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格兰特将军回忆录
19795700000008

第8章 美墨战争爆发

泰勒将军率领主力部队转移后,留守在里奥格兰德河的部队随即被包围。夜晚我们躺在沙滩上的帐篷里时,可以清晰地听到从里奥格兰德河方向传来的炮声。

战争开始了。

我们无法与守军取得联系,从外面传来的消息又全是坏消息。这种情况下,泰勒将军的感受我无从得知。但我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年轻少尉,最大的感受就是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参军。很多人一闻到战火的硝烟味,即便隔得很远很远,也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当他们告诉别人时,即便说得再绘声绘色,听众也很难相信他们真是这样急切地想上战场。事实也正是如此。离战场越近,他们的情绪就越低迷。不过,也有人不是这样。我就认识几个人,没有仗打,他们就浑身不舒服。到了战场,他们也会像自己说的那样身先士卒。不过,这类人还是占少数。

5月7日,所有的马车都装满了给养,泰勒将军便率领部队返回里奥格兰德河。为了解救被困驻军,部队在伊莎贝尔角补充了兵源,但总人数仍然不超过3000。从伊莎贝尔角到马塔莫罗斯,途中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直至抵达里奥格兰德河,我们才在河流的两岸看到树木。这条河像密西西比河一样,蜿蜒地流经一片富饶的冲击谷地。河道迂回曲折,向四面八方拓展长达几英里。过去,这条河流经四五里以外的雷萨卡德拉帕尔马。如今,那里的河道已经堵塞,留下了一片片的小水塘。不过,河道两岸的树木,依旧疏疏朗朗地分布着,生机勃勃。当地人称这片地区为帕洛阿尔托,意思是“古木参天”或是“林海茫茫”。此地距离里奥格兰德河被困的驻军大约6~8英里。

5月8日清早,部队途经帕洛阿尔托时遭到墨西哥军队的伏击。这支部队在树林的前方严阵以待,人数明显超过我们这支小股部队。在阳光的照射下,他们的刺刀和矛头闪闪发亮。这支部队以配备长矛的骑兵为主力。我军驻扎的地方,全是密密麻麻的茅草,草很高,几乎与人的肩膀齐平。不仅如此,茅草还十分坚硬,草尖直射天空,锐利得如同缝衣针。在排头部队进入墨西哥火炮射程之前,泰勒将军命令部队停止前进。随后,他将部队排成战斗队形,面朝敌人。两门排炮、18磅铁炮依次相隔一定的距离,在队前一字排开。蔡尔兹中尉率领的一个营被安排在炮兵的后面作为后备部队。部署完毕后,泰勒将军下令每个连挑选一个排的士兵,卸下武器,堆放在一起,然后到部队右侧的小溪将自己以及战友们的水壶装满水。灌水的士兵全部归队后,泰勒将军下令继续前进。当我看着这条由大约3000全副武装的士兵肩并肩排成的长线,向着一支比自己人数要多、同样装备齐全的部队逼近,不由得心想,泰勒将军指挥这样一队人马,远离自己的朋友们,他一定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十分沉重。随后,墨军炮火齐射,待我军进入其百码射程之内,步枪再一齐开火。刚开始,他们的炮火还打不到我们。但随着我军的前进,炮弹呼啸而来,不过我军并没有人员伤亡。因为炮弹在抵达我方阵列之前,就已经落在地上,然后从密集的草丛中慢慢地滚过来,士兵很容易就能发现它们的踪迹,于是在其靠近之前,立即解散队列,轻松躲过。当我军即将到达墨西哥军火炮射程范围内时,泰勒将军再次下令停止前进。不久,流血的战斗开始了。

泰勒将军率领的步兵装备分别是燧发滑膛枪、填充火药的铅弹以及弹丸。在战场上,敌军在离你不到几百米的地方,不停地向你开火,而你可能都不知道他们究竟身藏何处。当时常见的大炮是6磅实心弹的铜炮,泰勒将军却拥有三四门12磅有壳炮弹的榴弹炮,加上之前提到的两门18磅铁炮,可以说,我军武器精良。墨西哥的步军与我军步兵装备相当,但他们的大炮只能发射实心弹。因此,就火炮而言,我军有着极大的优势。

火炮布阵在连队一两杆的位置后,开始发射。步兵们执锐披坚,蓄势待发,同时担任着观众的角色——一方面观看我军炮火的威力,另一方面,留心敌军的炮弹,以便及时躲避。铁炮和榴弹炮显示了惊人的威力。没费多大工夫,我军便占领了墨军的防御阵地。不幸的是,在战斗中,智勇双全的炮军军官林戈尔德少校身受重伤,炮兵卢瑟中尉也被炮弹击伤。白天,我军发动了几次进攻屡挫敌锋。黄昏时,墨西哥军队大规模溃逃,我军乘胜进军,一鼓作气,重新发动进攻。但没想到,墨军在后方埋伏了大量火力,我军的进攻遭到前所未有的激烈抵抗。一发炮弹穿过我军的行列,落在我的不远处。一名士兵的头被击中,脑浆四溢,瞬间毙命。同在第四步兵团的佩奇上校,他的下腭也被击中。不仅如此,头被击中的士兵,他的滑膛枪碎片、脑浆、头盖骨碎片又击倒了两三个人,造成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其中包括一位军官——沃仑中尉。当天,我军攻下敌军大片阵地,付出了9人阵亡,47受伤的代价。

5月9日拂晓时分,我军发动新一轮进攻。随后,我们发现敌人已于夜间撤离。部队面前的树林,密集得无法通过,只有在林间的小径上,有些地方比较开阔,或是有小块的裸露地。敌人很有可能在那里设下埋伏,因此,如果要穿过这片树林,最好是派小股部队先行前进,而不是整支队伍。但是,里奥格兰德河的守军又亟待我们的解救,全部人马都务必穿过这片树林。我想泰勒将军一定也是这样考虑的。因为在到达墨西哥军先前占据的阵地不久,他便命令部队停止前进。紧接着,他派炮兵C.F.史密斯上尉和我们连的麦考尔上尉分别带领150名精挑细选的士兵,前去侦察敌军的去向。麦考尔上尉的领导职权便落在我的身上,对此,我既感到使命光荣,又感到责任重大。

史密斯和麦考尔上尉一路上没有遭遇任何抵抗,直至来到雷萨卡水塘。这个水塘就是上文提到的旧河道淤积形成的一个小水塘。此时,墨西哥军在对岸严阵以待,居高临下地准备射击。通过在阵前放置一些枯树和树枝,再将大炮布阵于各个通道和开阔地带,墨军的阵型有了很大的改善。史密斯和麦考尔上尉立即疏散部队,各自埋伏在道路的一侧,拉起了长战线。一收到有埋伏的消息,泰勒将军便率领部队前进。大部队赶到雷萨卡水塘后,采取了相同的部署方式。我被分在道路的右侧,带领全团士兵穿过林中任何一个可以穿过的地方,利用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开阔空地,向敌人靠近。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离墨军相差一步之遥。此时,墨军的炮弹像暴雨般横扫过来,击断了左右两侧许多树木,使得我们看不到他们。我命令手下的士兵趴下,当然,这种命令根本不需要强制推行。墨军的炮火停下来后,我们才动身向后撤退,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以便再次发起进攻。

在此期间,左侧部队的进攻取得了一定进展。骑兵缴获了一批敌军的大炮,俘虏了一些炮兵。不久,墨西哥军队全线溃退。毫无疑问,很多士兵早已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各路部队随即向敌人发动全面进攻。在两个水塘之间的一片开阔地上,我发现前方有一撮敌军,便率领手下向他们发起袭击。敌军不战而降,其中有一位受伤的墨西哥上校,还有几名士兵。就在我派遣两三名士兵,将俘虏押解到后方部队时,从前线下来一位二等兵,他带来一位受了重伤的我军军官。这位军官在我所在位置的正前方受伤。原来,在我们之前,这片地区已经被我军其他部队攻占下来了。所以说,我在此役中的战绩与那位吹嘘自己砍下敌人一条腿的士兵不相上下。当问他为什么不把敌人的头砍下来时,他说,头早被其他人砍掉了。在我看来,即便没有我的参与,雷萨卡德拉帕尔马之战也照样会取得胜利。之后我们再没有遇到任何墨军。9日晚上,部队驻扎在里奥格兰德河附近。最终,我们解救了被困的第七步兵团。虽然被困多时,但第七部兵团几乎没有伤亡。然而,其指挥官雅各布·布朗少校不幸遇难殉国。为了纪念他,我军将里奥格兰德河修筑的工事命名为布朗堡。后来,在布朗堡和军队所在地很快兴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城镇,它同样以布朗为名。

帕洛阿尔托和雷萨卡德拉帕尔马战役,对我军来说意义重大。不过,我们对这两场战斗的重要性只有模糊的概念。直至战争结束,美国的新闻媒体争相报道它们,我们阅读了这些报纸后,才恍然大悟。与此同时,或者说大约此时,我们才知道,鉴于墨西哥的“入侵”行为,国会已对其宣战。得到这个消息后,泰勒将军将营地迁到里奥格兰德河的南岸,准确来说是西岸,随后,我军占领了马塔莫罗斯。自此,我们正式成为了“侵略军”。

在此之前,泰勒将军的部下都是正规军。战争正式爆发后,为期一年的志愿军逐渐加入到他的队伍中。部队一直驻扎在马塔莫罗斯,直至得到充足的增援,从而为深入墨西哥内陆地区作战提供可能。泰勒将军不是那种喜欢向上级开口的军官。他总是利用现有的条件自行解决。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职责所在。对于现有的条件不能解决的问题,他或许会向上级们提出意见,然后交给他们定夺。如果上级的决定与泰勒将军提出的意见相悖,他会选择服从命令,再利用现有的条件尽最大努力执行这一命令。据我所知,泰勒将军从未公开表达过自己的不满。无论在面临危险还是承担责任之时,没有一位军人能像他那样镇定自若,这种品质比天资聪颖或是身先士卒更为难得。

泰勒将军从不大肆炫耀他的军装或是随从。他的穿戴一向朴素简单。在战场上,他从未穿过显示他军衔的军装,甚至没穿过军官的服装。但是,在他的部队中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他,也没有一个人不尊重他。据我所知,他穿过两次军服,一次是我亲眼所见,另一次是我听说的。不过,对他来说这两次都不能算是愉快的经历。第一次是在部队出发之前,泰勒将军决定检阅一下部队,并下达了相应的命令。当时,特威格斯上校是部队的二把手,泰勒将军便任命他担任阅兵的总指挥。部队的另一位骨干将领——沃斯上校,在着装方面与泰勒将军的风格大相径庭,官衔上则与特威格斯上校平级,不过,他的荣誉军衔是准将,因此略占上风。一到他或是特威格斯上校指挥军队时,沃斯上校便佩戴上名誉准将军衔的勋章,以显示自己高特威格斯一等。就此次阅兵仪式,沃斯上校拒绝做特威格斯上校的副手,并要求华盛顿总部出面解决这一争端。阅兵因此流产,争端提交给了华盛顿总部。

当时,泰勒将军的正式官衔只是上校,名誉军衔是准将。不过他名誉准将的军衔是由总统亲自授予。沃斯上校的名誉军衔虽然不是由总统任命,但因为他管辖一个师,根据当时的陆军条例,他领取的也是名誉准将的薪水。部队到达里奥格兰德河后,终于收到华盛顿总部的回复。政府没有站在沃斯上校的这一边,于是,他立刻递交辞呈,搭乘我军向北转移的船只,离开了前线。因此,沃斯上校既没有参加帕洛阿尔托战役,也没有参与雷萨卡德拉帕尔马的战斗。他提交的辞呈,或许没被华盛顿总部批准,或许被他自己半路撤了回来,不管怎样,他及时返回了前线部队,指挥他的师参加了蒙特雷战役。之后,一直服役至美墨战争结束。

泰勒将军第二次穿军装,我听说是为了在里奥格兰德河河口迎接海军中队的将官。我军驻扎在里奥格兰德河时,海军将官派人送信来说,他将于某日登门拜访,以表敬意。泰勒将军知道,无论什么仪式,海军军官都会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盛装出席。他认为自己穿上军装是对客人最礼貌最得体的欢迎方式。于是,他拿出军装,刷洗干净,然后穿在身上,前去迎接客人。海军军官知道泰勒将军不喜欢穿军装,他觉得自己身着便装方能显示出对泰勒将军的尊重。于是,他脱下军装,换上便装,前来赴约。据说这次见面双方都十分尴尬,两人的谈话内容大多以道歉为主。

在马塔莫罗斯等待志愿军增援的那段日子过得十分愉快。当地几乎所有的达官显贵在我军到达之前,都已经举家外迁。不过,我们和留下来的平民相处得十分融洽。泰勒将军有令,严禁士兵明抢暗偷以及买卖不公。因此,我们和当地人之间建立了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公平买卖氛围。

在马塔莫罗斯加入我们的志愿军中,有一支来自俄亥俄州的军团。托马斯·L.汉莫担任该军团少校。他正是之前推荐我去西点军校就读的那位国会议员。他告诉我,他本来有意担任上校,但当他得知自己即将被任命为准将时,他反而觉得应该从低职位做起。我之前说过,汉莫先生是俄亥俄州最富才能的人之一。那时,他不到五十岁,正值盛年,体格健康得令人羡慕,一看就是长寿相。然而,在到达蒙特雷之前,他却身患疾病,没几天就去世了。我一直坚信,如果他活得长一些,一定会击败皮尔斯成为美国总统。如果汉莫先生担任美国总统,凭他对我的厚爱,一定会调我到参谋部就职,或许是薪酬部这个部门,那么我现在应该正准备退休呢。我的这些推断全都有理有据,并非是无稽之谈。而我之所以谈到它们是想告诉大家,人其实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8月份,增援部队到达后,我们便从马塔莫罗斯向里奥格兰德河的航道起点卡马戈进军。如果美军不打算从北面入侵墨西哥,那就必须严守里奥格兰德河沿岸防线。如此,泰勒将军选择的这条路线最为合适。这条路线在蒙特雷塞拉马山区拐弯,进入大路后,直走即可到达墨西哥城。蒙特雷是一个很好的据点,尽管当时部队有意占领的是里奥格兰德河沿线所有地区,不过后来还是在此地建立了军事据点。据点位于海拔2000英尺的山地平原上,环境宜人,空气清新,沁人心脾。

8月19日,留下一小股部队驻守马塔莫罗斯后,大部队随即动身前往蒙特雷。除炮兵、骑兵以及我所在的连之外,其余士兵乘汽船沿河而上到达卡马戈。汽船很少,只有两三艘,所以用了很多趟才将部队运送完毕。徒步转移的部队沿河流南岸而上抵达卡马戈。第四步兵团的加兰中校,在此次转移中担任步行部队的总指挥。部队行军只一天,加兰中校便意识到,8月份在这样的高纬度地区步行,对于很多人,尤其是北方的士兵来说,根本不是一个明智的决策。于是,他改变了行军计划,将时间由白天调整到晚上。行军效率由此提高了很多。

到达卡马戈后,在墨西哥的小村庄外,我们发现了大片“帐篷区”。随后,我被任命为第四步兵团的军需官和粮草供应官。从科珀克里斯蒂出发,将补给送至地势稍高于草原的里奥格兰德河,这对于运输队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是将补给送给山区的增援部队,则心有余而力不足。为了解决这一难题,我军雇用了一批墨西哥人以及他们的骡子,帮忙打包行李、赶骡子。我曾经给第四步兵团配备了几辆马车和配套的骡队。离开了经验丰富的墨西哥人的帮助,部队里能够驾驭这群骡子的人寥寥无几,因为这可真是门技术活。每天,部队都会早早地开始行军。待他们出发后,运输队将帐篷、炊具打包,以便绑在骡子的背上带走。铁皮壶、帐篷杆、杂物箱这些东西很难打包。每天早上我们都要花上几个小时来整理这些东西。等一切收拾妥当,这时,最早一批背负重物的骡子由于站的时间过长早已焦躁不安。有时,一些骡子会上蹿下跳、拱背、乱踢,直至背上的行李散落地面。一些骡子还会选择躺在地上,采用打滚的方式,将背上的行李压在身下,以便将其甩下。其他一些背负帐篷杆的骡子,帐篷杆的一头还系在小树上,就开始东躲西跑。更让人恼火的是,他们还会带上别的骡子,成群结队地四处乱窜。我不记得自己这辈子有没有说过脏话。不过,即使那时负责指挥墨西哥骡队的人脏话连篇,我不仅不介意,还会十分体谅他们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