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男低头抚摸着缩在他怀中的婴儿。婴儿周身通红,与火焰男身上的火焰相互交融着,犹如诞生在烈焰中的魔童般。若非细看,会误以为是个火红的瓷娃娃。
“他的身体为何会发红?”修焦急地走上前,诘问道,“你身上的烈火不会烧着他吗?请你把他交给我。”
“火焰若会烧着他,他早就一命呜呼了。”火焰男的语调异常冷漠。
“那他的身体为何通红?”修弹掉衣上的尘土,伸出双手,“把他交给我吧。”
“怎么?”火焰男身上的火焰燃烧得愈发兴旺起来,生气地说道,“你认为我会伤害他?”
“不是。”
“不是?”火焰男冷笑道,“若不是主人千叮咛万嘱咐把他交给你,你认为我此刻不会对你动手?”
“我杀了蓝姬,当然不会认为你会善罢甘休。”
“你明白就好。”火焰男把婴儿交到修的手上,“今天我不会杀你,但以后我定不会放过你。我的任务已完成,就此别过。”
“等等。”修招手喊道,“我有很多事问你。”
“你不是担心他被烧死吗,看看他现在的模样。”火焰男说。
婴儿回到修的怀抱之后,身体立即变回了透明色。这让他想起了一种身体呈透明状的玻璃蛙。玻璃蛙覆盖的内脏器官与四肢的皮肤绝大部分毫无色素,移动时能够改变体色,背景环境也可透过透明的皮肤映衬出来。如此一来,就能清晰地看到遍及它们身体的所有血管。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火焰男说,“起初主人想的和你一致,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此话怎讲?”
“你是不是认为朱雀是用玻璃蛙的血液下的咒诅?”火焰男说,“你是不是认为,只要找到玻璃蛙,就能拯救少主?”
“难道不可以?”修说,“像他这样的婴儿极少,基本不会存在。”
“少主出生时,身体并非这样。”火焰男说,“是主人往他体内灌入力量才会变得透明,不然少主活不了一时半刻。”
“那朱雀如何下的诅咒?”
“若是知道,少主就不会变成这样。”火焰男说,“朱雀的诅咒只存在于肥遗后人和朱雀后人,主人若是和非肥遗后人生的孩子就不会这样。”
“难道只有天书这一个办法吗?”
“当然。”火焰男说,“不然我们为何会费尽心机抢夺天书?主人还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那你是如何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主人叫我远远地跟着她,谁知道你们会在半途遭遇杀手的伏击。”火焰男说,“当初主人把少主交给我,我自然明白了她的用意。若不是她执意要求,刚刚我就出手了。虽然以我们的力量无法打败他们,但逃生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可是刚才我抱着少主,主人命令我,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不能出现。”
“你就不能不带着他吗?”修哀伤地说道,“这样冬懿就不会死于非命了。”
“你是猪投胎转世的吗?”火焰男说,“要是少主不见了怎么办?你以为死神不会找到他吗?”
“死神在找他?”
“你在说废话。”火焰男说,“主人战败之后,死神就派人四处搜寻少主。若不是我们抢先一步,现在少主就在他的手上了。”
“我昏迷的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与你大战之后,死神的手下就出现了。”火焰男说,“你以为你真的得以逃生吗?若不是主人有心放你一命,现在你就不会站在我面前。”
“你是说冬懿有心放我一马?”
“不然你认为你能打败她?”火焰男说,“主人本就不想伤你,只怪你过分执拗。那时候主人身边特别需要人,或者说她特别需要你。在那之前,她就已经意识到了危机,但她无从反抗。说到底,她不过是死神的一个提线木偶。只不过她不愿对你多言而已,为的就是不想波及你,可没想到最后还是把你卷了进来。”
“她和死神到底是什么关系?”修问道,“还有,死神为什么要对她赶尽杀绝?他们不是合作关系吗?”
“准确地说,他们之间仅仅是捆绑关系。”火焰男说,“若是没有死神在幕后操纵,其实主人不会进展得这么快,当然,她也不会死得这样早。”
火焰男继续说道,“当初死神答应她,会助她征服这片大地。唯一的条件是,她得让死神以最短的时间恢复原形。因为有朱雀这层关系,所以主人撤下了所有防备。可谁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主人还是栽在了他的手里。”
“我还是没弄清楚,死神为什么要杀她?留着她对他没有益处吗?难道冬懿不是一个得力助手?”
“就算她是个得力助手,但她快要吞下的蛋糕硬生生地被人抠了出来,换作你,你会毫无尊严的屈服吗?”火焰男说,“再者说,主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你认为她会像条狗一样苟延残喘吗?”
“你是说,死神也在觊觎这片大地?”
“当然。”火焰男说,“现在的格尔诺丁市已经长满了七色花,不久的将来,整片大地也会沦为战场。”
“死神到底什么来头?我们怎样才能与之抗衡?”修说,“我不想把大地沦为战场,但为了维护正义,我们也得拼命一搏!”
“我呸!”火焰男嗤之以鼻道,“维护正义?你可真够虚伪!一个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你以为即将到来的大规模战争是你和死神大战一场?你别天真了!也别自不量力了!”
“你说的什么意思?”修说,“除了我们,还有谁会与他对抗?”
“冥王哈迪斯。”火焰男说,“死神之所以会利用主人,是因为他需要这片大地的力量与冥王抗衡!”
“冥王和死神有什么血海深仇?”修说,“冥王不是众神之王宙斯和海王波塞冬的哥哥吗?”
“对!”火焰男说,“他是四大创世神之一,也是第二代主神克洛诺斯和瑞亚的长子。战胜他们的父亲克洛诺斯后,他和弟弟们进行了分配世界的抽签。他抽到了冥界,因而成为冥界的统治者。当然,他也是地狱和死人的统治者,专门审判人并给予惩罚。”
“那死神和他有何关联?”修说,“既然他是四大创世神之一,那么他可以和盘古、女娲齐名吗?”
“我不知道。”火焰男说,“我也是在主人身边做事久了才稍稍了解一些。”
“那你见过死神吗?”
“我的身份怎么可能见到他!”火焰男说,“不过魏彧倒是见过一次。”
“那你知道如何通灵吗?”修说,“我想和魏彧通一次灵。”
“这怎么可能?”火焰男说,“人死了怎么通灵?那肯定是一种投机取巧的骗术!”
“骗术?”修说,“既然有冥王,那就有可能通灵。”
“这不可能!”火焰男说,“你肯定被人骗了!”
“我真的有很多事要问魏彧。”
“如果可以通灵,那就意味着人死可以复生,那那些死掉的人还有何意义?”火焰男说,“按你这么说,我还想和蓝姬和主人通灵呢!”
“如果我亲眼见过呢?”
“要么那个人演技超群,足以以假乱真。要么你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信。”火焰男说,“肉眼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实,依我判断,你肯定是被人糊弄了!”
“糊弄?”修迟疑了一会儿,“言下之意,扶乩术也是糊弄人的?”
“扶乩术不过是中国道教的一种占卜方法,信之人自然以为真,不信之人任你如何做戏也不会上当受骗的。”火焰男问道,“你在哪儿看到的?”
“潘多拉世界。”
“那就不足为奇了。”火焰男说,“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若无事,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修说,“冬懿不在了,你还能去哪儿?”
“不知道。”火焰男紧锁眉头,“天地之大,总会有我的容身之处。”
“要不留下来吧?”修说,“如果你不计前嫌的话。”
“哼!真是可笑!”火焰男的嘴角勾了勾,“我现在会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主人临死前嘱托过我。不然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如何都抵挡不住我的。何况你已经中了毒,我不愿趁人之危罢了。”
“对!这就是我接下来要问的事!”修说,“你怎么知道我中了毒?”
“看看你的胸口,是不是留有一片淤青?轻轻按压是不是觉得心脏刺痛?”火焰男说,“其实你也命不久矣了。”
“命不久矣?”修扒开衣服,往胸口上轻轻按了按。心脏的刺痛感瞬时遍布全身,五脏六腑犹如被细针来回穿刺着,疼得他直冒冷汗。
“你既然已察觉到我中毒,那你肯定知道我中的什么毒。”修问道,“我中的毒如何解?”
“那你得失望了。我并不知道你中了什么毒。”火焰男指着地上的那块石头说道,“我是从它那儿发觉的。或许也和你尾巴里的‘冷火’有关系。”
“之前与冬懿大战的时候,她用有毒的指甲刺穿过我的身体,我中的毒会不会与她有关?”
“主人的毒不会让你活过三个小时。”火焰男说,“你中的绝对不是主人的毒。你是不是昏迷的时候被人喂了什么东西?”
“昏迷的时候……”修说道,“我只知道是弓背蚁的蚁酸救了我。”
“只有弓背蚁的蚁酸可以解主人的毒。”火焰男问道,“你再想想,你还吃了什么东西?”
“哦,我还吃了一颗闪着光的药丸。”修喃喃道,“不可能啊,他不会这样做的。”
“谁给你吃的?”火焰男追问道,“是不是救你的人给你吃的?救你的人是谁?”
“是他。”修低着头,捏了捏怀中的婴儿的脸蛋,眼笑眉开地说道,“是我的小宝贝救了我的命。”
“如果你不信任我,那我也没办法。”火焰男说,“反正死的人是你,与我有何干系。”
“我没骗你,救我的人确实是他。”
“别和我开这种玩笑!”火焰男气愤地说道,“主人说你憨厚实诚,其实你才是最奸诈狡猾之人!只会装无辜扮傻逼卖可怜!”
“你干嘛这么生气。”修说,“反正说了你也不信!他是从未来回到现在,千辛万苦找到我,最后救了我。”
“从未来回到现在?”火焰男说,“既然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就此别过。下一次见你,就是我为蓝姬报仇的时刻。”
“你等等啊。”修懊恼地说道,“我没骗你啊!我真的没骗你!”
“你这套小把戏去糊弄三岁的小屁孩吧。”火焰男说道,“希望你好自为之,早日死掉。”
言罢,火焰男大手一挥,便消失在烈焰中。
修重重地叹了口气,弓着腰,拾起那颗石头。他将石头置于掌心,大拇指无意抚过那片深黑色的区域。当他无意识地低下头,发现大拇指抚摸过的地方已由深黑色慢慢地变成了焦黄色。于是他用手掌将深黑色的区域完整地擦过一遍,不一会儿,石头的表层全都变成了焦黄色。他抬起手腕,好奇地端详着自己的手掌——除了交横错乱的掌纹,只有掌心微微渗出的潮湿的汗液,汗液不似以往那般粘稠,却像烈焰在他掌心滚烫的灼烧着。
他未来得及细想,突然平地一声雷,天边霎时划开了一道黑色的闪电。
他将石头揣入怀中,自言自语道,“大白天的也闪雷,真是见鬼了!”
正当他起步行走时,隐约中,他好似看到一辆闪着金光的马车从天边向他驶来。他连忙搓搓眼皮,定睛一看,确实是一辆闪着金光的马车向他驶来。令他不解的是,马车上并没有人。
马车很快地飞到他头顶,缓缓落至他身旁。
这辆马车的车身全由黄金打造,就连牵制马的缰绳也由细软的黄金编制。马车前头是四匹全身发出金光的骏马。整辆马车无一处不是冒着金光与热量,如同神的座驾般神圣不可侵犯。
他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马车,感到万分无所适从。神圣的光芒笼罩着他的身体,尽管有压迫感但他的胸口却慢慢暖和起来。
他谨慎地挪开脚步,用余光往马车上瞄了一眼。的确无人。
“有人吗?”他明知故问地喊道。见无人应答,他竟莫名兴奋起来,如同一锅冷水在他心里慢慢蒸煮,直至沸腾滚烫,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再问一遍,有人吗?”
那四匹骏马好似嗅到了他的兴奋之情,便纷纷扭头望了他一眼。
“看来真的没人。”他抱紧婴儿,对他说道,“这种尊贵的马车可不是我们能坐的,说不定还是坏人设的陷阱,我们还是走吧。”
正当此时,四匹骏马一齐抬起前蹄,仰天长啸一声。也正是因为这一声长啸,一群群密如蝼蚁的丧尸不知从何处赶来,突然从四面八方冒出将他团团围住。丧尸群中有着不少在潘多拉世界见过的骷髅人,他猜想,这些丧尸和骷髅人必定是刚从附近的坟墓里爬出来的。骷髅人的攻击凶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他是见识过的。如今却只躲在丧尸群中虎视眈眈,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他燃起掌心的黑火焰,做了一个掷黑火焰的假动作。丧尸见到如此动作,便纷纷退后几步。唯独丧尸群中的骷髅人不曾挪动半步。
他望了一眼马车,立马明白了其中缘由。原来那些骷髅人并不是惧怕他,因为他的黑火焰伤不到它们分毫,而是惧怕他身旁的这辆马车,或是马车散发的光与热。
面对凶神恶煞的丧尸群以及莫名驶来的马车,他的内心开始焦虑起来。因为怀中的婴儿的缘故,如今的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逃走,且越快越好。
当他准备启用黑水帘时,他怀中的那颗石头突然蠢蠢欲动,且愈发灼热起来。他撩开胸口的衣角,石头便倏地一下跳到了马车上。而此时,面罩男、侏儒男以及那位杀了唐冬懿的黑衣人再次出现在半空中。
他立刻明白了石头为何会跳上马车,以及马车为何会从黑闪电里冒出,驶到他身边。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跳上了马车。
车前的四匹骏马猛地扬起前蹄,鬃毛竖起,朝天边狂奔而去。他只觉一块庞大的黑布遮住了视线,随着马车一齐坠入黑闪电之中。
他抱紧怀中的精神饱满的婴儿,小声说道,“宝贝,我们好像飞进黑闪电里了。”
婴儿没有丝毫畏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脸,然后依偎在他怀中眯眼睡着了。
马车不停地狂奔着,一会儿穿过巍峨的高山,一会儿闯过一望无际的大海,一会儿跳过湍急的小河,一会儿越过涓涓细流的小溪。他惊叹于黑闪电里的景致宛若仙人游玩之地,又有人间烟火之气,虽然只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却当真令他心旷神怡、流连忘返。马车很快地冲破云层,驶到了有着亮星点缀的黑暗中。
在黑暗中狂奔过一段时间,马车突然直转急下,跌入一层又一层的乌云之中。
当他睁开双眼,闯入他眼帘的是从山顶一泻而下的巨型瀑布。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瀑布旁边有着一座模糊的小阁楼。阁楼的窗户被细密的蔓藤遮得严严实实的,就像一座久久无人居住的却分外精致的活人之墓。马车沿着瀑布的视角,慢慢驶向半山腰,最后停在了一个村庄的半空中。
整座山脉呈“U”型状,自北向南有一条笔直的河流伸入黑黢黢的树林中。河流两岸堆满了类似蒙古包的住行之所,每个蒙古包前都生有两个火盆,火盆中的火星被风激起,慢慢腾空,而后迅速湮灭,就像星星之火被黑暗裹挟,任其如何耀眼闪亮,也终归逃不过宿命的束缚。马车缓缓落向河中央,行驶在水面上慢慢向河岸靠拢。
“喂,宝贝!该下车了,醒醒!”他轻声对熟睡的婴儿说道,但婴儿只是抿了抿嘴唇,并未被叫醒。于是他将婴儿裹入怀中,抱着他,轻轻跳下马车。
马车带着他穿过一小片柳树林,来到了一个蒙古包前。蒙古包前有一个妇人半跪在地上,用自己的口水为躺在地上的婴儿擦拭疤痕。他好奇地走过去,看到婴儿的脸上长满了一颗颗血红的豆子。婴儿被单薄的棉布包裹着,闭着眼睛,有微弱的呼吸声。
“阿姨,孩子怎么了?”他半蹲在地上,轻声说道,“孩子怎么长了这么多血红的痘痘?”
妇人好似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轻轻地解开婴儿的衣扣。当她看到婴儿浑身长满了血红的痘痘时,她忍不住地掩面哭泣起来。她一边哭着一边把口水涂在食指上,在每个痘痘的周围涂抹几番。
“阿姨,你这是在给孩子消毒吗?”他说,“孩子病得很严重,为什么不送去医院呢?”
妇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自顾自哭着,并未理会他。
“阿姨!”他说,“快送孩子去医院吧!”
妇人对他依然置之不理。只是妇人翻过婴儿的身子时,他看到了婴儿的屁股后面长有一条小尾巴。这条小尾巴就像一条蠕动的蚯蚓般,不停地卷曲不停地伸直,如此反复抽搐。
“你怎么不理我呢?”他略带生气地说道,“你该带孩子去医院看病了!”
“你怎么又把孩子放在地上!”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妇人身后传来,“你嫌空气不够毒是吗!”
妇人便把婴儿抱起,哭着说道,“救救我们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不该受这样的罪啊!这些罪过是我们大人造的孽,和孩子无关啊!”
男子扶着额头,叹息着,沉默不语。
“喂!大哥!”他欠起身,小跑向前,“孩子怎么了?”
男子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接过婴儿后,转身走进蒙古包了。但男子转过身的时候,他看到男子的屁股后面也长有一条尾巴。这条尾巴根部粗壮,尾部细小,好像让他想起了什么。
“难道……”他支支吾吾地自言自语道,“难道……难道他们都是肥遗?他们都是我的族人?”
他顿时瞪着眼珠,摸了摸自己的尾巴,“根部……大……尾部……小……”
“他们真的是我的族人!”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片土地,“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我的族人不是都覆灭了吗?他们为什么都还活着?这些蒙古包里……住的……难道都是我的族人?”
“不对!”他咽了咽口水,“他们为什么不理我?”
“他们看不见我?”于是他把手放入火盆中,“我的手怎么感受不到热度?难道我成了隐形人?”
四匹骏马不耐烦地甩了甩头,示意他该往前走了。
他走在马车前头,沿着一条湿润的小黄泥路向前行。黄泥路两侧堆满了同大小的蒙古包,蒙古包周围的青草延伸到黄泥路两旁,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球状体。
“不对!”他弯下腰,拔了一株青草,“青草怎么都变成了枯黄色?难不成这里的空气真的有毒?”
如若不是眼前的这些蒙古包,他倒真的以为自己被鬼遮了眼,来到了这个荒芜得令人恐惧的山谷。虽然黄泥路两侧堆满了形形色色的蒙古包,虽然每个蒙古包里都亮着烛光,但没有一个人出来走动,萧条得如同一座座无人问津的野冢,毫无半点生机。
很快地,他沿着黄泥路走到了山谷的尽头。山谷尽头的一个蒙古包与之前的那些保持有很长一段距离。之前的那些蒙古包都是由一些粗劣的麻布围成,而眼前的这个蒙古包则全由金黄得发亮的丝绸围了好几圈。这好像是一个皇族的象征,因为包顶的那束金光透着金贵且不屈的气息。
马车送他来到这里以后,突然扬起前蹄,飞走了。
他撩起布帘,轻声轻脚地走了进去。这个蒙古包的内饰十分宽大华丽,是由四根粗壮的金色柱子支撑起来的。柱子正中央摆有一张宽大的木质椅子。椅子的正面刻有一条两身六足四翼的肥遗。肥遗吐着信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正当他试图靠近那把椅子时,布帘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于是他躲到了柱子后面。
“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位身穿羽毛彩衣的男子,边走边厉声喝道。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身披土黄色铠甲的将军。将军手握宝剑,英姿飒爽地走向椅子。
“怎么?”身穿羽毛彩衣的男子怒喝道,“你还想坐这把椅子?”
“不敢!”将军低头作揖,“不知朱雀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朱雀!”他喃喃道,“原来他就是万恶的朱雀!”
“所为何事?”朱雀拂袖而坐,直直地瞪着将军,“你比我还清楚所为何事!”
“小的不知朱雀大人的意思。”
“肥遗王啊肥遗王!”朱雀一怒之下将手边的花瓶砸到地上,“你为什么不烧死他们!”
当他听到肥遗王这三个字时,心猛地抽了一下。他万万想不到,眼前的这位剑眉星目的将军竟是他的亲生父亲。
肥遗王抬起头,从容地看着朱雀,“为什么非要烧死他们?我们肥遗族群已经为祸人间多年,为什么不能放过那几个壮丁呢?你明知道,女娲娘娘早已警告过肥遗族群,若再次为祸人间,我的整个族群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有我为你撑腰,你不必顾虑这么多!”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亲自带兵继续为祸人间?”肥遗王说,“我知道你的用意,你不就是想利用我们肥遗族群出现的地方会有旱灾的特质吗?”
“既然你都明白,为何要抗命?”朱雀此刻的面容变得十分柔和,“我并没有要你们为祸人间,只要你们往人间飞上几圈而已。这不算惹怒女娲吧?我们并未对人间大开杀戒,女娲无论如何也怪罪不到我们头上的。”
“你清清楚楚地知道,哪怕我们出现一分钟也会让无数百姓罹难。”肥遗王说,“我知道你和玄武、白虎、青龙斗得不可开交,我也知道你迫切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领地。其他的领地都已被他们占领,甚至于你的领地也处于危险地带,所以你需要人间这块领地。或者说,你意图将人间变成你们四人的战场。只有这样你才会无所顾忌,肆虐而为。”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帮忙?”朱雀双手撑着椅子,眼显杀意。
“之前不明白你的用意,我才会造成诸多杀戮,现如今,你的目的明朗清晰,我万万不能再助纣为虐。”肥遗王说,“女娲娘娘已经警告多次,我不能再犯,不然我的族人随时会灭亡。”
“我已经和白虎、玄武、青龙协商好了,只要我们占领人间,我们的四方力量就会融成一股力量对抗女娲。只要我们四人联手,再加上你的协助,你认为女娲敌得过我们吗?”朱雀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只要你再带领你的族人往人间的各个地方飞一次,仅此一次,往后你将会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高无上的权利,连同你的族人世世代代荣华富贵,不用再蜗居在这个小山谷里。这样你可愿意?”
“你们四方斗得如此火烈,又怎么会心平气和协商?即便你们都协商好了,那也与我们肥遗族群毫无半点关系。”肥遗王说,“至于那些荣华富贵,我想我的族人们并不是很有兴趣。”
“你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肥遗王果断坚决。
“你可知会有什么下场?”
“不知道。”肥遗王说,“我只想我的族人们在这个山谷里与世无争,过着没有战争的生活。”
“你以为女娲能灭你们,我就不能灭你们吗?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已经上了这条船,妄想下船?你休想!”朱雀蔑视道,“你一条小小肥遗也敢如此猖狂,快说出你身后之人!是谁给你撑的腰?白虎?玄武?还是青龙?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身后没有人撑腰,也不需要。”肥遗王说,“从你往我们山谷的河里投毒那天开始,我就已决定与你分道扬镳。之前一直不愿与你对面回应,是念及你曾经的帮助,如今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你苦心策划的阴谋。你派人偷偷往河里下毒,又亲自为我族人送来解药,你抓住了我有恩必还的弱点,所以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受你摆布。你投下的毒,已随着水蒸气融化到空气中,让我的族人们生不如死。你就是想借此要挟我,让我再受你的摆布!”
“之前的毒不是已经解了吗?”朱雀说,“怎么还会融入空气中?什么时候的事?”
“解了?从你命令我烧死那几个壮丁我不从开始,你又往河里下了一种慢性毒药。”肥遗王愤愤说道,“你干的一手肮脏事,还要在我面前演戏到何时?”
“之后我并没有下毒。”
“我知道你想收拢我们肥遗族群,我也是瞎了眼了与你四处作孽,做你的将军做你的走狗。现在报应未到,我的族人已经死的死伤的伤!更可恨的是,你们连孩子们都不放过!你还要逼我们到何时!”
“我说没下毒就没下毒,你不愿帮我,也不要扣这样的帽子给我!”朱雀说,“我承认之前为了收拢你,是做了一些卑鄙下流的事。但这次的毒并不是我下的!你要弄清楚情况!”
“不是你下的?难道是白虎?玄武?还是青龙?”
“还真有可能!”朱雀说,“他们已经知道你在为我做事了,所以他们完全有理由这样做。”
“那解药呢?”
“这样好不好。”朱雀走到肥遗王身旁,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只要你答应我这一次,我保证为你拿到解药。”
“你拿什么保证?”
“我待你如何,你比谁都清楚。你可知道,我一直都把你当作兄弟一样看待。自你在我手下做事开始,你们肥遗得到了多少好处,你心里也有底。若是要害你们,我何必等到今天。若是不重视你,我可以拿你的族人要挟你。但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做,也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我特别重视和你的合作关系,我们一旦成功,你们肥遗不光可以载入史册,还能荣华富贵一生。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族人考虑考虑。反正人间那块地,我们不动白虎他们一定会动。你以为他们十分忌惮女娲?”
“那你得先拿到解药。”肥遗王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不行。”朱雀说,“你得先干活。”
“不可能。”肥遗王说,“你们的关系水火不容,我不相信你能拿到解药。再者说,如果不是他们下的毒呢!”
“我敢保证,一定是他们下的毒。”朱雀说,“你得先干活。你也知道这毒十分罕见,我解不了,你更解不了。”
“不行。”肥遗王说,“我得先拿解药。”
“你说这毒不是他们下的?只有他们才有这动机!他们想弄死你,好让我失去左膀右臂。意图这么明显,你还不明白吗。”朱雀叹息道,“我怎么像在哄一个毛头小孩啊!你今天的性情可不同往时的你!”
“是我下的。”一把亮得发光的匕首从肥遗王脖前一闪而过。
朱雀看到肥遗王的人头刹那间落地,立即对面前的站立的黑影跪拜道,“死神主人!您怎么来了!”
朱雀微微扭过头,看着仍冒出血的肥遗王的人头,颤抖道,“为何将他杀死?”
“你个蠢货,连个冒牌货都看不出!”死神说,“去,把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剥下来。”
“他妈的,竟然是他的一个护卫。”朱雀撕下人皮面具,“他竟敢耍我。”
“他根本不想见你,随便派个护卫敷衍你而已。”死神说,“耍你简直易如反掌。”
“我去把他毙了。”朱雀站起身,拔出宝剑,怒气冲冲地向布帘外走去。
“回来。”死神轻轻挥挥衣袖,“你驻留在谷外的兵马有何用意?”
“还是被您看出来了。”朱雀微微弓腰,作揖道,“我原想,若是肥遗王抗命不从,我就拿驻留谷外的兵马吓唬他。他那么爱他的族人,一定会乖乖就范的。”
“多此一举。”死神说,“肥遗王看似臣服于你,实则心怀鬼胎,要论城府心机,你还不是他的对手。”
“请死神主人明示。”
“一不做二不休,刚好你的兵马驻留在谷外,现在你不用吓唬他了。”死神说,“我要你连夜灭他全族。”
“灭全族?”朱雀说,“其实可以与他商榷的,我有把握说服他。”
“用这等刚烈之人,你不觉得棘手吗?”死神说,“不斩则以,斩则除根。今夜不除他,今后必是猛虎。”
“遵命。”朱雀回道,“现在我就去下令,杀他个片甲不留。”
“等等。”死神背向朱雀,“留下肥遗王的遗腹子,今后对我们大有用处。”
“遗腹子?”朱雀问道,“肥遗王没死,哪来的遗腹子。”
“今晚他不就死了吗。”死神说,“记住,一定不能伤害他的遗腹子。”
“可他还未出世。”朱雀说,“连同肥遗王后一起绑了?”
“今晚他就会出世,盯紧他。”死神说,“现在肥遗族群中了我的毒,你只需三成兵力就能将其剿灭。”
“死神主人。”朱雀咽了咽口水,嗫嚅道,“您为什么要下毒?区区肥遗,您何必亲自下毒。”
“肥遗之所以敢违抗你的命令,是因为他身后站的是太阳神。”死神说,“太阳神赐予了肥遗黑火焰,所以你用火烧他们没用。”
“小的这就去办。”
躲在柱子后的修,偷听到这番对话,手脚不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睁着大眼珠,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没有四肢没有五官的黑影,一阵阵寒意不知何时起,他竟恐惧得忘记了怀中的婴儿。当他倒退几步,怀中的婴儿便顺势跌落在地,发出一阵啼哭声。
死神听到啼哭声后,黑影的上头刹那间亮出两只发光的眼睛,猛地扫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