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张姨,崔钧毅叫来曾辉玲,他让曾辉玲叫小王,把车开来,他特地吩咐,不要开那辆加长车,开公司新进的华晨汽车吧。
他对曾辉玲说,他想出去走走,到街上去走走,到上海去走走。
曾辉玲想告诉崔钧毅,现在是晚上10点,是夜里,街上没有什么好看的了,但是,她终于忍住了,没有说。她知道,崔钧毅的眼睛根本看不见,对于他来说,什么时候上街都是一样的。
曾辉玲给他推来了轮椅,把他扶到椅子上,又在他腿上盖了一条毛毯。
车子缓缓地开除了医院,在夜色中漂浮着,曾辉玲告诉他,现在在淮海路,现在在南京路,现在的河南路,现在在汉口路,现在在西藏路,曾辉玲问:崔总,你想去哪里呢?
崔钧毅说,就去吴淞口吧,不,去黄浦江长江回合口。
他想去看看,那些他来上海的时候,在船上看见的柳树,看看那些破旧的军舰,是不是还在那里?
小王调转车头向吴淞口开去,上了中山北路,车速提了上去。
崔钧毅问曾辉玲,这几天区里的蒋书记有没有来过电话?
曾辉玲不知道怎么回答,蒋书记倒是来过一趟电话,问崔钧毅的病况,听说崔钧毅眼睛瞎了,蒋书记沉吟半晌,连问候崔钧毅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就挂了电话。
听小王刚才说,区里领导班子已经来公司调研过了,他们想派一个新的总经理来,但是,因为刘长生书记反对,这事儿还没有落实。也许,过几天这辆车就不属于崔钧毅崔总了。小王心里很难过,没有崔总,他不会有今天的生活,当初武琼斯做总经理的时候,只知道交政绩,不知道为大伙儿谋福利,那么多年,公司里没有分过房子,可是崔总上台以后,两年不到,就给所有的人重新分了房子,尽管他拿到的房子是公司里的中层干部门调换下来的旧房,但是,他还是感激万分。比起他当初住的一间房,现在的两室一厅,他是太满意了。
那个时候,他母亲来照顾他老婆和儿子,一家人只能挤在一间屋子里,有一年,他没敢和老婆亲热过,有一天,他和老婆上床了,他母亲突然说,要出去走走,其实呢,老太太是一个人在外面做了一个小时,那么冷,又是夜里,他和老婆完了,找出去,发现老太太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差不多要睡着了。
那个时候,他就想,只要谁给他房子,让他过上真正人的生活,他就铁心跟着谁。
所以,武琼斯被抓起来,他心里实在是没有什么遗憾的,他甚至有小小的庆幸,他希望来一个新的总经理,能够圆了他的房子梦。上海人太可怜了,要么你有后门,要么,你就挤在狭窄的鸽子笼里。
小王不知道怎么对崔总说,他不舍得崔总。他能不能告诉崔总呢?他说,崔总,蒋书记和胡区长他们来公司视察过了,听说,刘长生明确表示公司一切正常。
崔钧毅身体一震,但是,没有说话。
小王又说:听说吴单这几天非常积极。
崔钧毅还是没有说话,他空洞地望着前方。
曾辉玲打开保温瓶,出门的时候,她为崔钧毅带了一点温水。崔钧毅伸手挡开了。他说:去吴单家吧。
吴单刚刚躺倒床上,就听到楼下有门铃声,他下楼来开门,看见崔总的车停在他的院门口,吓了一大跳。
他立即跑过去,开了崔总的车门,邀崔总进屋坐。
但是,崔总并不理会他的邀请,而是拉了他的手,他不知道怎么了,被崔总握住的手止不住地抖起来,深夜,一个满头抱着纱布的人,握住了他的手,再说,还是他的上级,实在让他心里发毛。
吴单想缩回自己的手,但崔总却一直不放。
“吴单,给你出个题目,看看你,能不能做得出来?”崔钧毅拉吴单坐在他身边,“三盏灯,在一间屋子里,屋外有三只开关,你只能进屋子一次!你说,怎么区分这三盏灯和三只开关的关系呢?”
吴单没等崔总问,立即说:“崔总,这个问题,太难了,我回答不出来!”
崔总牢牢地握紧了他的手:“吴单,你应该做得出来,你是还没有认真去想,我给你一个想这个问题的机会,明天,你去哈尔滨出差,去和东北证券的吴总谈中国基金的事儿,让他来加盟,你要好好和他谈,直到他同意,我要他出资三亿,你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要带着三亿回来,不然就不要回来!”
吴单的感觉到崔总的手非常凉,凉到刺骨!他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曾辉玲和小王,希望他们能帮他说说话,但是,他们都装作没有看见他的样子,不理他。
“顺便去想想我给你出的这个题目!”崔总转身吩咐曾辉玲道,“把我刚刚写的一封信拿出来,让吴单带着东北证券的吴总!”
曾辉玲拿出一只信封,信封没有封口。
吴单说:崔总,信封没有封口,要不要封起来,我看不合适吧?
崔总说:我眼睛不好,写不了字,所以,就索性不写了,你就拿这封没有字,也没有封口的信封过去吧,吴总是我的老朋友,他一定会认真招待你,和你好好谈这个项目的。
吴单心里一惊,是不是崔总要修理他了?想想,崔总不是那种人,以前武琼斯在的时候有可能,崔总不会,崔总是智慧型的领导,他有的是办法,武琼斯是战场上下来的,有的时候会来硬的,崔总不会。他开始后悔起来,他不该去见胡区长,其实,他哪里有资格接盘黄浦证券呢?刘长生、范建华他们哪里会让他得着机会?那天,胡区长来开会,一进门,第一个和他握手的时候,他就后悔了,他知道胡区长靠不住。胡区长想利用这个机会让崔钧毅下台,好削弱蒋书记的力量,可是,这个地盘真的是胡区长可以争的么?就冲胡区长一进门就和他先握手,他就知道,胡区长成不了事儿。
崔总又轻轻地在他的手背上按了一下:记着,你去,就不要着急,要住下来,和吴总商量好每个细节,直到签订合同,不最后敲定,就不要急着回来,要盯在那里。
吴单点点头。他说:崔总,吴单不做对不起你的事儿,吴单只有一句话,只有崔总吩咐的我才能做!
崔总点点头,吴单,我相信你。崔总的声音里有一种力量,这个力量像魔咒一样解除了吴单的心悸,他知道,一切就在崔总刚刚的那句话里,崔总的那句信任,就是对他最好的判词。
崔总说:但是,我要你离开上海一段时间,除了我叫你回来,你就在东北吧!带上嫂夫人吧,恐怕要在那里住一段时间啊。崔总的手继续按在他的手背上。
吴单点点头:我不会和任何人联系,也不会让任何人找到我!
崔总终于点了点头:“去想想我给你的那个问题!这个世界,什么最复杂?关系!什么最有用?关系!但是,关系背后有关系,难啊!三盏灯、三只开关,就是关系,去好好做做这个关系!
吴单想换个话题,正好看见窗外停着崔总刚刚开来的车,他问:“崔总,听说公司定制了一辆超长车,你怎么不用?公司里,除了你,别人都不够资格用啊?华晨作为国产车,恐怕质量还是不行啊。”
崔钧毅提高了声音,嗓音突然变得有力量了,他说:“你去吧,上海的事儿,放心!安心在那里,办事儿!”
离开了吴单家,崔钧毅让小王开车到公司,小王以为崔总想乘着天黑,到办公室看看,就把车子停在了后门口,这里离电梯近,有不容易有人看见,他知道崔总缠着绷带,不愿意让别人看见。
但是,崔钧毅并不上楼,而是叫小王到他的办公室去,把他平常用的那张明代紫檀木的椅子拿下来。
小王不明所以地上楼去拿了。
崔钧毅问曾辉玲:是不是区里来人调查我?
曾辉玲说:是的,他们来调查你为什么被泼硫酸,本来他们要来直接找你谈话的,我拒绝了,挡了他们。
崔钧毅说:你不应该拒绝他们的,我应该直接和他们对话。
曾辉玲委屈地说:你都这样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整你呢?他们在收集你的黑材料。
崔钧毅说:他们的怀疑是难免的,一个国家证券公司的老总,突然被别人泼了硫酸,还是被一个女人,怎么不让人怀疑?
一会儿,小王回来了,果然扛着一把椅子。
曾辉玲问,你要椅子做什么呢?
崔钧毅说:把椅子送给范建华吧。
曾辉玲不解地问:范建华知道怎么处理这把椅子?
崔钧毅点点头,吩咐小王:喊保安来!
小王喊了一个保安来。
崔钧毅对那个保安说:你好好收了这张椅子,明天一上班,就把他搬上去,交给范总!
保安点头说:崔总,你放心,我明天一大早就送去。让范总一来上班,就有椅子坐!
崔钧毅说:不!你要亲自给范总,告诉他,我送给他这张椅子。
保安又点点头:我一定按崔总的吩咐坐,一定告诉范总这是崔总的一片心意,是崔总给他的。
邢小丽接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里只有一句话:“我的忘忧草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