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这个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对我而言,如果可能的话,我一定会追溯到久远,直达我童年的最初时光,乃至我生命的源头。
作家们在创作小说时,往往习惯于把自己视作上帝:就好像他们能够全面而又深邃地审视和掌控人类历史的某个片段。如同上帝自己在将一切娓娓道来,无所不知,深中肯綮。我不具备这种能力,其实作家们也没有这种神通。但我的故事对我来说意义非凡,任何作品对于作家的重要性都是无法与之比拟的。因为它是我自己的故事,是一个“人”的故事——不是一个杜撰、虚构的人,一个理想化或者根本不存在的人,而是一个真实、唯一、鲜活的人。一个真实、鲜活的人到底意味着什么?遗憾的是,时至今日,我们对此的理解甚至不如往昔。每个人都是大自然独一无二的神奇造物,但我们却将无数的生命肆意屠戮。如果我们并非真的如此无与伦比,如果区区一颗炮弹就可以将我们之中的某个人从世界上彻底抹杀,那么,讲述故事将会变得毫无意义。然而,每个人都不仅仅只是个体的存在,他同时也是唯一、独特、始终至关重要而又引人注目的焦点。世间纷繁万象在此交汇,仅此一次,永不再现。因此,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不可或缺、永垂不朽而又神圣庄严的,任何人只要曾经存活于世、顺应自然,那么他就是伟大的存在,值得我们去用心关注。在每个人身上,灵魂终将幻化成形;在每个人身上,造物都在忍受苦楚;在每个人身上,生命必然得以升华[1]。
如今,很少有人知道,何谓人。许多人领悟了这一点,所以从容赴死。就像我在写完这篇故事后,我也可以从容地面对死亡。
我无法自诩为洞彻万物的智者。曾经,我只是一位探求者,现在,我仍然如此。但我已不再耽于星空之中、书卷之间,而是开始聆听那些让我血液澎湃不止的至理名言。我的故事无法令人愉悦,它并不像杜撰的故事那样甜美和谐,它既荒谬、混乱,又疯狂、迷幻,满怀不容欺瞒的人生百味。
人生就是一条通向自我之路,不断尝试,辨明迷途。从来没有人能够成为完全、彻底的自我,尽管如此,每个人都仍然在努力尝试,或懵懂无知,或灵台清明,个个尽其所能。每个人身上都遗留着自己诞生之时的印迹——子宫的黏液与胎衣,直至生命终了。有些人永远不会成为人,而只能维持青蛙、蜥蜴、蝼蚁的形态,有些人则是鱼尾人身。但是每个人都是大自然创造的结果。我们都以相同的方式来到世上,都源于母亲的孕育,都来自同一渊薮,但每个人都从谷底奋力尝试追寻着各自的目标。我们可能做到相互理解,但真正了解自身的只有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