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江租的是一座两层楼的小别墅。张梅楼上楼下地看,满屋子是她的影子,很高兴的样子,崔钧毅送给张梅一只笑娃,一碰就会哈啊哈啊笑,声音很高,张梅说,这个笑声很像申江,申江说,崔钧毅送的笑娃,笑声倒是像我,哪里这个道理?他接了笑娃,猛地摇起来,笑娃却不笑了,张梅急了,你这样弄,还不弄坏了?也奇怪,笑娃道了她手上,又笑起来了,崔钧毅说,你每天看了,要想我的,张梅道,我想你,你的邢小丽让吗?
张姨走进屋子手里抱着一盆花。问:“你们怎么住啊?张梅用哪间?”
申江说:“这里有四五间,你随便挑!”
张姨就说:“楼上那间带洗手间的好,朝南,方正。”
张梅说:“那是申江的!我只配住阁楼。”
张姨道:“我看啊,你就是阁楼的命!”
张梅:“这房子真好,可惜是租的,要不然,好好装修,把它打扮得像周妮姐家一样漂亮。”
申江充满信心地说:“今天我们租得起,明天我们就买得起!”
他们几个上了阁楼,阁楼的窗户很低,可以望见远处的农田,崔钧毅、老宋,搬着张梅的箱子,放了,扒在窗台上看,想到自己故乡,江北,农村啊,麦地也是这样,一望无际地扑满开来的,冬天,麦地是沉默的,甚至它的绿色里还有一些干枯,但是,这又有什么呢?生命在里面睡着,无论如何这样的大地是让人有希望的。张梅说:“其实,都是哥们儿,真要搬来一起住就好了。”
张姨道:“是啊,这么大房子,浪费不说,怎么打扫,我可不来啊,我没有力气打扫的。”
申江:“张姨,要搬进来啊?我们可是求之不得!崔钧毅也一起来,他最喜欢吃你做的菜!”
张姨:“哎哟!申老师你的嘴巴可是比小毅甜,大妈喜欢你!”
申江:“我说的可是真心话,我也喜欢大妈做的菜!”
张姨突然伤感:“梅子走了,大妈也冷清啦!这丫头,老不着家。现在,住出来就更不着家了。”
老宋要赶着出车,崔钧毅也想回去休息,两个人就约了要走,张姨,不舍得张梅,要在这里陪她一两天,崔钧毅就和老宋出来了。崔钧毅坐副驾驶座上,心里堵。去哪里呢?想来想去,一个人回去也是孤单,不如去邢小丽那里。邢小丽在电话那头道:“是不是,你的邢小丽妹妹给申江抱走了,心里堵?”崔钧毅道:“你怎么知道?神了!”邢小丽说:“你啊,谁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崔钧毅摇摇头:“张梅只是妹妹,要是她真能和申江好,我倒是也放心!”邢小丽说:“张梅这个女孩,她的心思只有你看不出来,我一看啊,她是喜欢你。又对你失望!”崔钧毅说:“你别瞎说了,我刚刚被撤职了,她怎么喜欢我?”
邢小丽说:“走了妹妹,想起姐姐来啦?”崔钧毅只好老实承认说:“是的。”
邢小丽要去要去外滩三号见一个法国同学,崔钧毅说试探性地问,是什么同学啊?邢小丽说,以前的一个朋友,不见也不行!老远来,就是为了见一面。崔钧毅心里又无端地酸楚起来,他说,你去吧,我在街上逛逛,等你。邢小丽说,我可不舍得把我的小乖乖放路边,她问崔钧毅能不能先去她家等她,她和那个同学见了面,就立即赶回来,崔钧毅说,我在街上走走,累了就去你家。
崔钧毅让老宋把他放在河南路上,别了老宋,一个人逛起来,老实说,来上海两年了,上海对他还是很陌生的,或者说,他还是上海的一个陌生人,他几乎去过南京路,也没有去过衡山路,崔钧毅沿着马路走,一路走,一路看街边的小店,河南路街两边都是一些厂家、产品的代理店,还有就是一些杂货店,他看不出什么名堂,看看手表,去哪儿呢?
他在大街上就这么站着,突然觉得万念俱灰,去哪儿呢?凭着两条腿,人永远也走不远,永远也走不出城市,也走不出乡村,哪里都是异地。
周一上班,申江让崔钧毅和他一起去见周重天。华钦投资的事儿还得做,申江想让周重天拿钱,控股华钦投资。
周重天道:“崔钧毅的计划是个好计划,以贷充股,的确是不错的,我倒宁可华钦控股有你们自己的股份在里面,没有你们的股份,我不放心啊,现在你上来,把他的以贷充股,改成了以股充贷,为什么呢?”
申江想说,他们武总不同意这样做,这样做是国有资产流失,武总是老派人物,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但是,他不能这样直说,他说:
“你相信我好了,这个计划我一直参与的,我和崔钧毅是好朋友,我做和他做没有什么两样,再说,我曾经是华钦水泥的财务总监,我知道华钦的财务状况,他们的现金流非常充分,完全可以支撑华钦投资做大。”
周重天说:“我相信他们能拿出股本,但是,我不相信你们在不占股份的情况下会把这个公司做好,我是个商人,我问的是利益,你们把这个公司做好,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本来吧委托理财给你们,是因为崔钧毅是周妮的同学,有这层信任关系,现在崔钧毅被你们武总开了,我很担心这笔钱。”说着,周重天招手叫周妮过来,“周妮,这是申江,你也认识的,你说说,为什么崔钧毅不做了?”周重天明明知道崔钧毅就在现场,却不搭理崔钧毅,而是转头问周妮,明显的是给申江难堪。周妮还没吱声呢,周重天接着说说:“你们成立华钦投资股份公司,弄来弄去,又成了一个空壳的国有企业,产权不明晰,恐怕难啊,他指指电视,这个人说得对,应该由管理层控股,比如我把钱交给你,就比交给你们公司更放心。”
申江说:“我们还是值得信任的!崔钧毅是周妮的同学,周妮很了解的。”
周妮道:“同学也未必真就互相了解啊?”
周重天说:“我不是怀疑你们,而是觉得人都有利己冲动,我相信那些带着利己冲动做事的人,比如,你来说,周总,我要挣钱,顺带为你挣一点,我会相信你,但是,你说你不要挣,给我挣,我就不相信。以前我们是要大家自己不挣,专给别人挣、集体挣,结果是谁也挣不了。”
周妮插话道:“你这不是鼓吹私有化吗?你那套怎么和崔钧毅的一样?同股同权,全流通,国家地位往哪里摆?”
周重天看着周妮:“我们现在是又要维持公有制,国家控制企业,又要从市场上圈钱,名义上是股份制企业,实质上还是老国企,换个名,就上市拿钱,拿了钱还来亏,这个钱,我怕拿不了多久哦!老实说,我不看好你们证券业。”
申江知道他从周重天这里要不到钱了,不仅要不到,现有的钱还可能被要回去。
因为昨晚喝多了酒,崔钧毅脑袋疼。但是,他还是起得很早。
早早地到了公司,王姨的摊档已经摆出来了,王姨问崔钧毅最近股票大涨,能不能推荐股票。崔钧毅想了想,要王姨买云南白药。
王姨:“还是云南白药?这个股票已经涨了又涨了,还能涨吗?”
崔钧毅:“你有两个朋友,一个是身怀绝技的百万富翁,他已经很富,一个是不名一文的穷光蛋,他还没有富起来,他们来借你的钱,你会把钱借给谁?如果你只是想救济一个穷人,那你就把钱给那个穷人,如果你要挣钱,就把它给那个富人。”
王姨:“你说白药还能涨?”
崔钧毅:“云南白药就像一架造钱的机器,如果你买了它,就永远不要卖它。而那些还没有涨的,即使补涨了,也还是要跌回去的。”
“崔经理,在电视里看见你了,你说得真好!”
崔钧毅说:“我已经不是经理了,我现在只是股评员!”
王姨并不理会崔钧毅的解释,在她的心目中,崔钧毅是一个推荐股票就涨,说话总是站在普通股民立场上的人,她拉着崔钧毅来到交易大厅,对一位老人说:
“我把崔经理拉来啦!”
老人激动地抓住了崔钧毅的手:“你是为中小投资者说话的,你是我们的股神啊。”
老人送给崔钧毅一幅字,崔钧毅展开来一看,原来上面写的是“中国股神”,崔钧毅卷起字来,还给老人,对老人说:“惭愧!这个我不能收,我只是为中国股民说了两句实话,不能贪功!”
“你上马谈的股权分置问题非常重要啊,这是中国股市的最大顽症。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们支持你。”一股民说,“我天天都看你的节目,虽然,你的节目不能给我们带来利润,但是,你能让我们看得明白!中国需要你这样的人。”
崔钧毅被他们说得脸红心跳,其实,他哪里是什么股神呢?他只是把投资的基本道理告诉股民,什么是有价值的投资?什么是投机?本来是很简单的,但是,我们有些股评家,因为带队炒股,就不能说真话,他们在电视上说假话,得不到观众认可。他,崔钧毅,倒是好,直接到电视台白说,并不从中取利,倒是超脱了许多,能说出许多真话,另外,他和主持人老庄也合得来,老庄是个有立场有想法的人,他们常常能谈到一起去。
这时候,申江走了过来,开玩笑地说道:“你们还看不出来,真正的中国股神在这里,以后投资都不是一个人用脑子能解决的了,一定要计算机软件,我发明的公式……”
王姨拉着崔钧毅,让他帮忙填表,她要再存一些钱进去。
收银员:“王姨,又来存钱啦?今天生意好吗?”
王姨:“还行,今天天气不好,来买报纸的人不多。”说着王姨掏出一大捧钢蹦了碎票。
收银员:“您干吗不存到银行去啊?我们这儿存着没有利息!”
王姨:“我呀,慢慢存,存一分钱可以买一份股,我现在也是股民啦,以后真的股票多了,我不卖报纸啦!”王姨说着,环视了一下散户大厅,又跺跺脚,“这儿都是大理石的,比我家堂皇多啦!还有空调呢!”
崔钧毅一边帮王姨填单子,一边心里倒是担心起来,王姨这样的股民,怎么经得起股灾呢?市场跌20%,恐怕他们就会受不了。大盘现在这个涨法,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他对王姨说:“王姨,你啊,留意一点,股票要是再长个10%,你就卖,卖了,拿钱在手里,安心。”
王姨说:“拿股票才能钱生钱啊,要买的,这是投资,老是拿着钱,那不又是地主老财的做法啦?”
崔钧毅不知道怎么说服王姨。但是,他还是叮嘱了又叮嘱,要王姨一定要赚了钱就收手,然后等股价跌了再买,和王姨说着,想到他推荐张姨买的几样股票,也不免担心起来,该是督促张姨收手的时候了。
填完了单子,崔钧毅和申江一起上楼,本来两个人是无话不说的,但是,最近,好像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崔钧毅希望自己尽量做到宠辱不惊,公平地对待申江,但是,看着申江又觉得真是无话可说了。他对申江说:
“申江,咱们是哥们儿,你做和我做没有什么区别,你好好做,我现在只想做个研究者,我们的事儿,由你操手,做成了,我也高兴啊。不过,你要注意风险,我们严重地透支了,大家看到的是股市正在疯狂暴涨,而我看到的却处处是危机啊。”
申江说:“在这个位置上就得做下去啊,谁允许你空仓啊!无奈。”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崔钧毅也不好说什么,他别了申江,到吴单的办公室来,吴单两只脚翘在办公桌上,会计梅捷给他端来可乐。他恶狠狠地对梅捷道:“谁叫你给我倒可乐的?难道崔钧毅喜欢可乐,所有的人都要喜欢可乐吗?”
吴单对梅捷说,现在利率下调,国债的投资价值越来越大,如果我的头寸再大点,我也会反败为胜。你再帮我一次。
梅捷焦虑地说:“那你要多少呢?武总能给你时间吗?听说武总要把你交出去!”
吴单伸出两个手指。梅捷犹豫了。
崔钧毅看在眼里,故意咳了一声,惊吓一下两个人,“我可是什么都看到了!你们两个,哈哈,暧昧暧昧!”
梅捷捶他:“你敢取笑你姐?”
吴单没好气地说:“小毅,你倒好,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用担心了,我们还在受苦啊!”
崔钧毅道:“吴经理,你这是怎么啦?不高兴!”
“先别管我怎么啦,你来我这里恐怕不是来玩的吧?有事儿?”吴单给崔钧毅一杯可乐,“小毅,要说,我们大伙都觉得你这次降职有点突然,我们都为你抱不平,你的业绩不错,连我都佩服,后生可畏!你给公司挣的钱,是我们这些人加起来都比不上的啊。”
崔钧毅笑笑说:“吴经理,哪里啊,我只是学着做做,公司需要就做,不需要就不做,我来问一下,上次你从我这儿匀去的一笔钱,怎么样了?我最后就差这笔没有跟申江交接了,申江倒是没有催,我不放心,来问一下,要不以后,你和申江交接吧?只是当时手续也不全,武总和我口头招呼,也没有个签字!你看这张转帐表,你是不是签一下,然后让武总也签一下!签完,我交给申江,我的事儿就算了了。”
吴单看看梅捷,要说什么又止住了,接了单子签了,崔钧毅说,“我走了,你们放心,你们刚才接吻的镜头,我没有看见!”
看着崔钧毅离开的身影,吴单对梅捷说:“这个人,我们要当心啊,深不可测!”
一边往楼上走,一边,崔钧毅在想怎么和张梅摊牌,张梅会不会帮自己的忙呢?他要张梅把原先存在巴黎银行的一小部分钱改成武琼斯的名字,那笔钱本来是注册公司,所谓开办费以及王大贵的儿子到巴黎留学用的,现在还没有派上用场,他就下台了,好在没有监管,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动一下。然后是武琼斯纵容吴单单边买涨,在国债期货上巨额透支炒作,亏空了股民的保证金。有这些,差不多可以让武琼斯头大了,他和武琼斯只能打天下,不能做天下,那就永远打天下好了,永远让武琼斯需要他好了。他知道这些是搞不倒武琼斯的,但是,留着这些尾巴,武琼斯就需要他这员悍将了,就你会卸磨杀驴了。
吴单看崔钧毅离开,立即也跑了出来,他要去见武琼斯。
“武总,无论如何你得救我,如果你不救我,我就只能跳下去了!”
武琼斯看看他:“慌什么?”
吴单痛哭失声:“武总,这些年,我对您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武琼斯:“你擅自动用公司的客户保证金,炒作国债,你不仅是自己不要命,连公司的命你也不要了。我怎么能救你?”
吴单抓住武琼斯衣袖:“武总,这可是你给我布置的事儿啊。不过,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好汉做事好汉当,只是我进去之后,希望大哥念在过去兄弟的旧情,念及小弟曾经给公司还有大哥个人挣过钱的情分,照顾一下我的父母。”
武琼斯听了吴单的话,肩膀一震,他盯着吴单:“吴单,你这样说,说明你还有救,要好汉做事好汉当,为人要讲义,看在你的这个义字上,我救你一把。客户保证金是谁挪用的?”
吴单大声说:“是我!我一个人挪用的!”
武琼斯满意地点点头。
吴单又说:“我赌银行降息,国债看涨,但是,因为股市高涨,国债投资价值下降,国债是单边下跌,我感觉只要给我两个月时间,我的损失就一定会扳回来。武总,你救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武琼斯挥挥手,让他出去。曾辉玲看吴单出去了道:“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他挪用公款炒国债期货,死罪。”
武琼斯道:“你们女人啊。永远干不了大事儿,眼前只有钱。什么时候懂得‘义’字比‘钱’字值钱,什么时候,就能和我说话了。”
曾辉玲:“仅仅是为了义气?武总不必这样救他啊。”
武琼斯:“我用一千万赌他不死。如果一千万不能救他,他真的死了,我要让上海滩上的人都知道我武琼斯是个什么角色!我是能用一千万为手下送终的人!”
这时候,崔钧毅走了进来,拿了吴单签过字的表,给武琼斯,武琼斯看了看说:“我不用签了,你直接给申江吧,这个条子以后吴单还了钱,让申江还给他。”
崔钧毅接了,走出来,这就算他完成交接了,此后他就成了黄浦的一个闲人了?一个股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