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格兰特将军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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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美墨战争在即

1834年9月30日,我来到路易斯杰斐逊营报到,正式入编第四步兵团。杰斐逊营是美国当时最大的军事驻地。16个步兵连驻扎于此。第三、第四步兵团各统领八个连。史蒂夫卡尼上校——美国当时最富有才能的军官之一担任驻地指挥官。他严抓军纪,部队因此纪律严明。不过,他推行的军纪并不包含繁文缛节。每次操练和点名,军官都必须到场。其他时间,军官可以自由行动,包括离开营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并且不用交书面报告交代自己要去哪里、待多长时间等细节问题,以便及时赶回来报到。根据我早期的入伍经验,我确实觉得,很多老军官在发号施令之前,似乎都煞费苦心研究过一番,以便颁布出最让下属为难、不舒服的条例。几年后,美墨战争期间,我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指挥战场的才能。尽管他们有勇气承认这点,但他们从未能正确认识自身的缺陷。

F.T.登特是我在西点军校的同学,也是我四年级时的室友。他家位于杰斐逊营以西5英里远处。当时,登特两位未成家的哥哥也住在家中。我来军队报到时,从俄亥俄州带来了马匹、鞍具,辔头。很快,我摸清了去登特家的路。登特的家人十分欢迎我的拜访,于是,我成了他家的常客。登特家不仅有几个儿子,还有3个女儿。小女儿八九岁的样子;二女儿15岁,正在上学;大女儿17岁,已经在圣路易斯的一所寄宿学校学习了几年。那年寒假,她没有回家,而是与城里的亲戚约翰奥法伦上校一家一同生活。在圣路易斯,奥法伦上校赫赫有名。2月份,她回到家乡。自那以后,不知不觉间,我去她家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家人对此很是高兴。我和登特小姐经常一起散步。在当地混熟了之后,我还时不时骑马带着她去拜访乡邻,不过登特家必有人陪着我们,有时是男孩儿,有时是女孩儿。如果第四步兵团一直驻扎在杰斐逊营,我一定意识不到这样的时光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但是,第二年5月份发生了一件事使我明显感到内心涌起了一阵伤感。

那时,国会、媒体或是平民百姓,无一不在讨论吞并得克萨斯的话题。在任的泰勒总统政府大力采取措施吞并得克萨斯,成为人们最关注的事情。正值人们热火朝天讨论这项政策时,陆军唯一的步枪团,也就是我之前填报的第一志愿龙骑兵团,一两年前,这支部队接受改编,成为步枪团。当时,它的主力部队驻扎在路易斯安那边界25英里远的杰瑟普堡,执行着守卫边疆的任务。大约在5月1日,第三步兵团接到命令,前往路易斯安那,驻扎在杰瑟普堡附近,等待下一步的命令。收到命令没几天,第三步兵团就登上轮船,沿密西西比河顺流而下。在第三步兵团出发之际,我获得20天的假期,用于回家探望父母。那时,有两种行程方案:第一种,先到圣路易斯,从那儿乘船前往路易斯维尔或者辛辛那提;第二种,搭乘最早一班的轮船,沿俄亥俄河上行。我选择了前者。不过,在我离开圣路易斯之前,第四步兵团收到命令,跟随第三步兵团,开拔到杰瑟普堡。部队曾派通信员通知我暂停休假。但在他赶在圣路易斯时,我早已出发。对于部队调动的事情,我也是一无所知。回到家一两天后,我收到同学的来信。他在第四步兵团担任中尉。信中,他告诉我部队调动的事情,然后叮嘱我,在假期结束之前,凡是来自圣路易斯杰斐逊营的信件,一概不要拆开。另外,他会帮忙打包带走我的行李。事实证明,这个建议没有必要。因为除他之外,我再没有收到别的来信。那时,我意识到自己急切地想回到杰斐逊营。至于原因,我心知肚明。休假之所以被批准,是因为我承诺20天后赶回杰斐逊营报到。我知道第四步兵团已经沿红河而上,可我不想违背自己的承诺。另一方面,即便我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赶路,在假期结束前,也无法赶到路易斯安那杰瑟普堡。于是,20天后,我前往杰斐逊营报到,并向指挥官尤厄尔中尉递交了我的准假条。准假条的措辞千篇一律,无非就是“离队期满后,该士兵向其指挥官报到”。尤厄尔中尉审阅准假条后,命令我前往路易斯安那,到第四步兵团报到。我请求休息几日再出发,他爽快地同意了。这位尤厄尔中尉,正是南北战争中名满天下的尤厄尔将军。他是一位非常受士兵爱戴的长官,尤其对老部下来说。无论是美墨战争还是南北战争中,尤厄尔将军都表现出惊人的勇气和才干,虽然,这两场战争我都觉得不太光彩。

很快,我找到了一匹马,没有携带任何行李,急匆匆地奔向登特家。途中有一条不起眼的小河,河面上没有桥。平时,河里连发动咖啡磨盘的水量都没有。枯水期时,河底更是干得连河床底那圆溜溜的白色鹅卵石都数得清。由于连日暴雨,当我到达小河边时发现,河水暴涨、水流湍急,几乎要溢过河堤。我伫立片刻,思考对策。长期以来,我一直有个执念:路一旦踏上,决不回头;事,只要着手,永不言弃。我经常去一些我从未去过的地方,到一些我连路都不清楚的地方。靠的全是沿途询问路人。如果无意间错过了目的地,我不仅不会掉头回转,还会接着往前走,直到遇见转向正确方向的道路,然后由它到达终点。因此,我牵着马走到河里。马很快凫起了水,我挣扎着不被水流冲跑。很快,我们上了对岸。此时,我全身湿漉漉的,却没有衣服可换,只得穿着湿衣服继续赶路。到达目的地后,我向未来的小舅子借了一套衣服。虽然不合身,却帮了我大忙。

返回杰斐逊营之前,我鼓起勇气,非常不自然地向大家宣布,第四步兵团奉命从杰斐逊营开拔。后来,我的妻子承认,虽然她一直只当我是个讨人喜欢的客人,但听到军队调动的消息时,她的心里曾涌起一股晦涩难言的失落。1844年5月,在分别之前,我们心照不宣地决定要在一个合适的时机结为夫妻,不让军队调动影响到我们的感情。1848年的8月22日,履行约定的日期即将来临,当时正值吞并得克萨斯悬而未决之时,我不得不与观察军一起戍守在路易斯安那的边境。美墨战争期间,我离开了部队,倒不是因为吞并得克萨斯这件事情,而是被军队的所作所为激怒。在此期间,我和登特小姐一直保持书信上的往来。然而1884年5月—1848年8月22日,这四年零三个月的日子里,我们只见了一次面。那次见面是在1845年的5月,我得到20天的假期,于是赶到圣路易斯。在征得她父母的同意后,我和登特小姐终于相会了。在此之前,我从未向她的父母提出过这般正式的请求。

正如前面说过的,我从来没想过留在部队,而是打算在某个大学谋一个教授的职位。因此,到杰斐逊营报到不久,我就给西点军校的数学老师——丘奇教授写了一封信。在信中,我请求他在下次选拔助教时,指定由我担任。西点军校的助教都是陆军军官,学校根据他们的所长安排其所授学科。丘奇教授答应了我的请求。毫无疑问,如果不是美墨战争的爆发,一两年后我就会得到调动。紧接着,我在驻地设计了一份学习计划表,即便不能像上学时那样每天都学习,但也可以做到依照计划完成学习任务。在杰斐逊营驻扎的七个月里,我复习了之前学过的数学课程,阅读了大量有价值的历史文献,偶尔读些小说。为了方便记忆,我经常把读书心得记在一个本子上。第四步兵团奉命调动时,正赶上我离队休假,行李都是哈利斯特中尉帮忙打包带走的。自此,我再没有见到我那个本子,也再没有记下过什么心得,除了国外旅游那段时期。不仅如此,从那以后我还时常担心,那本日记某天被人发现,落入某个心术不正的人手中,拿去公开发表。我清楚地知道,这带给我的难堪将不亚于小时候的买马事件,或是后来穿军装遭人奚落的经历。

第三步兵团驻扎在杰瑟普堡保留地,大致位于红河与萨宾河的中间地带。第四步兵团接到命令,在同一地带的相邻地区扎营待命。于是,我们在树林中选择了一块地势高于河面的地方安营。此地距离纳基托什镇和大埃克尔都是3英里左右远。士兵们称这儿为“怡人营”,因为它确实如此。一方面,营地位于高高的山脊,黄沙小径,松林环绕。营地前后,溪流淙淙。泉水清澈见底、甘甜爽口。另一方面,山脊的高度超过了蚊子的飞行高度。这片地区,蚊子肆虐。山谷中,成群飞舞的蚊子如同一小片嗡嗡作响的阴云,紧随着人的脚步。然而,它们从未光顾过我们的驻扎地。直至一起因意外造成的死亡事故发生时,部队在这里驻扎了半年。

尽管官方没有明示调动第三、第四兵团是为了吞并得克萨斯,但大家对此心知肚明。表面上,我们驻扎在路易斯安那西部边境是为了阻止暴民进入得克萨斯,实际上是要对墨西哥形成威胁,以防其发动战争。大部分军官对吞并得克萨斯持中立态度,但也有一些军官不是这样。就我而言,我强烈反对这一举动。直到今天,对于吞并得克萨斯而引发的美墨战争,我仍然认为它是一场恃强凌弱的非正义战争,是民主共和国国家效仿欧洲君主专制国家,受欲望驱使攫取他国领土的反面例子。得克萨斯原属墨西哥共和国的一个州,它的领土东起萨宾河,西至里奥格兰德东南临墨西哥湾,西北接新墨西哥州。新墨西哥州在过去也是墨西哥共和国的领地。墨西哥地广人稀,美国政府将它开发为殖民地后,大批美国人来此定居,殖民主义国家根本不把墨西哥政府放在眼里,从一开始,它们就将奴隶制度引进得克萨斯,即便墨西哥政府无论当时还是现在都对此明令禁止。不久,得克萨斯宣布独立,建立得克萨斯共和国。随后,它与墨西哥政府进入战争阶段。直到1836年,墨西哥总统圣安纳被捕,敌对状态才接近尾声。圣安纳被迫承认得克萨斯的独立,允许其实行奴隶制度。不久,得克萨斯那些叛乱者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提出并入美国的请求。1845年,得克萨斯并入美国,成为美国的第二十八个州。占领、分割到吞并,从头到尾这就是一出美国扩大疆图、扩张奴隶制度的一个阴谋。

吞并得克萨斯或许有情可原,但接下来对墨西哥发动战争则无论如何都不合情理。殖民主义者实际想吞并的土地,远远大过他们声称的数目。得克萨斯作为一个独立的行政区划,从未对纽埃西斯河与里奥格兰德河之间的领土拥有过管辖权。何况,墨西哥政府从未承认过得克萨斯的独立。不仅如此,墨西哥政府还声明过,即便得克萨斯独立也无权拥有纽埃西斯河以南的土地。我知道,圣安纳总统被虏后,得克萨斯曾与他签订了一份条约,规定纽埃西斯河与里奥格兰河之间的土地全部归得克萨斯所有。签订条约时,圣安那总统命悬一线。想必他心知肚明,自己一旦落入得克萨斯人手中,必死无疑。因为几年前,他曾下令屠杀阿拉莫战俘以及戈利亚得全部村民,得克萨斯人必会杀他,以报此仇。

吞并得克萨斯后,泰勒将军奉命向得克萨斯进军,占领有争议的领土。军队没有在纽埃西斯河停下,也没有提出通过谈判的方式解决边境争端,而是一直进军。显而易见,这是逼迫墨西哥对其宣战。值得表扬的是,打败墨西哥,尤其在占领墨西哥半壁江山后,美国政府本可以将墨西哥全盘收入囊中,或者制定任何城下之盟,然而它不仅没有这么做,还为额外占领的领土向墨西哥支付了一笔可观的费用。这笔巨款远远超过了这些土地的价值,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对美国来说,这些土地犹如帝国,蕴含着无可估量的价值。但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获得它们啊。美国内战很大程度上就是美墨战争的衍生物。一个国家,如同一个人,做了错事就要接受惩罚,随后那场最血腥、最昂贵的内战,便是美国受到的惩罚。

1844年5月,第四步兵团驻扎在“怡人院”,等待下一步的指令。起初,士兵和军官住的都是普通的帐篷。随着夏季温度的升高,我们在帐篷外搭了草棚,用来遮阳蔽日。整个夏天,军官们靠参加社交活动来打发时间,其中包括看望驻扎在25英里外的杰瑟普及周边地区的驻兵,拜访红河附近的种植园主及纳基托什和大埃克尔的居民。当地居民和驻军军官的关系十分亲密。驻扎在“怡人院”时,我结交了很多朋友,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毫无疑问,当年和我一起驻扎在“怡人院”、依然健在的军官们也这样认为。不过,光阴荏苒,岁月如梭,据我了解,现在只有两位战友在世了。

战争在即,再加上不少军官被派出执行特殊任务,我当助教的志向由此破灭。按照规定,军需官、执事官、副官这些参谋部职员均从陆军军官中选拔,所调动的参谋部职位须与军官所在兵团的军衔处于同一级别。通常来说,中尉只有提拔成上尉才有资格到参谋部任职。如果军官的军衔已经是上尉,距离少校只有一步之遥,那他可以自行决定是留在部队,还是调往参谋部。1844年,至少六名陆军军官被调派到参谋部任职,换句话说,他们永远离开了军队。在这种情况下,我放弃了所有的课程学习,只是偶尔阅读一些娱乐性书籍。我养了一匹马。白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骑着它四处溜达。就这样,我从西点军校毕业半年前开始的咳嗽在这时彻底痊愈,肺痨的所有症状全部消失。因此,我经常感叹,我的命之所以能保住,健康之所以能恢复,全是因为第四步兵团的调动以及美墨战争。尽管对于这两者,我都持反对意见。

随着夏天的结束,白天渐渐清凉,夜晚则越来越冷。第四部兵团等待的“下一步指令”迟迟未到,于是我们开始动手解决住宿问题。士兵们负责去森林里砍伐木材,用来搭建木屋。很快,所有人员都搬进了舒适的新房。从头到尾,这项工程几乎没花政府一分钱。冬天我们过得比夏天还要舒适。有时种植园园主会在河岸举办派对。河岸是当地人对红河谷地的叫法,那里气候宜人。

1844-1845年,国会会议在即将结束时通过了吞并得克萨斯的法案。1845年3月1日,议案被送到了泰勒总统手里,他立刻批准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们对“下一步指令”又开始了翘首以待,然而,命令并没有马上颁发。5月1日,我请了20天的假,离开部队,前往圣路易斯,这部分前面已经说过。

7月上旬,我们终于等到命令。不过,它只是让第四步兵团转移到新奥尔良兵营。7月中旬,我们到达目的地,接下来又陷入漫长的等待中。在新奥尔良驻扎期间,正值黄热病肆虐。街上空荡荡的,好像一直在过周日。在我的印象里,这种安静被新奥尔良的当地居民打破过一次。一天拂晓,我刚好醒着,听到附近响起来复枪的枪声。我向外张望,试图搞清楚声音从哪里传来。在不远处,我看到三五成群的两拨人。随后,我了解到没什么事,只是几位先生因为意见不合,决定相距20步,用来复枪决斗。我不记得有没有人受伤,或是毙命。但毫无疑问,在当事人看来,他们的争议得到了圆满且“体面”的解决。我不相信自己有决斗的勇气。但如果有人冒犯我到了我要杀他的境地,那我一定不会给他选择武器的机会,更不会与他约定时间、选好地址,商量我们之间相隔的距离,而是选择二话不说,一枪崩了他。换作是我冒犯了别人以致对方不杀我难解心头之愤,只要证实是我的过错,那我会尽我所能弥补自己犯的错误,从而避免决斗。对于决斗,我还有更加深刻的理由来反对。比如说,其实有些人内心是拒绝决斗的,但为了面子,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是会无奈地接受。

驻扎“怡人院”和新奥尔良兵营时,第四步兵团的指挥官一直是沃斯上校。当时,沃斯上校已经多年没有训练过军队。大战在即,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将他的战术重新操练起来。因此,一到达新奥尔良营地,他便开始指挥军团的一个营进行操练。变换了两三轮队形后,他随即宣布解散,转身朝自己的营地走去,然而却中途倒地,一命呜呼。在此之前,他从未说过自己有病,但显而易见,他死于心脏病突发。沃斯上校拥有高贵的品质,深受他人的尊重,但对于自己的病情,他也是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