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猎人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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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围墙之内

还是那令人熟悉的颜色。像鳄鱼皮的高墙,如高耸的竖琴一样错落摆着。他们随队绕过一个个阴暗的拐角。这些拐角被设计成了易于偷袭的形状,根本不是为了让人易于通行。特别是对于守城的人来说,他们可以看着朝他们冲来的进犯者,却能够轻易隐藏在阴影的暗处。

可那一天,当他们从北门进入这座巨大的监牢时,他们看不到几个守城的萨鲁芬士兵。布里斯大要塞,就像一个巨人,死去的巨人一样,被这焦黑的土地掩埋去一半的身体。

忽然下起了雨,艾科感到皮肤冷颤。

当他得知,由于前线形势略有变化,他们将不再于布里斯要塞逗留哪怕一晚时,他松了口气。如果会,他必定再度登上要塞的那片墙垛。如果会,他会去到那间准备室,在那座战地沙盘前满怀恨意地看着艾科和如今早已死去的阿拉德亚。在那里,是他自以为的人生转折点。第二天当他离开要塞时,他发过誓,他再也不会踏上这片土地了。

他用眼角瞥向皮冯。可对皮冯来说,这块地方仿佛和其他任何地方一样不值得关注。他把它与到过的任何无聊的社交场所混为一谈。这让艾科充满了恨意。宛如带着沉重的使命去面对一场决战,道别的时候他却对你说,你所做的牺牲根本毫无意义。

他们去了要塞的前哨所。穿过层层士兵的把守,那些形状看起来怪异的萨鲁芬士兵昏沉沉的,似乎在告诉他们,这里并非前线。

而事实确实如此。像他们这种为了支援前线而马不停蹄的骑士团和散兵团,这些萨鲁芬士兵声称他们这些天见过至少五拨。一拨被调往西部平原的雾区,两拨被调往布里斯流域进行扫荡作战,还有两拨去往东部,他们准备在哪里开展新的战略。

大批的辎重,补给队的、骑士团随团携带的,都会在这里留下少的可怜的一部分作为过路费。尽管如此,他们如今还是富得流油。

不过枯燥的留守的生活让这座要塞的士兵感到昏沉,原因是再没有可消遣的人或物了。艾科看到死去女人的尸骨横躺在街头发臭了。衣衫被撕破,血迹斑斑的下半身毫无遮掩。还有小孩的尸体,两个人头悬挂在原本挂旗帜的吊栏上,焦黑的皮肤看起来像是用炭火烤过。有个当地的士兵喊他们过街老鼠。

如果艾科坚信还有不少人躲在底下错综复杂的下水道里,他的心情必定会崩溃。因为一旦食物短缺,他们将不得不出来觅食,而出来觅食,他们将会面临眼前这些女人和小孩一样的下场。

过了前哨所便是换马的驿站。河间骑士团拐头扎入这座大型的驿站。他们即将在这里换上上一批人留下来喘息的战马。

换马需要一段时间,足够让人好好休息一会儿。期间他们可以在补给站分到不少食物,包括一杯朗姆酒。

在补给站,有人分派给他食物时,艾科捂着肚子说:“最近拉肚子,吃不下了。”

那人怪异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这可是上好的朗姆酒和奶酪!当地一个俘虏的女人做的,做的是真的太棒了,所以我们没杀掉她。”

“她在哪里?”艾科冷冷问。

那人更加奇怪地看着他,然后回头指着人群远处。艾科看到她了。那个女人正低着头给人们分派食物。看不到她的表情。可从动作上看,就像带着沉重的镣铐一样迟滞。

“如果你拉肚子,你会愿意吃东西?”艾科冷冷地说。

这时,文斯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面包和一杯牛奶。

“杜兰阁下,”他见艾科没吃东西,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艾科转身像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看起来没有半点居心的文斯。却不料文斯跟了过来。

“芬林斯阁下跟我说你大概不会吃东西。”

“他吃了吗?”

文斯喝了一口牛奶,“当然,要不然路上可不太好受,我们随身带的干粮是三日份的,这意味着在到达目的地前,我们大概不会野炊,而我们将有可能在路上待三天而找不到一顿像样的热食。”

“难道我们不进那些被屠杀的村子里,叫那些还没被屠杀的女人给我们做饭?”艾科走向没人的角落,蹲了下来。

文斯来到他身边也蹲了下来,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理解你,杜兰阁下。”

“你理解我什么?”

“我是说,其实我也不好受,说真的,看到那些死尸,我甚至有调转马头回去的冲动。”

“所以你理解我什么?”

“我理解你吃不下东西,就是因为看到那个女人对吧?”

“我也是萨鲁芬人,文斯阁下,你难道忘了?”

“我清楚,”他摇着头,眼神充满同情地却异常憨厚地看着艾科,“我清楚,阁下,我清楚。可这跟身份毫无关系,毫无关系,真的,毫无关系。”

艾科与他对视,不曾移开半点视线。在心里承认他说的对。

“如果这事发生在萨鲁芬,我是说这场征战,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就如同人会流汗,猪会拉屎。”

见艾科没回应,文斯稍稍有点脸红,然后道歉:“对不起,阁下,我的比喻可能不太恰当。”

击打着如同鳄鱼皮的石地板,雨声的回响在黑黝黝的天空中传播。远处似乎传来小孩的哭声。像是透明的,在空气中传播。又仿佛是希望的化身,若是没有希望就活不下去的样子。艾科觉得也许是自己幻听了。可文斯告诉他,他也听到了。他们面面相觑。可到最后,他们还是决定不理会那哭声。他知道,文斯也奇怪地跟他有着一样的想法——宁愿忽视那可怜的哭声,宁愿觉得那是幻听,也不愿意正面谈论它的来源。就让它静静地在雨声的回响里变得淡薄起来,直至最后消失无踪。

“芬林斯阁下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

“跟你说了很多我的事?”艾科吃了一惊。

“啊,不是什么太特别的事情,看阁下这么吃惊,还以为我听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事实上并非如此,他只是说了很多对你的印象。你们从小就是挚交,所以这点倒是显得再也正常不过。”

“他说我们是挚交?”

“是的。”

艾科冷笑一声。但他没有否认。

雨停后不久,河间骑士团再度启程。太阳出来之际,已是午后。他们行走在布里斯流域的干道上,前往布里斯大桥。这条他再也熟悉不过的路让他看到了希望。他仿佛看到了丹戈城——它就在前方的视线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