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从2018往后的那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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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她们在就好

在肿瘤医院里有个休息区,一般早上早早过来,交了钱还没有床位的人都会在这里等待,而如果是周一新入院的患者,则会由护士在这里进行量血压、测身高体重、做记录等工作,除了作为患者等待和患者入院护士操作平台之用外,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存在意义——提供患者做操的场地。每个人都做过操,在我小时候的课间操是时代在召唤,我妈这年纪跳的是广场舞操,但在这休息区里跳的操却跟以往都不同,它的专业词汇叫做:乳腺癌术后功能锻炼。

这套操的动作大体可以分成3个过程,第一部分在术后3天即可做,第二部分是术后15天才可做,第3部分是手术后1个月才能做。第一部分的动作较为简单,就是用手术那侧的手摸耳朵、摸鼻子,第二个部分则主要是小幅度向上弯曲患侧手肘,第三个部分则是手术侧患肢向上极致拉伸。第一个、第二个部分是不需要辅助就能完成的动作,而第三个部分则需要利用一些外用的工具,比如说在休息区里就有一个像搓衣板一样的小挂件,比较形象的比喻是立着的搓衣板,在手术一个月之后,患侧的手必须要从这块板的最下方往上爬开始锻炼,直到能完全爬到顶端才可,如果缺乏这三个环节的锻炼,有可能在后期导致患肢水肿,这是因为淋巴清扫后患侧血液的回流无法像正常人一般。

吸引了诸多人前来的肿瘤医院无疑是专业的,这样的专业体现在每一个小细节上面,比如对刚开始做操的患者,医院会安排专业的责任护士进行前几天的跟踪教学,而每天在早上7点半,11楼则有广播通知大家到休息区统一做操锻炼,因为有了固定时间的集中性训练,于是这里慢慢成了信息交换中心,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手术之后的第4天我妈终于在我和护士的软硬兼施之下去了休息室,我则被留在病床边,理由是我包还放着呢,你得看着包,而我没想到的是,这也从此打开了她的八卦人生,真是何其精彩。

第一天我妈去了回来我问她,操做得怎么样,她说,挺好,还行吧,学得七七八八了。

第二天我妈去了回来我问她,今天做得比昨天好吧,能不看提示做好吗?做几个我看看?她说,还没全面学会呢,急什么急。

连着两天的模糊回答提起了我的兴致,毕竟当时黄医生说的是这操前面一段很简单,大多人学一次就会了,于是第三天我拎着包也跟着去瞅了瞅,嗯,那场面,一撮撮的聚集在一起,聊胜于做,特别是像我妈这样还不能做中、后阶段的阿姨们,3分钟之后就能聚在一起,围着手术之后有没有痛,你是哪里的,要不要加一下微信,哎呀你气色真好等热烈的聊起来。

知道我妈到底在做些什么后我也没了兴趣,提着包就要走,临出门前被我妈以一嗓子给嗷了回来:赶紧赶紧,把我手机拿过来。然后就见她转头笑眯眯的说:哎呀,李姐,嗯,是,我这打开微信呢,我扫你吧,一会你把我进群。

后来我妈就加了一个微信群,名字叫做:F省乳腺康复交流群,回到病房后我妈把我也拉进了群,义正言辞的说法是,群里经常刷屏式发言,说的太多,她看不过来,怕遗漏了重要的消息,虽然我觉得那一溜烟的广告信息不看也罢,但是拗不过母上,最后还是加了然后屏蔽,2天翻一次。

再来说这个以F省乳腺癌病友为集结的关爱群,虽然群说明说的是以交流疾病为主,其实每天发出的都是某某保险的广告,某某品牌假体的销售价格,还有人卖野生鱼、海产的、甚至还有卖蛋白肽,说吃了能增加免疫力,总之在我看来它就是一个包裹着患者关爱羊皮、以患者同理心来博好感、以期提高销售额的狼群。不可否认,在群里面的都是乳腺癌患者,她们也未必一开始就是抱着销售为主要目加群,但结局如此,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赚钱活着是贯穿人一辈子的主题,病人更是。只是我不懂我妈,加了又不看,到底这个群存在于她微信中的意义是什么?所以我总窜兜着我妈把它删了,毕竟不能顶个什么用,买又不买,看也白看,每天那么刷屏还浪费流量浪费电,我妈当时笑着说:放着吧,能费什么事。

我再想说些什么,我妈一句“她们在就好”堵住了所有。是啊,没有买东西需求的她到底能在群里这些乳腺癌销售者身上得到什么呢?大约也不过是一种类似陪伴的东西吧,她们的存在让我妈知道她并不孤独,她们的存在让我妈知道,其他的癌症患者在努力活下去的同时是怎么付出、积极生活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精神力吧。

精神力其实是一种很奇特的东西,很多时候人们紧绷的、已经濒临断开的弦就是靠这股力量在支撑着。就说我大姑婆家的小姑子,那个短时间各种复发、最后在40几岁就离开的人,面对不停复发,她一直没有放弃,一次次认真的、积极的配合治疗,在最后一次复发的时候癌细胞已经扩散,她先在省会F市瞧了,医生的答复是没多久,她不信,接着去了X、Q市等整体医疗水品远远不如F市的地方,甚至到最后她还走过了F省一些县级医院,结果都是一样的,她的离开或许就是这根紧绷绳断了的结果吧。

她是在回家路上离开的,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她仍然尽可能将精神伪装得很好,还几次略带笃定的跟我大姑说,这个医院听说还挺好的,估计有点希望,最后得到的结果还是一样的,冷冰冰的“没希望了”,从听到这句话到最后离开不过是10来分钟的事,大姑说从医生那到上车的过程中她都没有说话,呆呆的、木然的,谁又知道她到底在这10分钟左右的时间里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如果那时候在车上还有另外一个癌症康复患者笃定的告诉她,自己也是被医生判了死刑的,但是最后心态好,每天喝白花蛇舌草,现在已经10几年过去了,也许她还能再支撑上许久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