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客从远方来
我的故事已将接近尾声了。但还有一件事，想起它，我就会很快乐。
我现在不论是在名声还是金钱方面都收获颇丰。我的家庭是快乐幸福的，我已结婚十年了。一个春日的晚上，我们的三个孩子正在屋里玩耍，这时候，仆人来通报，说有一个像庄稼汉般的陌生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我说道。
不一会儿，一个健康的满头白发的老头儿走了进来，我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脸，我的妻子就叫了出来：“坡勾提先生!”
一点儿不错，真是坡勾提先生。他这时已是个老人了，不过他却面色红润，精神抖擞，还很强壮结实。他在炉火旁坐下。
“卫少爷，”他叫道。我听着是那么自然顺耳。“我看见了你和你那贤惠的太太了，真是让我高兴呀!”
“真是让人高兴呀，我们的老朋友!”我叫道。
“还有活泼的孩子们。”坡勾提先生说道。
“从那个时候以后，时间加在我身上的变化可比加在你身上的变化大得多呢!”我说道，“到哪儿去取你的行李，然后再来一杯故乡的搀水烈酒，咱们可得好好说说这十年来的事情了!”
“你是独自来的吗?”艾妮斯问道。
“是的，太太。”他说道，
我们简直不知道如何能完全表达我们的欢迎。
“从那儿到这儿要走好长好长的水路。”坡勾提先生说道，“我大概只能呆上几个星期左右，不过我都已经习惯了水路。友谊真宝贵，故我来相会——这都说得有些像诗了。”坡勾提先生说。
“你那么快就要走回那几千里路吗?”艾妮斯问道。
“是的，太太，”他回答道，“我应允了爱弥丽的，我越变越老了，假如我这次不来，我大概以后就没有机会来了。我一直在想，我要在我变得太老之前，必须要来看看婚姻美满的卫少爷和你。”
他看着我们，仿佛永远也看不够似的。
“现在，”我说道，“把关于你的幸运的事都讲给我们听吧!”
“卫少爷，”他说道，“我们不曾有过不如意的事情，一切都是那么顺利。我们本本分分地做事，起初可能我们过得辛苦一些，不过好在始终是很顺利的。我们或是养羊，或是养家畜，或干这，或干那，我们要多发达就有多发达。好像这是上帝在保佑我们。我们始终都很兴旺。”
“爱弥丽呢?”艾妮斯和我异口同声地问道。
“爱弥丽，”他答道，“我们在澳洲住了下来后。她晚上每次祷告，假如她那时知道卫少爷是那么细心体贴、那么仁慈谨慎地把那件事对我们瞒了下去，她是一定活不下去的了。我相信这一点。不过，在船上有一些患病的可怜人，她就服侍他们。她也照顾同行的孩子们。她这样忙，做着好事，这实际上也帮助了她自己。”
“她何时才得知那个消息的?”我问道。
坡勾提先生说道：“我知道后的两年之后。”
“那个消息使她变化大吗?”
“她变得更内向了。”他摇着头说道，“这对她是很有益的。再说，她总是有好多事要做，养鸡养鸭什么的，这些事情让她分心，所以她就这样挺过来了。”
“有的人猜测，”他说道，“她的情意给了人，也有的人猜测，她的丈夫死掉了。没有人清楚那是什么原因。她原本早就可以结婚的。‘不过，舅舅，’她对我说，‘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她和我在一起总是高高兴兴地，但有别人在的时候她就会躲起来；她喜欢去任何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教小孩子，或是去照顾一个病人，或是给一位少女的婚礼去帮忙；她全身心地爱护着她的这个舅舅，勤勤恳恳地做事；年老的年少的人，都没有不喜欢她的。无论是谁，有了困难，都会来找她帮忙。这就是爱弥丽!”
“马莎还与你们同住吗?”我问道。
“马莎，”他回答道，“她在第二年结婚了，卫少爷。是一个年轻人，一个在庄稼地里干活的人，他有一次赶着主人的货车去市场路过我们那里，就请求要娶她做老婆，我们把她的真实情况都跟那个年轻人说了。他们就结婚了。”
“古米治太太呢?”我问道。
这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因为坡勾提先生轰然大笑了起来。
“你能相信有这种事吗?”坡勾提先生说道，“居然有人要向她求婚呢!是一个改行做了澳大利亚移民的人，以前是个船厨子，卫少爷。他竟然向古米治太太求婚。”
“古米治太太是怎么回答的呢?”我终于忍住了笑，问他道。
“你猜后来怎么着?”坡勾提先生回答道，“古米治太太并不说‘谢谢你，不过我岁数太大了，我也不想改变我现在这种生活状态了’，她操起身旁的一桶水，一下子倒在了那个船厨子的头上，他大喊着‘救命’，直到我回到屋子里，才把他救了下来。
“不过，我可得为那个大好人说几句公平话，”他继续说道，“她原先对我们说过她到澳大利亚之后会怎么做。她果然就那样做到了，并且还做得很好。再也没有谁比她更心甘情愿、更忠心耿耿、诚心诚意地帮助我们了，卫少爷。即使是在这片我们一点儿也不熟悉的殖民地上，她也不觉得孤苦伶仃。”
“现在，说说密考伯先生，”我说道，“他已经偿还了他在这块土地上所有的债务——连特拉德尔的期票也还清了。我们估计他现在的情况一定非常好吧。”
坡勾提先生拿出一张奇形怪状的报纸。
“卫少爷，”他说道，“因为我们的日子过得很好，我们已不在内地，来到了密德尔贝港附近的一个市镇了。”
“密考伯先生是不是也住在内地，离你们不远呢?”我问道。
“是呀。”坡勾提先生说道，“他一心一意地干活儿。现在他是一个知事了。”
“一个知事，是吗?”我问道。
坡勾提先生指着报纸中的一段，那个报纸的名字叫“密德尔贝泰晤土报”，内容如下：
昨日公宴我们殖民同胞和本地士绅密德尔贝区知事威尔金?密考伯先生。来宾甚众，济济一堂，将大旅社挤得密不透风，实为一时盛事。据估计，同时聚餐者不下四十七人，密德尔贝的美人、名士和贵绅，都向这位备受崇敬，多才多艺，名闻遐迩的人，表示敬意，在餐后和“颂神歌”后(圣诗歌声优美，我们从中不难辨出天才歌唱家威尔金?密考伯大人的少爷的歌声)，忠于祖国的例行的干杯欢然进行了好几次。大家干杯的欢呼声是无与伦比的，就像大海里的波浪翻滚。当威尔金?密考伯大人起身来致谢词时，才将一切声音压了下去。在目前因本报人力较缺，这位贵绅的流利优雅的演说，实难全部记录。那我们就这样简单地提一下吧。那真是一篇雄辩滔滔的杰出演说。其中格外详细地提到了他成功的原因，并警告青年人们对于他们不能偿还的债务要慎于举负。他随后祝主持人，密考伯太太，利吉尔?见格斯太太(前为密考伯小姐)，麦尔太太，威尔金?密考伯大人的少爷，密考伯太太的娘家等等，在这些结束之后，开始了舞会。
这时坡勾提先生又让我看报纸的另一部分，我于是念道：
与著名作家大卫?科波菲尔大人书
吾亲爱之先生，
自前次见面以来，为时已颇久矣，现在世界中人莫不熟悉先生矣。
吾亲爱之先生，吾虽不得见吾青年时之友伴，但未尝忘怀斯人之腾达也。
怒号闹海虽相隔
但斯人所张心灵之盛宴，吾仍得以参与之也。
是故，值吾辈交相敬重之人返国之际，吾之亲爱之先生，吾不能不乘此机，代表自己，亦代表密德尔贝全体居民，深谢先生加于吾人之厚忠也。
努力呀，吾亲爱之先生!先生之声名已著于此间，先生之佳作已为此间所欣赏，吾人虽远隔重洋，但并不因此而孤单，而忧伤。而迟钝，努力!吾亲爱之先生，谨祝先生鹏程万里!密德尔贝居民必怀欣喜之情以望先生!
鄙人一息尚存，亦必于此地以望先生也。
区知事威尔金?密考伯敬
当把坡勾提先生留住在我们家时，很多夜晚，我们又谈了关于密考伯先生的事。他全部的空闲时间都住在我们家——我相信这期间不到一个月——他的妹妹和我姨婆都到伦敦来看他。艾妮斯和我在他离开时送他上了船。我们今生也许再也不会为他送行了。
在他启程离去之前，他同我去了雅茅斯，去看汉姆的墓地。他从坟墓上拔了一把草，抓了一些土。
“这是给爱弥丽的，”他把它们放进胸袋里，说道，“我答应过她的，卫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