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同友
那时，我在新疆一个沙漠边防站里当兵。我们那个站里只有15个人，与我们朝夕相伴的除了漫天的风沙还是风沙，我每天将营房外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可是第二天一早起来，门却推不开了。一夜风沙堵住了房门，只好从窗子里跳出去。这样说，你就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吧。
这些我们都能忍受，最要命的是用水，离营房二十多里的地方才有一眼泉，且不通车，只能用毛驴运水！运一次水要大半天，因此，每人每天用的水都是定量的，一小桶水先洗菜，再洗脸，再洗脚，再喂厨师老方养的那一头猪，这个程序是一点也错不得的。到边防站第一天，指导员就虎着脸对我们说，人五天不吃饭有可能活下来，可要是五天不喝水那就死定了。
那年，沙尘暴出奇地频繁，三个多月没有下一滴雨，我们平日取水的那眼泉早已干涸。方圆几十里的地方我们都去过了，可是也没有找到一眼泉，于是一百多公里外的营部决定每隔两天送一车水来。营部送水每次都很准时，但那次等到第四天还是不见送水车，两天没喝一口水的战友们一个个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一说话，嗓子里就像在拉锯子。与营部的联系也中断了，指导员眼睛里全是血丝。傍晚时分，他钻出门外，哑着嗓子对我说：“小余，我们一道到营部去，要不然大家非渴死不可。”我望了望外面呼啸的风沙，又看了看屋子里的战友，默默地点了点头，就跟他一起上了车。
果然，营部的运水车在半道上迷了路，因为我和指导员路熟，便让营部的人先回去，换了车，我和指导员连夜往回赶。风沙打在挡风玻璃上，沙沙地响，像雪粒，像暴雨，指导员皱着眉头加大了油门，我知道，他是想早一点把水送到弟兄们手里。可是，越急越出问题，那辆车开了不一会儿竟在一个小坡上抛锚了。指导员用脚狠狠地踹了车子一下，便拿着大摇把去车前摇，费了老大劲，总算将车子发动起来了。不料，刹车失灵，车子缓缓向坡下滑去。眼看车子就要从坡下翻倒，指导员慌忙抵到车子前，用铁摇把支着车子，车子的惯性受到阻止，改变了方向，终于一头抵在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指导员也被夹在了中间。当我倒回车时，我看见指导员捂着胸口，半天起不来。
指导员牺牲了自己，换来另外13个人的生命，这是人间最伟大的奉献精神，感人至深。水的眼泪，为沙漠边防战士的艰辛而流，为指导员的人间大爱而流。我赶紧扶起他，说：“指导员，我们掉头往营部卫生院赶吧。”指导员把我一推说：“没事，不要掉头，还有13个兄弟在等着我们俩呢。13和1谁大谁小你不会不知道吧？”
车子疯狂地在沙漠上奔跑，我将油门踩到了底，耳边已听不见别的声音，只听见指导员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像我故乡夏季发洪水时滚过天空的雷。
天亮时分，车子呼啸着撞进了边防小站。可当我们再叫指导员时，指导员已听不见了。
我们看看天边，风沙竟停了，天边露出了一弯月牙儿。也不知是谁带头，大家拿出自己的小盆，装满了水，轻轻地放在指导员的床前，15盆水依次摆开，在这个沙漠，从没有人一次面对这么多的水啊。15盆水里映出了15个弯弯的月牙儿，像15颗硕大的水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