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孟子慷慨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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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弟子询问暴雨之后(2)

五.廉、惠、勇。孟子告诉苟矢弗如,可以取,可以不取,取了则损害廉洁,还是以不取为好;可施与,可不施与,施与便损害恩惠,还是不施与的好;可以死,可以不死,死则损害勇敢,还是以不死为好。

孟子诲人不倦地向苟矢弗如讲了这许多,可谓循循善诱,谆谆教诲。然而苟矢弗如能听得进去吗?会不会是对牛弹琴呢?

子叔疑系鲁叔孙氏之后,在齐为邑宰。他政绩平庸,辖内非旱即涝,十年九不收,民有饥色,怨声载道,上方亦很不满,几次想撤换他,但苦于无中意的人选,又碍于孟子的情面,便一年年地推了下来。子叔疑为官清廉,不贪,不占,爱民若子,然而面对穷山恶水,叹无计可施,便来向孟子诉委屈,求良策。

为了帮助子叔疑摆脱困境,孟子不顾年老体衰,长途颠簸之苦,亲赴子叔疑所宰之邑考察。这里南边是山丘,北边是涝洼,每当春旱,丘岭上的地种不上,出不齐,满地稀稀拉拉的弱苗,蝈蝈掉了牙似的。倘五六月持续干旱,那么,这占全县五分之四的土地就甭指望打粮食。或者春季雨水尚丰,到了夏季骄阳似火,旬日不雨之后,田中庄禾渐渐枯死,到了秋天也会颗粒不收。北边的平原土质肥沃素有“麦囤子”之称。但是,不仅这个县南部山丘的水全都从这里经过,而且来自邻县的几条大河也在这里汇聚入海,因而每当雨量多的年景,这里常常是一片汪洋,庄稼全都泡在黄水里,成了青蛙和鱼鳖的欢乐世界,哪里还会再有收获。

孟子通过考察发现,该邑的南部山区,土质较一般山地为肥,两山间的峡谷形成了许多小小的盆地,只要有了充足的水源,这里便会变成盛产五谷的良田。

一天,子叔疑与同学们搀扶着夫子攀登该县的最高峰,走走停停,歇歇喘喘,甚是艰难。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哪里受得了这个罪,吃得了这个苦。弟子们都在为夫子的安危担忧,多次劝夫子在此止步,但夫子却执意不肯。他回过身来,用拐杖指指盘山羊肠小路,风趣而意味深长地说:“诸位请看,路再艰难,吾等不是也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了吗?”他拄着拐杖喘息了片刻,毅然转身而上,并下命令似的说:“走,登高方能远望!……”

孟子师徒继续攀登,愈攀愈高,愈高愈陡,愈陡愈险。临近顶峰的一段碎石盘道,窄得竟放不下一只脚,可以想见其陡峭的程度了。青壮年登山,亦须躬腰攀石而前,七十多岁的老人怎么登呢?有办法,孟子以腚着石,在弟子们的帮助护卫下,一腚一腚地往上挪,待挪到峰顶,不仅裤子被磨碎,两个腚后也已血迹淋淋了。

他以自己顽强的意志与难以想象的艰辛,给弟子又上了生动的一课——世上没有攀不上的高峰,只要肯付出辛劳的代价。

伫立于高山之巅,极目远望,山谷、河川、原野、村舍、尽收眼底,顿感心胸开阔,视野无限,啊,勇于攀登者,是天下最富有的人!……

归至县衙,孟子指令子叔疑召开了三老会议,商讨综合治理穷山恶水的意见。孟子为子叔疑拟订了一个综合治理方案:

一.北部平川,修河筑堤,确保汛期河水畅通,绝不泛滥成灾。

二.根据地势,开挖排水渠道,形成密集的渠道河网,使其旱可灌,涝可排。

三.南部山区,砌石成堰,拦截大小河谷,蓄夏季之水,以备枯水季节灌溉之用。

四.开凿环山干渠,令所蓄之水彼此连通,干渠之外是支渠,支渠之外是斗渠,斗渠之外是毛渠,形成自流浇灌之网络。

这个方案,博得了全县上下众口一词的赞颂,临离去时,孟子批评子叔疑说:“如此做去,却不明其当然;习以为常,却不深知其所以然;终身由此路行走,却不知其是何路,通向何方,此乃平庸之辈也。”

一日,成丘蒙来问:“曾子与子思谁贤?”

孟子反问道:“以汝之见呢?”

成丘蒙不假思索地答道:“子思贤于曾子。”

孟子的脸上微露不悦之色,以责备的口吻说道:“不得对古圣贤妄加评论,说话要有根据。”

成丘蒙谈了下边两件史实,作为自己评论的根据。

曾子居于武城武城——故城,在今山东费县西南九十里。时,曾有越寇越寇——越王勾践二十五年曾经都于琅玡(今山东诸城市东城),筑有馆台,因而费县东南一带,曾是和越灭吴后的疆界犬牙相错,越寇之来去甚易。前来侵犯。有人对曾子说:“越寇将至,夫子何不离去呢?”曾子说:“好吧,余即离去,但不要使人来此居住,以免毁坏了这里的花草树木。”敌人退去了,曾子吩咐说:“请将吾之寓所整修粉刷一新,吾将归矣。”待寓所焕然一新之后,曾子避难归来了。武城有人评论说,武城的官员对他是那样的忠诚恭敬,敌人来了,他便早早地离开,给百姓做了个坏榜样;敌人退了,他马上归来,对寓所居处还如此地苛求,这哪里配称孔夫子的贤弟子!……沈犹行沈犹行——曾子弟子。沈犹系鲁之着氏也,其中有贩羊欺民者,为大司寇孔子所治。说:“此非汝辈所能理解,昔者夫子居于敝人之寒舍,行遇负刍负刍——人名,鲁之作乱者,曾攻沈犹氏。作乱之祸;从夫子者七十余人,均早早离去。”

子思住在卫国,齐国的军队来侵犯。有人说:“敌人来了,何不离去呢?”子思说:“倘我离去,卫君同谁来御侮守城呢?”

成丘蒙讲完了这两段历史,不置可否,言外之意却在说: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子思贤于曾子吗?

孟子闻听,微微一笑,他在笑成丘蒙只看到现象,而未抓到本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于是评论说:“曾子与子思,皆先贤也,其所行之道完全相同,只是因二人的身份地位不同,故其表现各别。曾子系师长,父兄之辈也;子思却是卫之臣子,且官卑位低。倘使其二人互换位置和地位,则其行亦会如此。”

孟子教学,也同孔子一样,让高年级的教低年级的,让知识渊博者带知识贫乏者,让道德高尚者熏陶行为有劣迹者。苟矢弗如初入门时,孟子委托万章教育辅导他,万章虽欣然接受了任务,但归去后日思夜想了许久,也未制订出一个自己满意的教学方案。对儒家学说,对各类知识学问,苟矢弗如都像个刚会挪步的孺子,该从何处着手,该从哪儿教起呢?万章很动了一番脑筋,也还是一筹莫展。万般无奈,只好去请教夫子。孟子为万章指出了制订教学计划的两条原则,一是要循序渐进,不能图快,不能赶进度;要怀着深厚的情谊去教他,去辅导他,要持之以恒,万不可半途而废。孟子说:“对于不可停止的工作而停止者,则无不可停止也;对于所应厚待之人而薄待之,则无不可薄待者。其进锐者,其退必速。”二是教授的内容要精心选择,大胆地舍弃,不能像教正常学生那样按部就班的什么都学,什么都讲,面面俱到,而是要抓重点,抓关键。孟子强调指出:“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根据夫子的指导原则,万章煞费苦心制订了一个完整的、系统的、行之有效的教学大纲和教学计划,开始带这个徒弟,教授这个“弟子”。然而带了不到一年,万章便打心眼里讨厌这位徒弟,讨厌他的油腔滑调,讨厌他的虚情假意,讨厌他的浅薄轻浮,讨厌他的寡廉鲜耻,尤其讨厌他像狗一样垂涎于异性,认为这是块不可雕琢的朽木。

据传,苟矢弗如的岳父樊如山,是燕国颇享盛名的老将,戎马一生,如今告老在乡。樊将军膝下无子,有着十个女儿。为了纪念他一生光辉的业绩,樊将军的十个女儿全以其征战获胜之地为姓,如苟矢弗如的妻子樊雪关,系樊将军的三女儿,当她出生的时候,其父正冒着漫天风雪攻下了塞外要冲樊关,故而得名。自雪关以下的七个女儿,无不为苟矢弗如所奸,最小的一个刚满十六岁,正所谓“二八佳人”,眼下正居于临淄的一条阴暗的胡同里,每夜等待着姐夫前来幽会,纵云播雨,发泄兽性。

老成持重的万章,走路羞于抬头,生怕瞥见女人,更怕脚下踩死一只蚂蚁,怎么能与苟矢弗如这样的人同学为伍呢?他鼓足勇气去向老师辞掉这个可恶的禽兽不如的败类。万章不是那种道听途说的人,自然不会向孟子言明自己所控制的一切,申明不愿带这个徒弟的真正原因,只是推说自己不才,难胜此任,恐辜负了夫子的希望。孟子是被誉为料事如神的人,哪里会看不透万章的心思,于是说道:“道德品质高尚者教育熏陶道德品质不好者,有才者教育熏陶无才者,此乃天赋之历史责任,不能推卸,责无旁贷。倘道德品质高尚者抛弃道德品质低劣者,有才者抛弃无才者,那么,贤者与不肖之间的距离岂不是要愈拉愈大,社会岂不是将踯躅不前吗?”

话虽是这么说,但一个人的观点和感情哪里是一席话和一个正确的道理所能够解决和转变的。不过,师命难违,万章只好默默退出,从此一任苟矢弗如之所为,不闻不问。

这倒也好,万章能够腾出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钻研学问,甚至搞点着述,写点文章。前不久,万章写了一篇批判杨、墨的文章,拿来征求孟子的意见,请他批评修改。孟子默默地浏览了三五遍,脸上呈现着欣喜之色,也微露责备之意,正欲开口讲话,忽有内侍闯入,言称宣王有旨,急宣孟子进宫,车马正等候于门外。

虽说内侍在接孟子进宫,车马正等候于门外,孟子也还是从容地阅完了万章的文章,坦然地谈出了自己的意见。孟子在分析了万章文章的气质、胆识、见解、力度和胸襟之后说道:“当今天下,学术思想很是活跃,形成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之势。争鸣的结果,离开墨子一派者必归于杨朱,离开杨朱一派者,必归于儒家。儒家应显出自己的大度,无论何说何派,归来便热情欢迎,以诚相待,视为朋友和同志。但是如今与杨、墨两家争辩者,犹似追逐逃跑之猪豚一般,已经送入栏圈,还要将其四腿缚住,生怕其再走掉,这就未免失之偏颇,显得儒家气量太小。”

孟子没有具体批评万章,大约他的文章也有这个胸怀狭窄、气量太小的毛病。

齐宣王这样兴师动众,派人风风火火地来请孟子进宫,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和急事,只是许久未与孟子相见,在读文献中积攒了若干知识上的疑难,请孟子来帮助他解决。齐宣王这种虚心求教、不耻下问的精神,很令孟子敬佩。

“‘由仁义行’与‘行仁义’有何不同?”齐宣王问。

孟子答道:“人与禽兽不同之处,微乎其微,庶人弃之,君子存之。舜明于物理,了解人伦,行仁义之路,不将仁义作为工具、手段使用之。”

“同是史书,同谓《春秋》,为何孔子之《春秋》评价竟如此之高?”

“圣王采诗之迹废而《诗》亡,《诗》亡然后孔子作《春秋》,晋之《乘》,楚之《祷杌》(táowü),鲁之《春秋》,皆史书也。史书之所记,无非齐桓、晋文之事,史书之笔法不过记实而已。孔子作《春秋》则不然,他说:‘《诗》三百所寓褒善贬恶之大义,丘皆窃用之矣。’以圣人之心胸与目力褒善贬恶,乃孔子《春秋》之特色,故非其他史书所能攀匹也。”

“何谓‘恭俭’?”

“恭敬他人者不侮人,自身节俭者不夺人,侮辱掠夺人之诸侯,惟恐民不顺己,那如何能做到恭敬与节俭呢?恭俭之德难道能凭声音笑貌来装模作样吗?”

“士而出仕,目的何在?难道旨在养家糊口吗?”

“仕非为贫也,但有时亦为贫;娶妻非为孝养父母也,但有时亦为孝养父母。为贫而仕者,便拒高官而居卑位,拒厚禄而受薄俸。拒高官而居卑位,拒厚禄而受薄俸,那么居何位为宜呢?守门打更之小吏可也。孔子曾做管仓库之委吏,说道:‘出入数字准确无误而已。’亦曾为管理牛羊之乘田,说道:‘牛羊茁壮成长而已。’位卑而议朝廷大事,罪也;立于人之朝廷之上,而正义主张不能实现,耻也。”

如此等等……

说齐宣王接孟子进宫,并无大事和急事,其实是不准确的。

前不久,有一个外国使团来齐访问,尽行古礼,弄得齐国君臣面面相觑,竟不知人家所行何礼,自己该如何还礼、答礼、以礼相待。隆重的相仪场面,齐宣王竟无以应酬。狼狈不堪。会谈时,对方侃侃而谈,振振有词,每谈礼俗,则必引经据典,而齐宣王却听得懵懵懂懂,茫然无词。整个会见,齐宣王一直是泡在汗水里,浸在耻辱里,客人一走,他便病倒了。这件事给了齐宣王很尖锐的刺激,很深刻的教训,使他意识到,欲称霸诸侯,欲统一天下,光有武功不行,还必须有文治,这就需要明礼、习礼,做一个熟稔礼仪的君王。他很自然地想起了孟子,近来与孟子接触得太少了,大有冷落之嫌,这确是自己的过错,因而贵体稍有转机,便派人去请孟子进宫,以实际行动来向孟子赔礼道歉。这就决定了这次召见,齐宣王的请教以礼俗为多,他要将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弄个一清二楚,真真切切。

齐宣王问:“何谓‘三礼’?”

孟子答道:“《周礼》、《仪礼》、《礼记》,合称‘三礼’。”

“何谓‘五礼’?”

“古代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之合称。”

停了一会,孟子稍加解释说,其说源于《周礼·大宗伯》。吉礼即祭祀之礼。古人认为,祭祀是“国之大事”,所以列为五礼之首。祭祀对象有上帝、日月星辰、司中司命、风师雨师、社稷、五祀、五岳、山林川泽以及四方万物等。凶礼不单单指丧葬,也包括对天灾人祸(如饥馑、水旱、战败,寇乱等)的哀悼。宾礼指天子对诸侯的接见,各诸侯间的聘问与会盟等。军礼系指战事及各诸侯可拥有的兵力之规定。此外,田猎,建造城邑,划定疆界等,也属于军礼。嘉礼的内容范围很广,包括婚冠礼、饮食礼、宾射礼、飨燕礼、脤膰(shènfán)礼、贺庆礼等。

“何谓‘九拜’?”

“据《周礼·春宫·大祝》所记,九拜为:稽(qǐ)首、顿首、空首、振动、吉拜、凶拜、奇拜、褒拜、肃拜。前四种为正拜,即常用之拜。后四种依附于四种正拜。”

孟子择其中之四,略加解释,大约这“四拜”既最常用,又容易混淆或令人费解。

“顿首”,即叩头。古人席地而坐,姿势同跪差不多,行顿首拜时,取跪姿,先拱手下至于地,然后引头至地,就立即举起。因为头触地的时间很短,只是略作停顿,所以叫顿首。顿首是平辈间的拜礼。

“稽首”,用于臣子对君父,是拜中最重的礼。行礼的方法与顿首同,区别在于要使头在地上停留一段较长的时间。

“空首”,行此礼时,身体先取跪姿,然后拱手至地,接着引头到手。所谓“空”,就是头并没有真正叩到地面上,而是悬在空中。空首又叫“拜手”,古人在行稽首、顿首礼时,一般要先行拜手礼。

“肃拜”,两膝跪地,手至地而头不下,是九拜中之最轻者。军中用此肃拜,因为将士披甲,行其他的拜礼不方便。另外,妇人以肃拜为正。

这也许是教育工作者的职业病,讲起来便这么详尽、具体,其实大可不必,堂堂大国之君,难道还会连这些常识性的礼俗也不懂吗?

“何谓‘百拜’?”

“以‘百’喻多,非实指,而虚指也。”

孟子离去时,齐宣王亲自将他送出宫门,不仅送出宫门,还携着他的手,二人边溜达散步,边海阔天空似的闲聊,不似君臣,而像兄弟手足。他们这样无拘无束地走了很长的时间,很远的路程。当他们经过校场的时候,齐宣王的幼子田颖正在与一伙贵族青年习射。齐宣王的兴致很浓,扯扯孟子的手说:“观孺子习射,如何?”

孟子欣然答应了,他们并不惊动青少年们,隐于点将台后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