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条漫长旅程的开始 (2)
“听清楚了!”她走向门口,望着我,“我有理由认为,他们已去了外国。只要他们一回来,并且我还活在世上,像我这样四处飘荡的人,肯定会更快地发现他们。不论我知道了什么,定会告诉你,如果我能为那个受了骗的不幸的姑娘做点儿什么,我一定竭尽全力去做,只要上天喜欢!至于黎提摩,除小毛奇尔以外,还得有一头猎犬跟在他身后!”
“你对于我,应当像对一个身材适度的女人一样地信任,”那个小人儿拍拍我的手,“假如你再次见到我像你初次见我的情形一样,你要注意我是与什么人在一起,我是一个随机应变的小人物。当你见我与弟弟和妹妹在一起时,你或许不会对我求全责备了,再会!”
我对毛奇尔小姐的印象大不相同了,送走她后,我上了床,一直睡到天亮。
坡勾提先生和我的老保姆来把我叫起,我们一同去车票房,古米治太太和汉姆等人与我们告别。
“卫少爷,”汉姆低声说,“坡勾提先生的生活全完了,他不知道往何处去;他不知道面对什么;除非他达到自己的目的,否则他一定会漂泊至死的,请你照顾他,卫少爷。”
“当然,我一定会关照他。”我对汉姆说。
“谢谢你。你真好,少爷。还有卫少爷,我的收入颇丰,我目前又没有用钱的地方。如果不是为了生活,钱对我不再有用处,假如能用在你身上,我干起活来更有心情。”他说,“而且,我一定竭尽全力做工!”
我对他说,我当然相信他能做到,并且暗示:我盼望有一天他不再过他这种孤独的生活。
“不,少爷,”他说,“那一切都过去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弥补那个缺陷了,请你留意那些钱吧,不论何时总有一些留给他用呢!”
我们互相道别,当时,我悲痛地想起他那深深的愁苦。
古米治太太泪眼汪汪地望着车顶上的坡勾提先生。
当我们到达目的地时,我们首要的事是为坡勾提找个地方住,同时她哥哥也可以睡在那里。我们不久找到了一个又干净便宜的地方,当我们订下宿舍时,我买了些吃的东西,然后带他们回家去喝茶。
坡勾提先生在来伦敦的行程中建议先去看斯提福兹夫人。我希望不伤及那个母亲的感情,在当晚写了一封信给她。我告诉她,他所遭受的伤害,以及我自己在其中的责任。我说,他虽然地位低微,但是品格是最高尚最正直的。我希望她不会对痛苦万分的他拒绝接见。并告诉她下午两点钟我们将去拜访。
两点钟,我们等在门口。
在我上次来访时代替黎提摩的那个比较快乐的面孔,为我们开门。斯提福兹夫人已坐在客厅里。当我走进去时,洛莎?达特尔从室内走过来,站在她的后面。
她的脸色表明她已得知所发生的事了。
她威严地、坚定而冷静地看着他;他也目不转睛地看她。洛莎?达特尔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我们所有的人。她让坡勾提先生坐下。他说:“太太,我感觉坐在府上很不自在。我宁愿站着。”
她说道:“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他取出爱弥丽的信,摊开,递给她。
“请你读读这封我外甥女写的信,太太。”
她带着不为信的内容所感动的表情读完后还给他。
“除非他使我以夫人的名义回来!”坡勾提先生说,“我想弄清楚,太太,他是否将履行他的话?”
“不。”她答道。
“为什么?”坡勾提先生问道。
“不可能的。那样他将辱没他自己。她的地位比他低得多呢。”
“但他可以把她提高起来!”坡勾提先生说。
“她没接受教育,没有见识。”
“她也许没有,或许有,”坡勾提先生说,“不过,我没有资格做出判断。”
“但是,她那些卑贱的亲戚也会使此事不现实。”
“太太,”他说,“你知道怎么爱你的孩子,我也如此;你知道失去孩子是怎样的事,要是能让她回来,全世界的财富都是我的,我都可以放弃!只要能让她摆脱这耻辱,我们绝对不会辱没她,我们宁可从远方想念她。我们情愿把她交给她的丈夫——也许,还有她的小孩们——直到我们完全平等的时候。”
她依然那样傲慢,但她的语气已柔和了一些。
“我什么也不辩护和反驳。不行,这婚姻会损害我儿子的事业和前途。这是永远不可能的。如果有任何别的补救办法——”
“我看到了那副脸的影子,”坡勾提先生说道,“那副脸出现在我的家中、火炉旁、我的船中——无处不在——他笑着,看上去很友好,事实上却很阴险,如果那副脸的影子,对我那孩子的损伤和毁灭想用钱来打发,那它是同样坏的,一副女人的脸,甚至比那一副更坏。”
她因气愤而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说道:
“在我和我儿子中间造成这样一道深渊,你又如何来赔偿我?你的慈爱比起我的来算得了什么?”
达特尔小姐碰碰她,让她小声说话,但是她听不进去。
“不,洛莎,让我来说!我儿子,他曾经是我生活的全部希望,在他还小时他每一种愿望我都满足,从他降生后我不曾和他分离过——忽然间他跟一个贫穷的女孩子同居,把我抛开,为了她,用一贯的欺骗来回报我,为了她而离弃我!为了那卑贱的爱情,抛开对母亲应尽的孝顺、爱慕、尊敬、感激的那种义务!难道这不是损害吗?”
洛莎?达特尔想宽慰她,却毫无效果。
“闭嘴,洛莎,如果他可以把他的一切赌在一个最渺小的女人身上,那我就把我的一切赌在一个更伟大的目标上,让他带着我以前给他的资财随意去什么地方吧!他想用长久的分别来治服我吗?如果是,他就根本不了解我。他如果放弃他的幻想,我允许他回来,他什么时候不抛弃她,只要我能表示反对,不论死活,他永远不能回来。这是我的权力。”她带着开始时那傲慢的神气说,“这不是损害吗?”
听她说这些话时,我仿佛也听见看见她儿子的反抗。他的刚愎自用的精神,一点也不少地在她身上见到了。
她这时又控制住自己,她对我说她希望没有什么了。她准备离开房间,而坡勾提先生表示,毫无必要。
“别怕我对你有什么妨碍,太太。”他在向门口走去时说,“我来时没抱任何希望,走时也不带任何希望。我只是在做应该做的事,这家庭太凶恶了,它使我和我的家人都无法忍受,我们对此不抱任何希望。”
说完,我们走出去。
当我们穿过那门时,悄悄地走来的洛莎?达特尔对我说:
“你带这个人来这儿,”她说,“想得挺周到的呀!”
她眼中含着的愤怒和轻蔑是显而易见的。
“他是应当拥护并被带到这儿来的人,”她说道,“对吗?你真老实!”
“达特尔小姐,”我接过去说,“你居然这么不讲理地来责备我!”
“你为何使这两个疯人冲突?”她答道,“难道你不知道他们俩都固执、骄傲得像疯子似的吗?”
“这是我的过错吗?”我反问道。
“是的!”她答道,“你干嘛要带他到这里来?”
“他是遭受了巨大伤害的人,”我接过来说,“你可能不知道呢。”
“我知道,詹姆斯?斯提福兹,”她说,“生有一颗虚伪、道德沦丧的心,并且是一个叛徒,但是对于这个人和他那无耻的外甥女,我不必知道,也不必关心。”
“达特尔小姐,”我说,“你加深了那本来很深的伤害,在分别时,我只说一句,你对他太不仁慈了。”
“我不仁慈。”她答道,“他们是下等人。我真想鞭打她一顿!”
坡勾提先生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口。
“你该感到羞耻,达特尔小姐!”我愤慨地说,“你怎能忍心践踏对他不公平的伤痛!”
“我但愿践踏所有下等人,”她答道,“如果可能,我要审判她。我一定做得到!我憎恶她。我要是有机会斥骂那不名誉的她,走到哪儿我都愿意,假使我能把她追进她的坟墓,我也一定去做。”
我永远也描写不出那时的她,以及她那近乎疯狂的全部态度,我目睹过各式各样的感情,但从来没有见过像她那样的一种。
当我追上坡勾提先生时,他说他打算在伦敦办的事现在已有眉目了。他想在当晚“开始他的旅行”。我问他想去哪里,他仅回答:“去找她。”
我们返回杂货店楼上的小寓所,使我有机会把他的话告诉坡勾提。她说,她听他说过同样的话,至于他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我记得我们这次吃的牛肉饼里掺着下面铺子里飘来的茶、咖啡、奶油、咸肉、干酪、新鲜面包、劈柴、蜡烛、核桃酱酒等的奇怪味道。晚餐后,我们没怎么交谈。
他接受了他妹妹的一点钱,作为他所接受的遗产。我当时想,这一点钱仅够他一个月的开销。他答应有事就写信给我。然后他背起袋子,拿起帽子和手杖,向我们两个道别。
“事事顺利,老妈妈,”他搂着坡勾提说,“你也是,卫少爷!”他同我握手时说道,“我走遍各地去找她。如果在我不在的时候,她回了家,或者我把她带回来,我要和她住在没人侮辱她的地方,死在没人辱骂她的地方。如果我遭遇不测,告诉她,我最后要对她说:‘我始终爱她,我宽恕了她!’”
他庄严地说了这番话后,走了。我们把他送出去。在小径上,行人稀少,斜阳正红。他转过一个街角,消失了。
每当晚上,我总想到他的孤单的背影,并记起那几句话:
“我走遍各地去找她。如果我遭遇不测,告诉她,我最后要对她说‘我始终爱她,我饶恕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