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政按住桐的手,像是他还是一个容易迷失方向的孩子,他担负的不只是兄长的身份,还有父亲的身份。他的心愿,就是桐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要在乎别人的想法。”
桐低着头,无人看透他的表情。就连政,也不知道,他在说着这番话的时候,是否异常心酸。“我任性的做任何事,好像政都不会生气,如果不是当年政的一巴掌,我或许还没醒,可能还这么没心没肺地活着……”
“你现在有什么烦恼?”南宫政清楚现在的桐,很像之前某段时间的他,那个让他也觉得束手无策,也觉得手足无措的少年。
桐的声音,带着些许清冷,语气很沉稳,似乎为了证明他现在,说的都是真心话。“谢谢政对我的帮助,以前就算别人怀疑你我之间的关系,就算我曾经一度在迷乱的情绪中迷失自我,你也没有因为那件事而责骂我一个字。”
南宫政黑眸一闪,往日的回忆,让他内心的情绪在疯狂奔走,像是脱缰的野马,就要冲出他的胸口。
他现在变得很可怕,至少来往的宫女见着也匆匆低下头去,完全不敢多看他一眼。
南宫桐终于愿意抬起脸来,他默默扫了眼前的风景,沉声道。“我知道,你希望我全部忘记,但可能你也察觉的到,忘记这件事,不是我想做,就做得来的。”
“我已经杀了那个人了。”南宫政压低声音,毫无情绪,毫无起伏地丢下一句话。
石破天惊。
当然,南宫政的身份,杀了再多人也不值一提,偏偏南宫桐很清楚,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他的眼眸一沉,已然只剩下肃杀的颜色,南宫政知道桐听的很清楚,不必他再重复一遍了。
“我知道,我一直是知道的啊。”南宫桐隔了漫长的时间,才轻轻一笑,至少那笑容很轻,很淡,一阵风,就可以吹散的漫不经心。
南宫政一手按住南宫桐的肩膀,恶狠狠地说道。“忘了那件事,我说没有任何事发生过,那就是没有。”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眼底迎来一片惊痛,南宫桐低声喃喃自语。
南宫政很久没说话,这才安静地坐在桐的身边,眼神落在桐的身上,问了句。“桐,你知道当年我为何那么辛苦的练武吗?”
“是因为想要保护我。”南宫桐几乎不假思索,就回了句。
“错了,首先,当年我要学会保护自己,保护你的话,才不会是一句空话。皇子们都鲜少专注学习武艺,就算有,也不过是几套花拳绣腿,我学会了,就可以打趴下他们了吗?”南宫政直直地望入桐的眼底,说的很平淡,却有种力量,藏匿其中,让桐无法否决。“并不是。我要打趴下他们,轻而易举,但我其实要做的,是打倒他们,所以我才花了这么多年,韬光养晦,精心谋划,要把南宫远一众,逼到死路也毫不心软。”
南宫桐突然不再回避南宫政的目光,只是他的眉头始终未曾舒展开来,眼底的阴霾无法三区。
南宫政冷着眸子看他:“我始终留着背部的伤,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这是我一辈子忘不了的耻辱,所以我让它们丑陋的存在在我的背上,每一日,只要触碰到,就让我无法心软。然后,我去了边关那几年,出生入死九死一生的故事太多,我却不让任何刀剑武器在我身上留下更多的伤口,因为最重的,最无法磨灭的伤痕,已经刻在我身上了,足够了。”
“哥,别说了,我听了很不好过。”南宫桐别过脸去,虽然心知肚明,但是再听到这些的时候,他还是无法克制心疼。
南宫政最终说破了心底的秘密:“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难过,我想告诉你的是,南宫桐跟南宫政,是不一样的。我不要你跟我变成一样的人,我要把最好的生活送给你,就算是这座江山,也终究会是你的。”
“你说皇位?我没说我要。”南宫桐愣在原地,顿时血色全无,心里尽是不安和害怕。那个,不是他贪恋的位置。如果真的跟南宫政说的,他们兄弟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他的没有一分野心,没有野心,没有才能的自己,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外人以为我专权跋扈,其实这两年,皇位在我心里的地位,越来越轻了。”南宫政的神色变得轻松一些,他淡淡说了句。
南宫桐摇头,态度更加坚决不已。“我不想要,政,这个皇位你坐的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我这辈子赶不上你,也没有一瞬间想要超越你的意思。”
南宫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感觉的到手心下的肌理更加坚实,桐不再是那个只懂耍嘴皮子功夫的病弱少年了。“我会给你几年时间练习准备。”
“如果我这辈子都没有准备好,我希望维持原状。”南宫桐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怀着无法言说的情绪看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对政的心情,一直都是崇拜。”
“你天性聪睿,还有几位心腹大臣在一旁辅佐,到时候会做的比我好。”南宫政却开解他,给他一条退路。到时候,什么时候南宫桐改变了心意,他也好有台阶下。
南宫桐蓦地站起身来,像是孩子一样赌气:“我说了不要。”
南宫政变得沉默,桐背转过身子去,眼底是波涛汹涌的起伏。“我不想为了这件事跟政吵架,而且苏敏才刚刚醒来,你还是抽点时间去陪她吧,我也有些事要好好静一静,仔细想一想。”
“那改日再说。”南宫政点头,神色从容,好像刚才那个决定,他要桐好好考虑。
“真希望,还能回到从前,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从前……”
南宫桐望着南宫政离开的俊挺背影,眼眸一暗再暗,他淡淡一笑,低声叹气,无比凄绝。
回到三王府,乔妈说,惠平公主等了他一天,天黑了才回去。
是,今日是她说,要跟他说清楚的日子。
而他,失约了。
不是赶不回去,他却是一个人,在皇宫的花园内,逗留了大半天功夫。跟个幽魂一般,无处安身。
惠平公主,不,戚真儿一直是三王府的客人。
不,或许全府上下,早已没有人,把她当成是客人了。她除了不在王府久住之外,更像是王府的主人,她一直陪伴着他,对他的性情早已熟悉了大半。
她说过,要过平凡女子的生活,他当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如果他给不了,那么,他也该跟她断绝彻底,而不该藕断丝连。
“你要见我的时候,我就非要出现,你说不能走的时候,我就只能苦苦等候,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给了我什么权力这么做?”
记得,他们见过的最后一面,她哭得歇斯底里,不像是往日柔顺乖巧的那个女子。
当时,他却不敢伸出手去,触碰她的脸,她的眼泪。
一直,都是他自私的过着日子。
这一回,也是他不对,错就错在,他明明懂得她的意思,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他却无法给她。
全部的人,都清楚是他错了,真儿是个平易近人的女子,完全没有半点公主的架子,知书达理,温柔可人。
即使他才是三王府的主子,对与错的天平,也没有朝着他的方向倾斜。
所以,这一次,他带着全铺里人对他的指责眼神,露出笑容,那笑容,苦苦的,虽无损其俊秀容颜,却让水灿瞳中,染上一层失望的灰暗。
原来他什么都不说,她就会离开,头也不回的离开。
是他一厢情愿,以为她等了三年,也不在乎多等一夜。
还是,他的心,即便遇到了真儿,依旧没有彻底打开,依旧尘封着呢?那么,他对她,太不公平。
情绪纷乱而零碎,他在清冷的夜里,和衣而睡,却睁着眼,到天明。
三个月之后。
初七。
这一天,皇宫上下,很是忙碌,皇后的寝宫成批的宫女来来往往,苏敏从清晨就开始阵痛,直到接近中午,才顺利产下一个男孩。
是整个皇朝的喜讯。
仿佛将积蓄了很久的力气一次用完,苏敏甚至还没跟南宫政说上半句话,就昏睡过去。南宫政在门外站了许久,等的焦心又不安,身边的凌风在安慰他什么他完全没有听进去,小半天的功夫,几乎让他等到毫无耐心。
第一次当爹的感觉,是很奇特的,很难形容,他简直无法保持镇静。
直到那一声啼哭声划破天际,他才仓促地一把推开门去,径直走向内堂。
“恭喜圣上。”乔妈将那个包裹在金色襁褓中的婴孩,递给南宫政,他不敢多用一分力道,生怕弄疼了这个脆弱的小家伙。
是个很漂亮的孩子,至少在他眼底,是这样认为的。
把禁闭着眼眸的孩子轻轻放在她的身边,他安静地凝视着她,亲手取过巾子,替她擦拭脸上的汗水,他体恤她的辛苦劳累,内心却像是有一把火烧着,很烫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