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东游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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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胡母胜天

李上策虽开门见山地向商人胡雨石提出灵魂之问,那胡雨石并没有多加考虑,似乎有准备地答曰:“三河是我家乡,我生于斯,长于斯,成于斯,富于斯,要说为己私之说,我贵富已甲三河,抛开我祖上不说,单说我弱冠后所创家业,足可覆养十代而有余富,然今国之有难,大清民不聊生,内忧外患,吾辈岂能仍固守现有成果,不管三河之外矣?”

胡雨石一番激情澎拜话语,黄瑞兰深为感动,于是答曰:“古语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你八尺血儿,此刻不行动,是等洋人宰割乎?”

李上策接着说:“君不闻覆巢无完卵之鉴,今大清需胡兄之才也!”

李上策何等世故圆滑,他说的胡兄之才可谓一语双关,既可理解为“胡兄之才”,也可理解为“胡兄之财”。

胡雨石答到:“三河人虽从小受三纲五常、孔孟之儒灌脑洗肠,然从不隐讳自家的财富粮仓。所以,论治国佐朝之才,我不及诸兄;若论碎银几俩,我当出类拔萃,是诸兄弟所不能及了。”

黄瑞兰看时机己成熟,于是正言道:“君刚才对世事剖析,己让我们佩服,若君有意,可随我们北行东漂也。”

胡雨石答曰:“能与各位同行,幸甚至哉!我家有老母,官人随我同回,让我辞母立行可也。”

胡雨石说完转身就消失在人群中。

胡雨石家宅位于四水相拥之湖泊中央,黄瑞兰放眼望去,只有一条窄桥悬在湖泊半空,将胡家宅与陆地紧紧相联。

“一桥飞架东西,万物己相联,要问人间仙境,碧波荡家园!”当黄瑞兰刚跨上飞桥时,桥的下面传来了清翠嘹亮的歌声。

黄瑞兰低头向桥下看去,一叶飞舟在湖岸灯火的照耀下,随湖浪一起一落。湖浪与海浪不同,海浪惊涛骇浪,湖浪即四平八稳。此刻正值冬尾春初之时,夜半湖水升薄雾,在轻微风力的抚送下,飞舟、湖水、灯光、薄雾溶为一体,绝美极了。

“天造之画,神映之湖!”黄瑞兰脱口而出。

“飞桥下湖面荡舟者是三河第八代美女蛇族人香追艳是也!船中央那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女子是她妹妹艳追香。”胡雨石说道。胡雨石停了一下,又对黄瑞兰说到:“队伍进城时你们应互相照过面的?”

黄瑞兰答到:“我们队伍进城时,被一位绝色美女拦截,差一点还损失我一员大将。原来美女蛇族人香追艳不但能武还会风情画月,比我想像的还稀世呀!”

胡雨石看了一眼桥下舟,叹口气道:“但任何事物均有正反两面。世人都说神仙好,神仙难保百女俏。世人都羡三河荣,谁知繁华尽了是荒草。世人都恶近亲穷,穷亲好过千里儿。世人都乞百年寿,谁知活人不比死人好。”

说着说着,胡雨石己领黄瑞兰走进了自家大院。

“我儿回来了啦?”从里屋传出老妪的声音。

“娘!我回来晚了,耽误慈娘夜寝了。”胡雨石缓缓的答道。

黄瑞兰循声向里屋一看,只见一片灯光深裹着一位老妇人。鹤发似瀑布状,从头上飘逸到床上,双眼活力扇情,似少女夜盼,虽斜坐在床沿边,仍独立如牛王寨雪松般傲挺。

“老夫人好!下人黄瑞兰打扰您晚间安宿了!”黄瑞兰借步倾身招呼道。

老夫人答到:“不是你打搅我,是东洋人打搅了我们。它不打搅过来,你又怎会步入我宅?”黄瑞兰听后惊愣,怪哉!老夫人如何知道宅外之事,又如何知道此班行程?

老夫人没正眼看黄瑞兰,也没看自己的儿子,只是随性的看着窗户外,好像自语般说到:“慈母手上线,儿行身上衣。儿体母身肉,万里难分离。因时间仓促,九妹只为侠儿和四儿各缝纫了一双行军鞋,我替她补上,为每一位有缘人缝纫一双行军鞋…”

外号“小狐狸”的黄瑞兰被老夫人的这一席话弄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话为好。这时从门口进来了一个人,胡雨石忙行大礼道:“家母只靠你了。我这一去,难知归途,大恩来生谢还!”来人也向胡雨石还礼。

黄瑞兰也向来人行礼,来人回黄瑞兰礼后说到:“黄大人虽生于庐州府,名乡之地,然因早年离家从军,对家乡的人情世故,历长史远知识陷阻。我来给你绍介老夫人刚才的话典。”

黄瑞兰几乎如五雷轰顶。这位来人从没有招过面,如何知道自已的身世?

但也不好插话问之,只得聚神听着。

来人继续说到:“老夫人本是庐川人氏,姊妹九个,外号杨门九将,老二至老八先后战死疆场,埋骨异乡。巢湖丁夫人是老九,今年芳龄八十有一。”

黄瑞兰听明白了,来人说的老九,丁夫人,就是丁水侠母亲了。

来人继续说到:“老夫人在家排行老大,今年芳龄正100岁。”

听到这里,黄瑞兰脑子飞速一比算,胡雨石今年三十岁,难道胡夫人七十岁才开怀产子?想到这里,黄瑞兰怀疑胡雨石是不是老夫人的亲生儿子。

老夫人注意到黄瑞兰思维有点分散,己猜出他的疑问,于是接过来人话茬道:“雨石是我独子,是胡家独苗。虽然我们三河有严格的的律法,人过50,还有生儿育女的想法,若口袋没有十万银两,将被开刀问斩,立即执行。但我胡家的银子远不止十万两。”

老夫人说到这里自已笑起来:“我这是自暴家底呀。”

紧接老夫人又沉浸在回忆里:“想当年,他生父胡一精冲破家规家训,只身去闽越一带做大米生意,历经千难万险,终将米行发展到江浙闽一带。有一年,海西大水,百年不遇,他生父胡一精发动当地富商振灾,得罪了流窜到海西的倭寇。”

老夫人略停了一会,竟然响亮的喝了一口酒,继而转笑道:“你不要惊讶,我是瓶不离身,酒不离嘴,一天足要一斤水酒,少了不行,多了也会控制。”

黄瑞兰双手合拱形回老夫人道:“酒是食粮之精,水是万物之魂,所谓水酒精人魂矣!老夫人深知养生之道。老夫人千岁可待也!”

老夫人啍啍一笑;“人总会变老,直至死掉,乃至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要活出自己的韵味来,不是一件容易事。古言道,有福之人夫前死,无福之人送伴夫。我现在不知道我算有福之人还是无福之辈。”

老夫人又停了一下,喝了一口酒,又继续回忆道:“你知道这帮流窜到海西的倭寇有多么的坏吗?他们勾结当地不法商贩,妄想趁天降之灾哄抬粮价,大赚民难之财,因此,对老爷子恨之入骨。”

黄瑞兰听得清楚,庐州方言,“老爷子”之称呼就是胡雨石生父的尊称了。

老夫人说到这里,眼还看着窗户外,窗户外虽有尘世余光,即被室内的灯光反射成漆黑一片。

“后来,倭寇纠集山地土匪,将老爷子双臂双腿砍掉。”

老夫人说到这里,屋内窗外显得更加寂静,黄瑞兰都能听到自己心脏的“呯呯”声。

“唉!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人就必然有另外的一些诉求,而这种诉求是最危险的,也是最致命的。老爷子与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们结婚时就己约定,不富甲天下,我们绝对不会生儿育女。后来老爷子接受不了无臂无腿的事实,在癸酉年花了一天时间,艰难地使我由处女变成妇女…”

老夫人说到这里,用左手指了指正跪在床边的胡雨石说到:“后来我们就有了他。”

老夫人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到:“在胡雨石百日的那天晚上,雷闪电呜,风雨交加,老爷子即在此晚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黄瑞兰听到这里,大为不解,老爷子己失去双臂双腿,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又能到哪里去呢?

“后来有人说在东洋富士山见过老爷子。”老夫人又喝了一口酒,“如果我当时年轻十岁,我定到东洋,证实老爷子到底是不是在东洋。”

老夫人说到这里,突然将话锋一转,语气高昂:“当听到李大人七十岁赴东洋,担国之重任,如顶天盖地,我实在汗颜不止。”

这时,胡雨石答腔道:“慈娘只顾专养高寿,未尽事业交给愚儿赴任即可。”

老夫人正言道:“国与家相比,孝爹娘与忠朝廷相比,孰轻孰重,自你记事之时起,我对你都有交代,你要好自为之!”

这时,门口外传来了脚步声。

“老夫人,四十一双行军鞋己送到了。”一位妇女进门说道。

老夫人此刻情绪更加亢奋,对跪在地上的胡雨石说到:“我在前几天就在卜卦天时地利,今年是寡年,少春之岁,宜农耕,不宣外出。然今天时已到,大丈夫当破石天惊,不能被天无时、地不利所阻碍。你是老爷子独传之子,记住你生父常说的一句闵南话语:人生海海、甜辣自评;穷勿信命、病勿信鬼。同时也要以母亲的为人是鉴。老母我虽身为女子,与李清照极为相似,好酒、好赌,还好色,但我是有节制的,从不烂酒、烂赌、烂色!起身来吧,去做胡家人该做的事去。”

黄瑞兰听到老夫人对儿子的一番“临别寄言”,心里直打鼓,也生了一丝不安。因为在世人的见识里,胡家祖传秘籍是经商,是赚银子,而他黄瑞兰不惜耽误时日,专请胡雨石同行,特别看重的东西,路人皆知了。

胡雨石聆听过母亲的教诲后,重重地磕了十三个响头,含泪用闵南话答到:“儿谨记住母亲大人教导了!”

老夫人又道:“我要你学会闵南话,不是要你去闵南,而是要你记住家史。”

胡雨石答:“儿记住了。”

老夫人转过头又对黄瑞兰说到:“唉!人这一辈子不怕路途遥远,就怕鞋子不跟脚。请你们带上我给你们准备的四十一双行军鞋。此鞋非同普通军鞋,胡氏祖宗就是凭这双鞋打天下的。”

这时那位“来人”插话道:“刚才统计过人数了,一共四十一双鞋。这几十双行军鞋,以前叫经商鞋,是千古奇鞋,世上只有胡家族才能缝之。”

黄瑞兰重谢老夫人后,心里马上计算到,队伍共有四十四人,剔除丁氏两兄弟,还有四十二人,老夫人只给四十一双行军鞋,她是不是把我队伍人数算错了?不过,黄瑞兰也不好意思问老夫人此事。

“时间紧迫,那我们就出发了啦?”黄瑞兰轻声地对老夫人说。

老夫人此刻端坐在床上,嘴里念到:“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念完诗后,老夫人如雕像般,闭着双眼,也没有回应黄瑞兰的话。

胡雨石鼻子一酸,“母亲大人近几天身体已大不如前,好像生病了。”

老夫人突然又喃喃道:“我其实没病,只是老了。儿女虽是爹娘肉,唯有一点像羲之。”

“老夫人己到就寝时间了,少爷可以走了。”站在床沿边的女佣人对胡雨石说道。

胡雨石站起身来,跟着黄瑞兰走出门外,向湖上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