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1.乌鸦首领银斑点
1885年,我们搬到了加拿大东南部的多伦多附近居住,在这里能够眺望到远处的溪谷。
搬完家的第二天,我正在透过窗子惬意地欣赏溪谷的美景,突然看到一群乌鸦从溪谷上空飞过。
“呀!它们又来啦!”
一位在溪谷附近居住的老人跟我讲过有关乌鸦的故事,他说:那只老乌鸦首领在这溪谷的上空已经飞了20年了。
老人所说的这只老乌鸦首领之所以能被人们记住,是因为它的嘴和右眼睛之间有一个白色的斑点,看上去好像用银白色的镍币印上去的一样,它还因此得到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名字——“银斑点”。
下面我要讲的,就是有关这只聪明的乌鸦首领“银斑点”的故事。
乌鸦喜欢进行群体行动,而且秩序井然,这一点和人类中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很像,甚至比他们更胜一筹。
乌鸦群里最优秀的成员才能成为它们的首领。因为它不仅得是最年长的、最聪明的,还得是最强壮和最勇敢的。
有一个名为卡斯尔·富兰克的小山坐落在多伦多城的北部,那里长满了松树,在这片松林里,大约生活着200只乌鸦,银斑点就是这个大乌鸦群的首领。冬天如果天气暖和,它们会在尼加拉河一带待着;在严寒到来之前,它们便会向遥远的南方迁徙;等到第二年春天,银斑点又会带领大家回到这片松林,然后大约能在这里待上6个星期。
200只乌鸦被分成了3个小队,银斑点是3个小队中乌鸦数量最多的那个小队的队长,至于另外两个小队的队长是谁,我就不太清楚了。
在一年中的三四月份和夏秋换季时,银斑点都会带着它的手下在我家前面的溪谷上空来回飞翔。因此,这两个时间段就成了我观察银斑点的最佳时机。
见到银斑点的次数越多,我对它就越觉得亲切,观察得也就越细致。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了解了鸦群的生活习性,此外,我还发现,它们也有自己的语言和社会制度。
“嘎嘎嘎嘎嘎——”
就是它在跟远处的伙伴打招呼,说“你好”:
“嘎——嘎——”
就是它在告诉伙伴们“要当心”:
当然,它们有许多种不同的语言。
一天,我刚站到吊桥上就看见了远处在前面领路的银斑点,排成长长一列的鸦群紧跟在它的身后,它们正从溪谷上游缓缓地飞过来。
这时,我听到了银斑点那熟悉的叫声:
“嘎——”“嘎——”
它是在高兴地向同伴们大喊:“一切都很好,快来吧!”
因为当时刮着风,乌鸦群飞得很低,没过多久,银斑点就看见了它们前方的障碍物,也就是站在吊桥上的我,它马上大喊一声:“大家小心!”
“嘎——嘎——”
一听到它的这个叫声,鸦群立刻就提升了飞翔高度,从我头顶上方飞了过去。
第二天,我又来到了这座吊桥上。这一次当鸦群飞近我时,我把手杖举起直直地指向了它们。银斑点看到这一突发情况,立刻喊了一声“危险!”然后,迅速飞到比之前高50米的地方去了。
“嘎!”
当银斑点发现我手里拿的不是枪时,它就故意在我头上盘旋了一下。看着它得意的样子,我不由得哑然失笑。但它的聪明程度和反应速度,的确让我感到很惊讶。
第三天,当我对着鸦群举起一杆枪时,银斑点就急促地大喊起来:
“嘎嘎嘎嘎嘎——”
这种叫声代表的是“很危险,快逃,有枪啊”。听到它的指令,鸦群立刻一哄而散,所有的乌鸦升空的升空,飞散的飞散。但是,当它们飞过了我的头顶,就又马上飞到一起,排成了一支又长又整齐的队伍。
有时,要是遇到在它们正前方等候的老鹰,银斑点就会大声喊起来,让它的伙伴不要再飞了:
“嘎——嘎——嘎嘎嘎嘎——”
这是“有鹰,危险”的意思。这时飞在后面的乌鸦就会迅速聚拢到银斑点的身边,通过这种方式,它们组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然后接着往前飞。因为乌鸦这样聚集成群后,老鹰就拿它们没办法了。
在它们的语言里,对几个单音的鸣叫进行组合,就产生了另一种意思。比如,在表达“向右转”的意思时,它是这样叫的:
“嘎——嘎——”
很明显,这就是“快逃”和“有危险”两种鸣叫方式的组合。
到了四月初,乌鸦们就开始忙碌了。然而,它们并不像平时那样为了觅食而早出晚归,相反,它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松林里。而且,到处都能看到它们三三两两追来逐去的身影,它们时不时地还会变换一下飞翔方式,好像是在展示自己精湛的飞翔技巧。
在这些不同的飞翔方式中,它们最喜欢的就是从高空俯冲下来。在俯冲的过程中,它们会把翅膀扇得哗哗作响,那声音听上去就好像远处传来的雷声。然后,它们会迅速地飞向一只停落在树上的乌鸦,在即将碰到它的那一瞬间,又迅速地翻转身体向上飞去。
与这些“过动儿”比起来,有的乌鸦就显得安静多了,它会低下头,将全身的羽毛耸起,然后跑到另一只乌鸦面前,发出很特别的长鸣:
“喀——噜噜呜——”
你肯定猜到了,没错,这些乌鸦正在谈情说爱呢。雄乌鸦对自己的实力信心满满,它们这是在向雌乌鸦炫耀自己的美妙歌声和力量呢。
这样忙碌过一段时间,等到四月中旬,它们就都成双成对了,然后会飞散到各个地方去“度蜜月”。
乌鸦群飞走以后,那片古老阴沉的松林就再一次恢复了寂静、荒凉的景象。
2.聪明的银斑点
休喀·罗福山与富兰克森林相距不远。在这座山的一棵树上有一个老鹰窝,只是已经废弃很久了。按说这样的老鹰窝在经历了长时间的风雨摧残后,早就该七零八落、破烂不堪了,可它居然还保持得非常完整。
我在五月的一个早晨来到了这片森林里。林子里的落叶潮湿且厚实,踩上去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很快,我就走到了老鹰窝下面,本想靠近些观察一下,却惊奇地发现了露在窝外边的一个黑尾巴。我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树干,竟然从里面迅速地飞出了一只乌鸦。
这只乌鸦居然就是银斑点!
然而,银斑点对我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它一直都和自己的妻子住在这个老鹰窝里。
有一天,我从窗口向外面的溪谷望去,突然看到从森林里飞出了一只乌鸦,它的嘴里还衔着一个白色的东西。飞了一会儿后,它就落在了一棵榆树上,先是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发现一切都很正常后,就把那个白色的东西扔了下来。
这时,我才猛然发现,这只乌鸦就是银斑点,而它扔下来的那个白色的东西则是一个贝壳。它又东张西望地看了一下四周,然后,从树上飞下来,又将那个贝壳衔起,飞到了泉水另一边的坐禅草和羊蹄草当中,从土里扒拉出一些贝壳和其他又亮又白的东西。
银斑点大概忙活了有半个小时,终于准备收工了,它把新衔来的贝壳和原来就在这儿藏着的玩意儿一股脑儿地用树叶和土掩埋起来,然后拍拍翅膀飞走了。
等它飞远了,我马上跑过去挖出了它埋的那些宝贝,那是一些白色的贝壳、铁片和小石子,甚至还有一个白色的瓷杯把儿。
这是我第一次当然也是最后一次看见银斑点的宝贝,因为当它发现我知道了它藏宝的地点后,就立刻搬走了这些东西。至于它将它们搬到哪里去了,我就不得而知了。
通过观察银斑点,我发现,在乌鸦界也有着各种各样的冒险,比如,有一次一只大鹞子就狠狠地抓了银斑点一下。
此外,我还知道了它们憎恶的很多事。必胜鸟常常对银斑点进行骚扰。当然,这种小鸟并不能对银斑点造成任何伤害,但它们却总是叽叽喳喳地追逐银斑点,所以,只要一看到它们,银斑点就会马上避开。
可是,为什么必胜鸟们这么喜欢和乌鸦斗气呢?这是因为,每天早晨,银斑点和它的鸦群都会定时搜寻周围的小鸟窝,把必胜鸟们新下的蛋吃掉。
然而,我们也绝不能因此就给乌鸦们定下什么罪名。我们人类不也是每天都要把那些母鸡下的蛋吃掉吗?
通过观察,我发现银斑点十分聪明、机敏。接下来我要讲的这件事,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有一天,我看见银斑点从溪谷上游向这边飞过来,嘴里衔着一大块肥肉。那时,人们已经在下游的小溪砌上砖头,准备修成一条阴沟,而且,完全修好的部分已经有200码(200码=182.88米)长了。当它从这条阴沟上游空旷水面飞过时,嘴里衔着的肉不小心掉了下来,很快就被流水冲进阴沟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银斑点十分镇定飞到了阴沟下游的出口处,然后就在那里等着,不一会儿流水就把肥肉冲了出来。它一口就把肥肉衔在了嘴里,然后得意扬扬地飞走了。
银斑点考虑事情很有逻辑性,也很全面,能够想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并把它们联系起来,然后找出问题的解决办法,就像我们人类一样。从上面这件事中就能看出来,银斑点无疑是一只充满智慧的乌鸦。
3.训练小乌鸦
六月末,成年乌鸦们会带着自己的宝宝飞回松林。乌鸦宝宝已经长得跟父母亲一样大了,只是羽毛还很柔软,尾巴短短的,嗓子也又尖又哑。
银斑点也带来了自己的孩子们,当然还有它的妻子。但我却一直都没认出哪只乌鸦是它的妻子。
这个时节,松林里非常热闹,久别重逢的乌鸦家长们迫不及待地向最亲密的朋友介绍自己的宝宝。而这一群乌鸦的领袖,自然还是银斑点。
这一两周里,老乌鸦们忙着换毛,而小乌鸦们则忙着交朋友。现在,小乌鸦们能自己觅食了,也能独自睡觉了,于是,在前一阵子一直忙着照顾孩子的老乌鸦们终于可以清闲一点儿了。
接下来,这片松林就成了乌鸦们的城堡和学校,因为父母们要对小乌鸦们进行培训了。银斑点是一位优秀的老师,我总是能看到它在给小乌鸦们授课。尽管我无法猜出它都给小乌鸦们讲解了什么,但是,通过小乌鸦们专心致志听讲的样子,就知道那准是一堂精彩的课。
按照年龄和体力的差别,小乌鸦们分成了两三个分队,开始练习飞翔,同时进行一些其他的生存训练。
到了九月,小乌鸦们蓝色的眼睛变成了茶色的——这是它们变聪明的标志。现在,它们已经懂得了训练的意义,明白了放哨的责任,知道了捕鸟机和枪的样子,也能分辨出人类了。它们甚至知道,嬉笑的小男孩比上了年纪的农夫和胖老太婆更危险;一支枪和一把伞从远处看十分相似,但它们的功能却截然不同——那支枪能够发出巨大的声响,这会要了它们的命。同时,小乌鸦们还就有关嫩玉米和铁线虫的知识进行了专门的学习。
银斑点非常聪明,在数数时能够数到30,而小乌鸦们似乎只能数到6。就小乌鸦而言,这已经很不错了。它们还能闻出弹药的气味,也学会了如何躲避必胜鸟。它们都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是成熟的乌鸦了,并且对自己的身姿无比着迷,在从空中向下飞时,常常要把翅膀合拢三次才算完。
不过,就小乌鸦们而言,真正的学习还没有开始,这是因为在这个时节,还不能为它们开展实践课程。它们还不知道刚刚发芽的玉米是什么样子,也没有啄食过死马的眼珠,甚至对于旅行的知识完全不了解,所以,让它们受教育的最好机会就是旅行。
老乌鸦们在这个时节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它们褪去了身上的旧羽毛,换上了新装,来了个集体大变身,并且,它们很为自己新换上的漂亮羽毛感到骄傲。它们的身体又变得强健了,脾气也好点儿了。就连银斑点这位十分严厉的老师也变得喜气洋洋了,看上去更加和蔼可亲了。那些小乌鸦早就懂得要尊敬这位首领,却是从这时开始才真正地喜欢上它了。
很快,就到了对这些小乌鸦进行教育的最后阶段。
银斑点耐心、细致地对小乌鸦们进行训练,将所有有用的口令和信号都教给了它们,但是这些东西究竟有没有产生效果呢?每天早晨,银斑点都要对此进行考察。
“第一中队!”这位首领用鸦语“哇哇哇”地大声喊着。
第一中队的小乌鸦们听到口令,就会立刻大声地答道:“喔!”
“起飞!”银斑点叫完后,在前面率先飞起来小乌鸦们就跟在它的后面,笔直地向前飞。
“升空!”银斑点一声令下,小乌鸦们立刻翻身向上直飞。
“集合!”银斑点一喊,小乌鸦们就马上聚集成黑压压的、密集的一片。
“分散!”号令一出,小乌鸦们就向四处分散开来,如同随风飘落的树叶一般。
“排成一行!”听到号令,小乌鸦们立刻就排成了长长的队伍,向前飞去。
“降落!”银斑点叫完,乌鸦群就飞落到与地面基本接近的高度。
“开饭了!”听到这个口令,小乌鸦们立刻落到地面上,四处分散着觅食。这时,两个富有经验的“哨兵”就开始执行自己的任务了:一个在右面一棵比较近的树上守着,另一个在左边比较远的高墩上待着。
“有个男人身上带着枪!”哨兵发出了警告,鸦群马上以分散的队形向树丛里快速飞去。只要能飞到树丛背后,它们就没有什么危险了。然后,它们又迅速排成一行,安全地飞回了松林中的家里。
很快就到了十一月,鸦群要开始南下之旅了。依然由它们的队长——银斑点——担任这次旅行的向导。在这次南下之旅中,小乌鸦们肯定会吃到很多它们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的食物,见到很多它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新标记。更重要的是,它们又能学到很多新本领了。
4.银斑点的时代
聪明的乌鸦在黑夜里也会做蠢事;而且它们还非常害怕猫头鹰。所以,如果这两样碰巧一起出现,对乌鸦们来讲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随着加拿大冬夜的降临,猫头鹰的叫声也开始响起,“吼呜吼呜、吼呜吼鸣”……哪怕那叫声听上去来自很远的地方,也足以吓得乌鸦们从温暖的翅膀底下抽出脑袋,浑身不住颤抖,瞪着眼睛,胆战心惊地盼望着天明。
如果在这么冷的天把脑袋露在外面,乌鸦的眼睛就会被冻结。要知道,在乌鸦的世界里,能把冻坏的眼睛治好的医院根本就不存在啊,因此等待这些乌鸦的只有死亡。
它们在夜里非常惧怕猫头鹰,而等到天亮后,它们就又开始活蹦乱跳了。乌鸦们在茂密的森林里到处寻找猫头鹰的踪影,直到把它找到为止。最后,乌鸦们就算不把它干掉,也要把它折腾个半死,并且还会把它驱逐到很远的地方去。
有一年冬天,我在这片树林里散步时,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串兔子的脚印。经过观察,我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追赶它。可说来也怪,我找遍了周围,竟然没有发现追逐者的脚印。于是,我只能顺着兔子的脚印接着往前走,很快就看见了雪地上的血滴。我又向前走了几步,便发现雪地里倒着一只兔子,它身上的肉已经被吃掉了一部分。
我对这一案发现场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发现附近有一片茶色的羽毛,而且,我还找到了一个前后交叉的脚印,于是,我就明白了,杀害兔子的凶手是一只猫头鹰。过了半个小时,我再次路过那里时,听到树上传来一阵猫头鹰的叫声“咯哆……喔”。
两天后,天刚亮时,突然从乌鸦群里传出了一阵吵闹声。我走进松林,正好看到一些黑色的羽毛被风吹落到我面前的雪地上。我顺着羽毛飘来的方向继续走,很快就看见了一具被吃剩下的乌鸦尸体,尸体旁边是一个非常明显的叉形的大脚印。
我知道,杀害乌鸦的凶手和前几天杀害兔子的凶手是同一只猫头鹰。这只乌鸦临死前与那只猫头鹰进行搏斗的痕迹还残留在雪地上,可怜的乌鸦是在夜里被猫头鹰拖下巢的。那个凶手太残暴太强大了,周围又实在是太暗了,乌鸦无法充分施展自己的搏斗本领,所以,最终没有能够逃脱猫头鹰的魔爪。
我把尸体翻了个身,无意中翻出了它的脑袋,一看到它的头,我就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只被杀害的乌鸦居然就是银斑点哪!
它可是乌鸦群里最能干、最重要的队长啊!就这样被那只猫头鹰拽了下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银斑点曾经在教导一代代的小乌鸦时,警告过它们要提防猫头鹰,谁知,到最后,它自己却死于猫头鹰之手。属于乌鸦大队长银斑点的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现在,在去往罗福山的那条路上,已经看不见那个旧老鹰巢了——那里以前是银斑点的家。第二年春天,乌鸦群又飞回了富兰克的森林里,然而,那个能够保护它们的聪明能干的首领却再也回不来了,乌鸦的数目也变得越来越少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就再也不能在这个既是城堡又是学校的松林里看到它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