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梅认真地说:“你知道眼前的看不到!”
“我连眼睛都没有,还怎么看到?
“我啊!你可以摸到啊!”
崔钧毅慢慢地躺下来,叹口气:“不行的,你是个漂亮姑娘,也是个现代的姑娘,不应该陪我一个破了相的人,你现在这么想,过不了几天你就厌倦了。”
张梅道:“你是不是要我证明给你看?”
崔钧毅摇摇头。
从医院回来,张梅对张姨说,她要学做菜,她说,每个女人做的菜,都有特殊的味道,只要是用心意做出来的菜,都会有特殊的味道,每一个真正有心意的男人,吃了那样的菜,就会离不开这个女人,所以,她要自己学做菜,做有心意的菜,能让男人离不开的菜。
张姨就笑她。
张梅就把崔钧毅描述张姨的鱼汤的细节转告给了张姨,张姨听了,一时间,想到崔钧毅还有这样的心意,能细细地体谅她给他做饭的用心,心里有了几分触动。
隔日,张梅问崔钧毅,既然公司都让范建华管了,为什么中国基金不让范建华管?
崔钧毅反问道,你觉得范建华的气质适合做股票投资吗?
张梅说,他神神道道的,根本就不适合做股票,他的观点似是而非,我是不敢信的。但是,他常常又是对的。张梅担心地问,中国基金现在怎么办呢?黄浦实际上已经从股票自营中全部撤退了,离开了黄浦其他资金的后盾,我就担心中国基金会出问题,以前中国基金只所以这么好,是因为我们有后台资金做照应啊。
崔钧毅说,2001年之前,是独庄时代,随着亿安科技120元股价的崩溃,德隆三驾马车的失败,独庄时代结束了,那些庄家也灰飞烟灭了,到了我们呢?机构抱团群庄时代,大家一起买一家股票,把那家股票抬起来,帐面上盈利就有了,只要有散户肯接,大家都还能过日子,但是,以后恐怕就不会这么好过了。
张梅说,你的意思是什么呢?难道你也要解散中国基金?
崔钧毅点点头,之所以,现在没有解散,是因为我感觉在1300点之上,中国的机构群庄还不会崩盘,但是,该出货啦,只要你想想A股股票和H股B股的价格差,你就会为A股价格捏一把汗!
张梅说:那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知道巴菲特吗?我们只要想想巴菲特会怎么做就该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张梅犹犹豫豫地说,巴菲特曾经解散过他的基金会。她不希望崔钧毅做这样的决定。她的感觉,A股市场还不到那种地步。
崔钧毅说:去投资H股!买中石油吧。
张梅说:为什么选中石油?
崔钧毅说:我预感到巴菲特会买中石油。中石油在美国和香港上市,但是,股价被严重低估了,为什么?就因为它是中国股票,是国企。但是,中石油是垄断企业,在国内独一无二,而且是能源股,总有一天,它的价值会被大家发现,我想的,巴菲特也会想到,他会买的,只要他动手,中石油没有不涨的道理。
张梅说:我相信你,我这就让申江去处理这件儿。
张梅从心里佩服崔钧毅,她怎么也想不通,崔钧毅眼睛看不见,但是,心里却比她这种看得见的人还要明亮,他的那些想法从哪里来的呢?她只能把他当天才来崇拜了。
邢小丽总是在傍晚的时候来陪崔钧毅,她说,一个人,最悲观,最容易情绪低沉的时候,也就是傍晚的时候,所以,她傍晚来。张梅以前有点嫉妒邢小丽,她知道,崔钧毅喜欢邢小丽,甚至想和邢小丽结婚。
现在呢?
崔钧毅的眼睛瞎了,她对崔钧毅的感情一下子似乎变了,她希望普天下的人都对崔钧毅好,崔钧毅的厄运似乎治好了她的嫉妒的病,她不再嫉妒别人了,相反,她把这个时候对崔钧毅好的人一概视为同道,视为她要感激和示好的人。
邢小丽问崔钧毅,区里的蒋书记有没有来看过他。
崔钧毅说,来过。
邢小丽又问,胡区长呢?
崔钧毅搭不上来!他开玩笑地说,胡区长可能是在暗处,看他的眼睛到底能不能好吧。
邢小丽沉默了。
虽然看不见,但是,崔钧毅感觉到了邢小丽的沉默。
他问;为我的位子担心?
邢小丽点点头,她知道崔钧毅看不见她点头,但是,她相信崔钧毅用内心听到了她对他的担心。
崔钧毅说,你不要担心了,我不会有事儿的。
邢小丽看着曾辉玲,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崔钧毅说,你啊,不要哭的,我会没有事儿的。
他伸出手,摸着邢小丽的脸,摸了很久。
邢小丽说,你的这个病,我已经打听过了,他们已经有过成功的案例,必须移植角膜,不过至少要等半年之后。
崔钧毅笑笑,没有什么要担心的,公司一切都会正常。是的,尽管他在医院,但是,申江、吴单、卢平、刘长生都还在和他商量工作,公司里的一切有条不紊。如果上面要拿掉他的职务呢?崔钧毅想过,这个时候,他不希望失去职务,如果职务没有了,他治病的钱哪里来呢?他和张梅以后的生活怎么维持呢?他要保护自己。
张姨来找崔钧毅。
对于张姨来说,这辈子唯一的依靠就是张梅了,其实,她这辈子就没有幸福过,现在,她就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护着张梅,她不能让她的希望落空。她也是喜欢崔钧毅的,有的时候,她对崔钧毅甚至超过了喜欢,是偏爱了,可她也是一个上海女人,上海女人在这方面终究是势利的,重实的,她不能浪漫,她也不会容许自己浪漫,她有上海女人的实在考虑。
她对崔钧毅说:我不能让张梅嫁给你,除了张梅,你要什么都可以,我会照顾你,但是,不是张梅,你分房子给她,提拔她,但是,她还是不能嫁给你。
崔钧毅抬头,倾这耳朵听她说话。
张姨不让崔钧毅说话,而是自己连着说:小毅,你应该理解我,没有一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瞎子,我的一身就是嫁错了,你知道我对婚姻的态度,婚姻就是生活,不是高就就是低就,嫁给你不是高就,当然也不是低就,但是,不能。
崔钧毅摆摆手,不,他是摇了摇手。他让张姨不要说了。
他知道,张姨是一个老式上海女人,她身上有上海女人的优雅、精巧、美丽,你可以看出,解放后生长起来的上海女人的媚和细来,但是,她又是粗和腻的,到底没有大家闺秀的底气,她身上有老式上海人的迷信,她相信鬼神、祖先、门当户对,相信偶然、巧合,甚至相信算命先生,她相信一个女人要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女人的任务就是找对男人,然后守住他。张姨是善良的,她身上不缺乏任何一种女人的应该有的体谅、同情、细致,她有母性和女性的双重的柔肠,可是,她又是冷酷的,她不会让一个对象真正侵入她的生活,破坏了她对生活的想象和定义。
崔钧毅对张姨了如指掌。也因此,他对张姨的话理解得非常透彻,甚至张姨还没有说出口,他就知道张姨想说什么了。
他应该是了解张姨的,他应该对张姨的想法抱理解的态度。不应该因为自己眼睛瞎了,还有脸上被毁容,就觉得可以得着别人的另眼相看,就觉得可以改变别人的生活信念,他软弱了!是吗?他软弱了。他竟然接受张梅常常跑来照顾他。
这是多么大的错误啊。
崔钧毅终于再次知道了自己的地位。
他永远都是一个可怜的外省打工仔。
他不可能进入真正的上海。
他腰缠万贯,能够动用上亿资金,能够住在几十号人的命运,可是,这又有什么呢?你娶不到一个上海姑娘,你不可能被上海真正接纳!
崔钧毅说:张姨,你不要说了,我是你收留的一个打工仔,是一个外乡人,乡下人。已经非常好心了,我不会让张梅委屈的,她应该过风光地结婚、生活。张姨,我这样说不是和你赌气,而是我的确这样想,所以,你可以放心。让张梅过上好的生活,也是我的希望啊。她也应该过上真正体面的生活,不愁衣食的体面生活。
说着,他心里突然难过起来,当他真的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心痛是那么真切,难道他喜欢张梅?于心不舍?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对他是重要的呢?
但是,他他不想再犯错误,最重要的,有时候就是你必须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