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波一转,苏敏冷着脸回答。“我没有做错事,如今更是万分清醒,比任何人都要清醒。”爹的死,让她无时不刻保持清醒,全身紧绷,无法放松,即使知道自己再这么下去,铜墙铁壁也要倒下不支,但她还是撑着,不让悲伤击倒自己。
扬手,苏敏盛气凌人,低喝一声。“给我继续!”
“各位苏家长辈,我可是万万没有料到,老爷生养出怎么个狠心的女儿呀!把我从主院赶出来不说,她居然还想要开棺!这是万万不行的禁忌啊。”哭哭啼啼的声音,从长辈的身后传来,苏夫人满目哀痛,这一番话,说的是以情动人。
“丫头,你可别坏了这个规矩,你难道要你爹不能瞑目长眠,闹到这般地步,你才高兴?”三表叔步伐蹒跚地走向苏敏,声音低沉,却满是威严,不让一分。
满满当当的怨怼情绪,在心头百转千回,一身素白的苏敏扫过每一张面孔,语气冰冷。“三表叔,我爹死的不明不白,难道不能让我看个清楚吗?若是我爹含冤而死,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在场的哪个人,可以把我爹还给我?”
这一席话,当场把老人气得脸色发白。
一位远方姑妈不禁站出来打圆场,拉拉苏敏的衣袖,婉转提醒。“二丫头,洛城的规矩是人死落棺,天塌下来也不能开棺,再说大家都知道你爹是疾病致死,你又何必紧咬不放呢?”
苏敏淡淡一笑,笑意愈发疏离漠然,仿佛任何人说什么,都不能让她改变决定。“我爹还没有入土,那就不存在入土为安的说法,我请来的是洛城最正直的大夫,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希望给我爹一个交代。”
目光定在那七八人身上,苏敏话锋一转,眼神猝然变得凌厉。“你们拦着我,是没用的。”
一位女眷安抚着以泪洗面的苏夫人,满是不解:“丫头,你这不是跟自己的母亲作对吗?她既然已经在苏家祠堂行过礼仪,你把自己的母亲当成是谋杀亲夫的凶手,未免太放肆无礼了吧。”
“我没有她这个母亲,我的娘亲,十多年前就不在人世了。”目光缓缓滑过苏夫人眼角的泪水,苏敏说得不为所动,在外人看来,近乎冷漠无情。
“真是不孝女!”
“女大十八变,没想到居然变得这么不近人情,偏执顽固。”
难听的话语,一下子像是狂卷起来的海浪,充斥在苏敏耳边,但她熟视无睹。
苏敏神色冷然,丢下一句。“我如今所作的事,不是大逆不道,而是给我爹给我一个公道。”
“你。苏敏,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三表叔满眼怒气,手中的拐杖重重击打地面,似乎她犯的错,无法原谅。
“二丫头,虽然知遇是不在了,他也只有两个女儿,但你还不是苏家的当家人,你别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太高。”更有甚者,提醒苏敏的身份。这苏家,一向只有主事者,才有说话的分量。
“如果我说,我要当家呢?”苏敏挑眉,暗暗紧握双拳,第一回,她面对这么大的压力和职责。
但她的身边,再无任何可以庇护她的人。
她唯有靠自己,否则,怨不得谁。
三表叔的语气有些不屑,苏家三四代来,从来没有过女子当家的惯例,即便只能选择其中一个女子,也该征求众人意见,哪里容得这个目无尊长的丫头自说自话?
冷哼一声,他捋了捋长长的白须,不屑地笑道。“苏家当家主子的位置,是你想做就做的不成?别忘了,苏家的家规,谁持有苏家信物,才有权力掌权。”
苏敏的笑意一敛,面若寒霜。“三表叔,你这是六亲不认了,爹可只有我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
三表叔毫不让步。“既然你这个丫头不把我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至少也让我们心服口服,否则,这个棺木,你今日是万万开不了的!”
苏夫人望了一眼三表叔的强硬态度,眼神一暗再暗,悲怆渐渐退出眼瞳,伸手缓缓擦拭面容之上的泪光。这回,她真的是找对人了,一个不成熟的丫头片子,能成就什么大事?居然还相当家?
“到底谁能证明,你就是当家人?站出来给我老头子看看清楚!”
整个偌大的灵堂,突地变成一派死寂,仿佛一根细针掉落地面,都足够清晰响亮。苏敏暗暗咬唇,苏家的信物她见过几回,但从未想过要占为己有,爹也从未提过苏家的未来,他是否已经有了满意的人选。
如今,陷入僵局。
她在苏家的位置,岌岌可危,若今日无法扳回一城,那么往后的日子,更是不可指望。
“我可以证明。”
人群之中,突地传来一道有力的声音,打破这沉默氛围。
苏敏不禁有些迟疑,这个声音对她而言,是万分陌生的,再说了,谁能够站在她这边,支持她?
从人群后走出的那个年轻男人,一袭白衣,虽然看不出布料有一分华丽,却是干干净净,整洁质朴。
乍眼望去,他有着书生一般的娟秀气质,却又拥有一双满是正气的眼瞳,仿佛天地间的浩然正气,都集于一身。
俊朗不比周衍,邪魅不及南宫政,但他的身上,成熟稳重的气度,胜过一切。
他没有仆人低声下气的卑微,也没有纨绔子弟的傲慢张狂,一步步走向前来。
他是谁?
苏敏的心中,只剩下更沉重的疑惑,在她的印象中,没有这个男人。
这个陌生的男人,冷冷望着眼前的人们,一手高扬,一封书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这儿有老爷的亲笔书信,各位,这如果还不足以证明我说的话,那相信这个没有作假的可能。”
三表叔接过这封信,颤颤巍巍拆开信封,其中的内容,他看了几行,已然神色剧变。
苏敏没有抽离目光,还是将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理不清所有头绪。
“天啊,信物怎么会落在这个外人手中!”
“三表叔,你难道都不知道这一号人物是谁?”
更多的人,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手中的信物,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一尊紫玉雕琢而成的苏家商铺总章,其上是麒麟祥云图案,柔光流溢,像是世上那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外人?你是怎么拿到这枚信物的?”三表叔抖着手中的书信,那的确是苏知遇的亲手字迹,他不可能看错。
他的唇边浮现温暖笑意,有礼谦卑地介绍道。“我是苏老爷亲自予以重任的账房,吕青阳。”
“胡说!苏家哪里有什么账房先生过?”三表叔面色一沉,怒斥。
闻言,吕青阳笑意不减,以不变应万变的冷静从容,应付眼前的不信任。“我的身份,你老人家可以慢慢调查取证。我虽然不轻易现身,但实际上,这三个多月的账本校对,都是我一人负责的。”
众人听闻这一席话,不禁面面相觑,苏老爷几十年如一日,从不假手于人,能够让他托付生意之人,自然是个生意场上的人才。
若是搁在宫廷沙场,这个年轻男人,无疑就是躲在暗处的心腹。
这么一想,不少人都开始保持沉默,不再随波逐流。
“老人家,你该清楚,如果不是苏老爷最相信的人,是绝不可能知道苏家最重要的总章信物,放在何处的。难道你还质疑我的身份吗?”
老人被这一番话,堵得无法回应,只能生生望着他大步走向苏敏的身边。
“你是谁。”苏敏直直望入那一双眼瞳之内,在那波澜不惊的眼神中,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他拉起苏敏的手,将信物放入她的柔嫩手心,低低说道。“我是帮你的人。”
吕青阳紧紧握住她的手,将信物扬起在半空中,紫黑色的光芒,瞬间映入每个人的眼底。一阵暖意,流淌过指尖,苏敏无法形容那种异样的感受。
他眼神清明,语气平静,却藏匿着说服众人的力量。“苏老爷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将苏家的大权,交给二小姐。虽然这一天太早到来,是我们都不曾料到的噩耗,但如今谁也不能够违背他的夙愿。”
“你们还有异议吗?如今信物在我手中,我就是苏府当家的。”苏敏微微眯起眼眸,掩饰眸子的冷光,挤出两个字。“开棺。”
当棺木再度被抬高的那一刻,仆人将其置于一旁的时候,苏敏沉住气,忘入其中。
一阵尖利的酸楚,准确刺入苏敏的双眼,她睁着的眼,看着躺在棺木中的男人,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转身,朝着何大夫说道。
“麻烦你了。”
何大夫几步走过来,抬起早已僵硬的一只手臂,挽起寿衣衣袖,细细观察,其后,是筋骨之间的空隙,头颈之后的颜色……
他查的巨细无遗,苏敏紧绷着身子在一旁静候着,满心忐忑。
那张万分熟悉的男人面孔,如今却变得灰暗暗沉,双眼紧闭,那常常宠溺她的眼神,她感觉不到,那常常微笑上扬的嘴角,她触碰不到,那躺在棺木中的男人,明明是苏知遇,却让她不敢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