯。”这下子,老人彻底放心了,醉意也上头了,他努力地用尽力气观察着眼前的年轻男人,颤抖着右手倒了一杯酒。
然后,举杯到半空中,见南宫政不曾说话,他蓦地脸色一沉,迁怒道。“怎么,不给我面子?也对,你是皇帝,我是个普通老百姓。”
“我喝。”南宫政接过这杯酒,一饮而尽,为了苏敏的性命任何无理的要求他都可以答应,别说只是陪救她的司徒长乐喝一杯这等的小事。
司徒长乐眯着眼眸打量着南宫政,试探道:“你总不会跟小王爷一样,五杯酒就没到,就给我装死吧。”
南宫政却婉拒了,眼底划过一道心照不宣的颜色。“这个时候,我没有醉倒的理由。”
“也对,小敏都醒过来了,你可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谁让你醉倒呢?就一杯水酒罢了,喝完了就给我去照看丫头去。她为你吃了那么多苦,全部都舍弃了也要跟你在一起,你要是以后变了心。”司徒长乐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他七十多岁还能救活苏敏,让他看做是亲孙女的女子活的更长久,他的心里也很高兴,很开怀。他的困意袭来,却还是想要说些什么。
若是以前,南宫政自己也无法肯定他是否能够常情,还只是一时的迷恋流连,而现在截然不同了,他回答的毫不拖泥带水。“你担心的太多了。”
“我知道,你也在担心小敏的记忆吧。她这回既然挺过来了,就能活很长的时间,不过她的记忆,说不准的了。”司徒长乐已经彻底趴下了,南宫政喊来凌风,架着他扶他到一旁的木床上,他的神智看来很不清醒,却还是缓缓的,说完最后一句交代的话。“也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也许几天就想起来,前者的可能更大,所以你别逼她,别惹她头痛。”
然后,打鼾声,已然响起。
南宫政望着那个醉的一滩烂泥的老人,虽然明白他已经睡死了什么都听不到,他却还是朝着那个方向,郑重其事地说出他的想法。“我已经不看重了。从现在重新开始,也来得及。没有记忆,也不是什么坏事。”
“凌风,派两个人来照顾这对喝醉的酒友。”说完这一句,南宫政彻底放下心中的巨石,他跟身边的下属吩咐了几句,然后离开这个房间,疾步走了出去。
南宫政回到苏敏的寝宫,已经是二更了。
他稍稍梳洗了一下,换了件干净的袍子,毕竟不想让苏敏,再度看到他太过憔悴肮脏的模样,走向内堂的时候,见幡儿已经抱着柱子打着瞌睡了。
他以眼神示意凌风把幡儿带出去休息,公孙洋也识相地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间内,变得出奇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