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个平民的变迁(谷臻小简·AI导读版)
20185100000003

第3章 下乡

我不再属于这个城市了。

在平安街道办事处,我填写了人生第一份档案履历表。交上了表格后,我步履轻松地走上回家的路。

邻居听说我要去崇明,纷纷议论开了。我不知该如何答谢,只能报以无奈的微笑。

我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对我来说,这个家庭缺乏温暖的亲情,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我出去闯一闯,至少能够自食其力,自己养活自己。

为了一个不属于我的“家”,我还是心甘情愿地、无怨无悔地踏上了离乡背井、自食其力的人生路程。

让我刻骨铭心的日子到来了。我抬起无力的双腿跨出了房门,只是留恋地望着母亲,很深情,也很茫然,心情非常复杂。

她手里紧紧地捏着三块钱,母亲还是把钱塞过来。

我只好说:“那就拿两块钱好了。发了工资我会寄回家里来。”

我努力地克制着悲伤,倔强地走了。我独自乘车来到十六铺大达码头。“呜——”轮船拉响了汽笛,驶过了黄浦江,驶出了吴淞口。

四个小时后,客船停靠崇明南门码头。崇明岛,这是一块没有被开垦过的处女地。宁静,被来自上海的一群年轻人打破了。

来自上海的青年挤上了好几辆装有挡板的大卡车,前往场部。大家迈着疲惫的脚步终于来到新“家”。

第一天出工,干的活儿是岔地。年轻人个个手拿工具,走向被浓雾包裹着的大田,在生产队长的带领下学习翻垦土地。傍晚收工回到宿舍,大家的整个身体都像散了架一样,每个人都是肩酸背疼,浑身难受。但是没有一个人叫苦,没有一个人想在第一天就示弱。

有一天夜里,星光全无,我摸黑进到厕所,走到我熟悉的那个位置,谁知道此刻那里正蹲着队友徐阿宝,全撒在他的头上、身上。徐阿宝大叫起来,我不敢辩解,赶紧挪到旁边的厕位继续撒,只听到另一个人也大叫起来,那人忙不迭地站起来,拎起了裤子就往外跑。我只好对着那人的影子说:“对不起,对不起,太暗了,我一点都看不出。”这么一折腾,里面的人也都无心再厕,一个个摸着黑离开了,有的干脆跑到野地里,无拘无束了起来。

三个多月过去了,年轻人想家的念头在队里慢慢弥散开来。一年只有一次探亲假,时间一久,大家深感压抑和焦灼。

有一个人小声发问:“谁敢回上海去?”

当即就有十一个人表示,狠下一条心,非要回一趟上海。我也是其中之一。

十一个人合谋,第二天天不亮就要离队,悄悄地走。

凌晨两点刚过,十一个人脸也不洗,牙也不刷,轻轻提起已经准备好的换洗衣物出发了。

历经三个小时的急行军,终于来到南门港码头。

汽笛拉响了,客船慢慢驶离码头,大家的心终于放下。

回到家里,母亲一下愣住了。

我赶紧解释说,我们是十一个人一起回来的,是冒险回来的,来不及通知家里。母亲一听,反而怪罪我,我明白了,自己还是一个不受家庭欢迎的人。

可是,我实在是不愿回崇明了,我只能像个无赖一样“赖”在家里。

一九六七年一月,“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燃遍全国,上海也陷入混乱之中。

两个星期以后,从崇明逃回来的十一个人又联络上了。我们的唯一目的,是要讨回自己的上海户口,要求重新分配工作。我和几个同一街道的队友来到街道办事处,这些领导把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像泥鳅一样的滑溜。面对这样的局面,大家无可奈何,一时也都没了方向。

三个月了,本是为户口返回上海而斗争的,可斗争没有丝毫进展。我感到百无聊赖,心中一片空虚。

那时候,我的二哥自己组装了一只六灯赤膊的电子管收音机,我也喜欢音乐,便向母亲索要钥匙。母亲答应了,但是只允许我上楼一刻钟。

我来到二楼厢房。打开收音机,立刻沉醉在美妙的音乐里。我无意中睁开眼睛,正好看见母亲侧着身子,探出头来窥视我。我愣住了,难道母亲把我当成小偷了?这时我脱口说出一句憋在心中好久的话:“你一直当我外头人!”

这时候,农场给逗留在上海的年轻人寄来一封公开信,公开信言之凿凿,情理俱在。而讨回户口的“斗争”毫无胜算,家人们也纷纷催促子女迷途知返,早日回到崇明。

一九六七年五月,我和十位“大逃亡”的队友一起,无奈地又背上背包,拎起旅行袋,回到出逃了四个多月的生产队。

我从工资里节省出几块钱做一件独创的上装。就这么一件“奇装异服”,给领导留下了极坏的印象,最终成了后来对我“开刀”的把柄之一。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也有一个干活的搭子,她叫陆红莲,比我大五六岁。

陆红莲很欣赏我的时髦打扮,还主动提出帮我把裤脚管改小,我俩之间便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我把她当成了知己。

这天晚饭过后,一伙人聚集在沈加禾的宿舍里谈笑风生,没想到陈大建突然也进来了。大家对他视而不见,连个招呼也不打。陈大建很是尴尬,觉得自己这个大队领导的面子丢了。

于是,大田劳动中出现了不和谐的现象。第二天,陈大建就从其他大队叫来一批五大三粗的人跑到生产队挑衅来了。站在人群后面的民兵连长眼见形势不妙,对着他们下了命令,他们不好再发作,只能退走。

一场群殴就这样被阻止了,很少有人知道,在这个连队里,已经默默地孕育出一种狰狞的不祥之兆,那些居心叵测的幽灵在伺机出动。

在陈大建的脑子里,信奉的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那么是谁,和陈大建一起,合谋策划了揭开生产队阶级斗争盖子的运动呢?此人叫吴国华。

医务室的赤脚医生王苔莉,非常随和,年轻人喜欢和她闲聊,这就冷落了另一个赤脚医生周晓。

周晓有个好友,是自己同一宿舍的王莉。王莉这时正跟吴国华谈恋爱,她得知了周晓的委屈后就告诉了男友吴国华。几天以后,王苔莉就被揪了出来,遭到审问、严斥和批斗,那年,她才二十五岁。正是王莉跟吴国华“爱情”的力量,点燃了生产队阶级斗争的导火索。

所有人都绷紧了心。

王苔莉想不明白,她崩溃了。第三天,王苔莉吞下了安眠药。

队里的空气凝固起来,都在互相防范,一下子,平日的欢声笑语被警惕而冷漠的眼神所取代了。

所有的年轻人不约而同地绷紧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