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妾沈婉,特意烹泉煮茶,静候几位贵客多时了。”女子浅浅一福,便已经仪态万方。
哇靠!沈婉?!林宁瞪大了眼睛,满清第一才子的小三儿哦!
那拉氏和黛玉却没有林宁那么夸张的表情。沈婉这个名字,在女人的耳朵里并不陌生。满清第一才子的女人,多少还是有些知名度的,况且她本身也是个才女。只是康熙二十四年,纳兰性德病逝后,沈婉便销声匿迹,再也没什么消息,所以像黛玉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也只是听母亲说过此人而已。想不到却在这里遇见,人生际遇,飘忽不定,真是玄妙无比。
“沈夫人?”那拉氏上前一步,虚扶一下沈婉,连声叹道:“咱们满清第一才子的未亡人……哎!”
“贱妾不过是一个苦命人罢了,却不敢当姑娘‘未亡人’三个字。”沈婉面色凄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带着淡淡的哀伤,这哀伤虽然若有若无,但浅浅的丝丝缕缕,便能让人痛彻心扉——十年来她的悲伤慢慢沉淀,早就凝结成了一丝怨灵。
“纳兰公子能有夫人,这般守候,今生也算无憾了。”那拉氏虽然不懂诗文,但纳兰容若的名气在满蒙贵族之间是十分响亮的,他在那些满洲小姐的心目中,早就成了情圣的代名词。
“几位贵客请屋里用茶。”沈婉侧身让开屋门口,黛玉摒弃了忧伤,方发觉空气中有丝丝缕缕的茶香,沁人心脾,令人醒神。
“有劳夫人。”那拉氏和黛玉先后而入,林宁和雪雁随后跟进去,沈婉最后一个进屋,进屋后放下了有些破旧的湘妃竹帘。
两间通透的屋子里,几件古朴的家私。窗明几净,一室茶香。
沈婉请那拉氏和黛玉等人进屋坐下,林宁和雪雁则站在一边。黛玉不忍看林宁真的站在自己身后充奴才,便歉然笑道:“宁公子虽然自称是我家的家仆,实则是我父亲故人之子。跟奴才站在一起,实在有失妥当。”
“公子请坐,这位小哥儿也请坐吧。”沈婉倒也随和,让林宁坐了,又亲手搬了个绣墩给雪雁坐。雪雁哪里敢坐,忙欠了欠身子,陪笑道:“主子们坐着品茶,奴才去外边候着就是了。”
黛玉微笑点头,雪雁便匆忙退出去守在门口。
沈婉给各人斟了茶,细细的端详着那拉氏。良久方轻声问道:“恕贱妾冒昧,这位公子一定是京城来的了?”
“你怎么知道?”那拉氏惊讶的看着这个女子,心想莫不是你有通灵的本事?
“贵人一口京腔儿,一听便听出来了。”沈婉微笑,“京城女儿家能女扮男装下江南的,定是王公大臣家的千金小姐,亦或是公主格格?还请贵人宽恕贱妾轻慢之罪。”
“这倒是。”那拉氏释然,“总归是我自己出卖了自己。实不相瞒,步军统领是我的父亲,乌拉那拉氏是我的亲族,我的名字,叫做瑾瑜。”
“原来是——”林宁一愣,后面的话差点脱口而出。想着刚才还刚刚见了胤禛,这会子竟然见了人家的媳妇,今儿这一天,还真是精彩无比啊!
“是什么?”那拉氏瞪了林宁一眼,嗔怪道。
“原来真的是贵人啊!”林宁讪讪的笑着。
“哼,刁奴。”那拉氏给了林宁一个白眼。
“贱妾给格格请安了。”沈婉对着那拉氏重新请安。满洲贵族称家里的女儿皆为‘格格’。此时那拉氏虽然被指给胤禛为福晋,然尚未过门,所以沈婉这样称呼,也算合情合理。
“夫人何必多礼?”那拉氏忙抬手相搀。
“这位小姐是吴越人,一口吴侬软语,细软香甜,如莺啼流转,十分的动人。”沈婉又给黛玉添茶。
“不错,我原是姑苏人,随父亲在扬州居住。家父现任扬州巡盐御史,小女黛玉,见过格格。”黛玉也不好再坐下去,既然知道了那拉氏的身份,少不得起身以礼相见。
“好妹妹,我说你全身上下皆是大家风范,原来是林御史家的千金。”那拉氏拉着黛玉,越发的亲热。又奇怪的问道:“这知味书院既然是夫人的产业,怎么夫人如此节俭,竟连个使唤的人也不用?这左左右右的,全凭夫人一个人张罗,如何使得?”
“格格真是好眼力。”沈婉歉然一笑,起身对着黛玉轻轻一福,“刚才那些奴才多有得罪,沈婉再此向林姑娘赔罪。”
“夫人多虑了。原也没什么得罪之处,赔罪二字如何担得起?”黛玉忙起身还礼。
“昨晚贱妾给菩萨上香许愿,菩萨托梦于我,说今日必有贵人前来,会助我完成毕生余愿。不想今日果然有几位贵人降临。可见菩萨怜我。沈婉冒昧请几位光临这楞伽小筑,原也是一片痴心。请贵人助我!”沈婉说着,便慢慢的跪倒在地上。
那拉氏和黛玉对视一眼,皆不知所以然。
到底是那拉氏年纪大些,且又是京城来的,此时不好躲在后面让黛玉出头,况且她原本就是个爽性之人,于是欠身扶起沈婉,苦涩笑道:“夫人是聪明人,夫人看我,也不过是个弱女子而已,还有我这妹妹,天生一副娇滴滴的模样。我们两个女孩儿家,又能帮你什么?”
“昨晚菩萨显灵,告诉贱妾,说能救我女儿出苦海的人,定会在今天驾临寒舍。贱妾一心为女儿求平安,还请贵人帮我。”沈婉被那拉氏扶起来,又听她推辞,心中不免凄然,说话间又落下泪来。
林宁这辈子最见不得这个,女人家在一起,有话不好好说,非要哭哭啼啼的。又想那拉氏必是沈婉梦中的那个贵人,这女人将来母仪天下,可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吗?如今她已经被指给四皇子为妻,也算是难得的富贵命了。她若想保一个姑娘,也就是几句话的事儿。于是轻声咳嗽一声,看了一眼那拉氏,在一旁圆成道:“夫人的女儿?可是纳兰公子的千金!明相府的孙小姐,又有谁敢为难她?夫人不必多虑了。”
沈婉听了林宁的话,少不得止了哭声。
那拉氏被林宁看了一眼,仿佛自己的身份也被他看穿一般,心中有些冷飕飕的。暗道,这个刁奴,竟然有这般凌厉的目光,看来也不是等闲之辈。
只是沈婉一再恳求,那拉氏也不好推脱的太绝,便微笑着拉着沈婉的手,劝道:“夫人放心,回京后我一定抽时间去明相府上看望你的女儿。夫人若有书信,尽可托付给我。我一定帮您送到小姐手上。”至于其他,可真的不好说了。明相如今暗中扶持大阿哥,和索相互相较劲。阿玛为了避开这些,自请圣旨去了西疆军营,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往后拖了再拖。自己这个做女儿的,委屈只能闷在心里,又如何替别人出头?
“格格能帮贱妾,是贱妾母女的福星降临。请受贱妾一拜。”沈婉说着,又要给那拉氏磕头。
林宁坐在一边,安静的吃茶,心中却苦笑道:这女人,看来是磕头磕上瘾了。
那边你推我让,说来说去。林宁只是沉默着,安静的看戏。黛玉无意间瞧见他悠然自得的样子,心中却偷偷地笑:这个家伙,此时倒有些没心没肺了。
沈婉果然写了家书,拖那拉氏带给自己的女儿。那拉氏等人也不多耽搁,接了书信告辞出来,又谢沈婉的好茶。沈婉送至门口,和几人一一道别,眼睛里似有泪光隐隐。
那拉氏和黛玉互相明了了身份,越发的亲密,黛玉便邀请那拉氏跟自己回府居住,那拉氏自然也不愿一个人回去。于是吩咐了家人回去取衣裳,自己跟着黛玉直接去御史府。二人说说笑笑一路走回去,却把林宁给甩到了后面不理。
回到御史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刻。家人见林宁和自家小姐一路说笑着和走来,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回来,便知道是有客来,立刻上前迎接,又说老爷回来一会儿了,见小姐和宁公子都不在家,把家人好一顿骂。
“不碍的,父亲最疼我。我去跟父亲说。何况今儿来了一个好姐姐,父亲自然不会再责备我。”黛玉怕那拉氏不自在,忙瞪了家人一眼,拉着那拉氏的手往里走。后面却有人急匆匆的喊道:“贵人请留步。”
黛玉一愣,回头看时,却见一个婆子抱着一个包裹匆忙赶来。于是问道:“你是谁?叫我们留步作甚?”
“老奴是楞伽小筑的奴才,我家主子有东西交给贵人。”那老婆子说着,便把手中的松花色包裹递到黛玉跟前。
“哦,这必是沈夫人交给纳兰家小姐的东西。应该是给姐姐的。”黛玉不肯接,只瞧着那拉氏。
“我们主子说,这个要交给林家的小姐。”那婆子虽老,却不糊涂,歉然的看了那拉氏一眼,依然举着包裹递到黛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