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浪费与崇尚节俭,此二者是一个人荣与辱的开端。是行其俭还是行其奢是由自己决定,但是安与危也就会随之而来并及自身。耳、目、口、鼻、身的情欲收敛,则美德充盈;千百种嗜欲内攻,则凶事外发。丹桂内的蛀虫虽小,终于会要损坏丹桂的荣芳;朱火内的烟尘虽微,必然会要阻碍光焰。由此可知,骄奢是由人的意志决定,如不节制骄奢就势必使意志消沉;情欲生于一个人的自身,如不遏制情欲也会丧身。所以桀、纣完全放纵自己而不知遏制,故酿成大祸;尧、舜时时约束自己并懂得节制,最终一生有福。这个一亡一兴的经验教训就在眼前,我们能不努力崇尚节俭吗?九、赏罚篇
【原文】
夫天之育物,犹君之御众。天以寒暑为德,君以仁爱为心。寒暑既调,则时无疾疫;风雨不节,则岁有饥寒。仁爱下施,则人不凋敝;教令失度,则政有乖违。防其害源,开其利本,显罚以威之,明赏以化之。威立则恶者惧,化行则善者劝。适己而妨于道,不加禄焉;逆己而便于国,不施刑焉。故赏者不德君,功之所致也;罚者不怨上,罪之所当也。故《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此赏罚之权也。
【译文】
天地养育万物,就好比人君抚御众生。由于上天要化育万物,故以寒暑为德;由于人君要抚御众生,故以仁爱为心。寒暑既协调,则六气和,故四时无疾疫;若风雨不均匀,则五谷不登稔,故岁有饥寒。人君以仁爱下施,则天下大治,故人不至于凋敝;假如命令失度,则刑罚不当,因此为政必有不当。防其害源,使民不犯其法;开其利本,使民各务其业,此乃教民之道。有罪者当众给以处分,罚当罪则奸邪止;有功者当众给以褒奖,赏当功则臣下劝。刑不滥罚则威立,威立则恶者惧;赏不妄行则化行,化行则善者劝。虽是适于己但妨碍于道,不仅不加禄俸而且罪之;虽是逆于己但有益于国,不仅不施刑罚而且赏之。所以受赏者认为是自己有功当赏,不必感君之恩德;受罚者认为是自己罪之当罚,不会有什么怨言。因此《尚书·洪范》篇中说道:“如赏罚得当,不因个人喜怒而定,而因功罪而定,故无偏党之私。如此,则王道如天地之广大无极。”此乃是赏罚轻重不失其公平的结果。
十、务农篇
【原文】
夫食为人天,农为政本。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廉耻。故躬耕东郊,敬授人时。国无九岁之储,不足备水旱;家无一年之服,不足御寒暑。然而莫不带犊佩牛,弃坚就伪,求什一之利,废农桑之基,以一人耕而百人食,其为害也,甚于秋螟。莫若禁绝浮华,劝课耕织,使人还其本,俗反其真,则竟怀仁义之心,永绝贪残之路,此务农之本也。
斯二者制俗之机,子育黎黔,惟资威惠。惠可怀也,则殊俗归风,若披霜而照春曰:威可惧也,则中华慴軏,如履刃而戴雷霆。必须威惠并驰,刚柔两用,画刑不犯,移木无欺。赏罚既明,则善恶斯别;仁信普著,则遐迩宅心。劝穑务农,则饥寒之患塞;遏奢禁丽,则丰厚之利兴。且君之化下,如风偃草,上不节心,则下多逸志。君不约己而禁人为非,是犹恶火之燃,添薪望其止焰;忿池之浊,挠浪欲止其流;不可得也。莫若先正其身,则人不言而化矣。
【译文】
古人说:民以食为天,农为政之本。古人又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农业对于治国安邦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为了劝农,今天也应在规定的时间里亲自进行耕田活动,熟悉天地四时,使敬天时以授民人。如果夺其农时,则国无九年之储,不足备水旱;如果妨其蚕绩,则家无一年之服,不足御寒暑。然而,处于乱世的人们许多弃农耕而弄刀枪,弃实就虚,竟锥刀之末利,所以废其农业之本基。如若农者寡而游食者众,其国必贫必危,以一人耕而百人食,游食末作者如此之多,其害甚于秋螟。不如禁绝游食末作,禁绝求利废农,劝课农桑耕织,使全国人民弃末而返本,背伪而归真。既已禁其浮伪,使之各还本真,则仁义之必会萌生,而贪残之路永远隔断。如此,就可称之为务农的大本也。
威与惠,此二者乃制驭、转变风俗之枢机。为人君者,当父事天,母事地,视民如赤子。然民有善有恶,所以人君亦应有威有惠,威以治恶,惠以怀善,故威惠相融,不可有偏。因为恩惠可以怀善,则殊方异俗向风慕义,其下民之来如披寒霜而以向春阳,归附者不可阻挡;因为威刑可以治恶,即如以威刑制服强恶,则强恶就会像牛马惧伏于軏,其惟恐有如立足于刀刃之上,雷霆之发于上,因而不敢为非也。因此,要治理好国家,威与惠不可偏用而必须并举,刚与柔不可偏废而必须合用。古者上刑,犯刑者但易之衣服,自会感到是奇耻大辱,不必按照肉刑的规定去执行;商鞅变法,恐民之不信己,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居北门者予重金。有一人徙之,如数给予重金以明不欺。威惠不偏则赏罚明,赏罚明则善善恶恶自然可以判别了;仁信并著则取信于民,取信于民则远近之心皆归于统一了。耕耘纺绩,劝之课之,使男男女女各务其本,则民无饥寒之患;刻镂刺绣,遏之止之,使老老少少各弃其伪,则民有丰厚之利。如果人君以仁信行教化于下,有如风偃草那么容易;如果人君在上带头好贪利,则臣下百吏亦效法而肆意侵鄙。人君如果不能修身约己,而想禁民为非者,正如嫌恶火之燃,复添加柴薪而望遏止其火焰不燔;忿水池之浊,而又搅动其浪而想遏止其流不浑;这是十分愚蠢的做法,是不可能达到目的的。因此,人君若能先正其身然后治理国家,就可以不言而信,不令而行,不教而化了。
十一、阅武篇
【原文】
夫兵甲者,国之凶器也。土地虽广,好战则人彫;邦国虽安,亟战则人殆。彫非保全之术,殆非拟寇之方;不可以全除,不可以常用。故农隙讲武,习威仪也;是以勾践轼蛙,卒成霸业;徐偃弃武,遂以丧邦。何则?越习其威,徐忘其备。孔子曰:“不教人战,是谓弃之”。故知弧矢之威,以利天下,此用兵之机也。
【译文】
兵甲武器这类的东西,是一个国家的凶器,是不得已而用的。从历史上看,土地虽广,如果好于战争,则百姓必然凋残;邦国虽安,如果忘了战争,则民众必然危险。在一个国家里,如果好战而穷兵黩武,民生凋敝,而欲保全,那是很难的啊;如果忘战而上下垂危,盗贼蜂起,而想弭寇,那也是办不到的呀。兵甲这种东西,是保卫一个国家所必备的,不可缺少的,因而不可以全废;可同时兵甲所到之处,荆棘丛生,破坏性大,因而又不可以经常使用。正因为农为立国之本,而兵甲为国家的凶器又不可常用,故只能讲习武事于农之四时间隙,以习上下之威仪。所以春秋时期越国国君勾践见蛙,而俯凭车的横木以敬之,敬其见敌而有怒气的蛙,以激励士兵怒对强敌吴国的士气,终于得士之死力而成霸业;徐偃王是周穆王时徐国的国君,平时好行仁义,连最起码的武事也不讲,完全松懈了斗志,最终被楚兵所灭。为什么会如此呢?这是因为越王勾践平时习其兵威,而徐偃王完全忘失其武备的缘故。孔子就说过:“用事前未经任何训练的民众去同敌人作战,这就等于拿这些民众去白白地送死”。由此可知,弓箭武器,可以威慑天下。这是用兵的关键所在。
十二、崇文篇
【原文】
夫功成设乐,治定制礼。礼乐之兴,以儒为本。宏风导俗,莫尚于文;敷教训人,莫善于学。因文而隆道,假学以光身。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不游文翰,不识智之源。然则质蕴吴竿,非筈羽不美;性怀辨慧,非积学不成。是以建明堂,立辟雍,博览百家,精研六艺。端拱而知天下,无为而鉴古今。飞英声,腾茂实,光于不朽者,其唯学乎!此文术也。
斯二者递为国用。至若长气亘地,成败定乎锋端;巨浪滔天,兴亡决乎一阵。当此之际,则贵干戈,而贱庠序。及乎海岳既晏,波尘已清,偃七德之余威,敷九功之大化。当此之际,则轻甲胄,而重诗书。是知文武二途,舍一不可;与时优劣,各有其宜。武士儒人,焉可废也。
【译文】
古人出战告捷,就献奏成功的乐曲,因而有“功成设乐”的说法;古时天下既已安定,就从事制定礼仪,因而有“治定制礼”之称。然而,礼与乐,必须依靠儒士而作,依靠儒士而兴。宏广风化,导引旧俗,无过于文治之术的了;宣传政教,训诲人民,没有比学校更好的了。通过文术,可以隆盛治国之道;借助学习,可以光显后世的声名。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度;不看书,不识智之本源。吴地有竹,其形直,可作箭,然而不凭借筈羽,即使做成了箭,也不算是好箭;人虽有明辨是非之特性,然而如不经常学习提高,也无法做到明辨。所以古人致力于兴建“明堂”这个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建立“辟雍”这个教导天下之人的学校,使人们博览诸子百家之书,精研礼、乐、射、御、书、数之六艺,悠闲静坐于府第而知天下之事,无所营治而通晓古今治国的经验。要想飞扬英美之名,腾传茂实之德,光耀后世者,只有通过学习圣人之道才能做到。这就是文艺儒术之道,也是治国的方法。
关于武、文二者,相互交替着为国家使用。至于战事之气氛遍地,成败则决定于备战情况;天下之鼎沸大乱,兴亡则取决于两军之对阵。当此之时,人们则自然贵乎武器而轻视学校。直到天下既定,海水不波,兵尘不起之时,传统的七种武德也勿须讲究了,传统的六府三事之功也进行了广泛深入的教化。当此之时,人们则自然轻甲胄而重视诗书。由此可知,非武不定,非文不治,故文武二者,缺一不可。一般来说,时乱则崇尚武艺,时平则崇尚文化知识,文武的运用,要根据具体情况而定,要合其时而用。因此,武艺忠勇的人和儒家贤德的人,这文武两方面的人才都应当珍惜,不可偏重一方。
帝范后序
【原文】
古人有言:非知之难,唯行不易;行之可勉,唯终实难。是以暴乱之君,非独明于恶路;圣哲之主,岂独见于善途。良由大道远而难遵,邪径近而易践。小人皆俯从其易,不能力行其难,故祸败及之。君子劳处其难,不能逸居其易,故福庆流之。是知祸福无门,惟人所召。欲悔非于既往,唯慎过于将来。择哲王以师,与无以吾为前鉴。夫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其为下;自非上德,不可效焉。吾在位以来,所缺多矣。奇丽服玩,锦绣珠玉,不绝于前,此非防欲也。雕楹刻桷,高台深池,每兴其役,此非俭志也。犬马鹰鹘,无远必致,此非节心也。数有行幸,以亟人劳,此非屈己也。斯数事者,吾之深过也。勿以兹为是而后法焉。但我济育苍生,其益多矣;平定区宇,其功大矣。益多损少,民不以为怨;功大过微,德之未亏。
然犹尽美之踪,于焉多愧;尽善之道,顾此怀惭。况尔无纤毫之功,直缘基而履庆,若崇善以广德,则业泰而身安。若肆情以纵非,则业倾而身丧。且成迟败速者,国之基也;失易得难者,天之位也,可不惜哉!可不慎哉!
【译文】
古人说:不是认识事物难,只是实行不容易;事情可勉力去做,坚持到底很难。所以暴虐的君主,不是只知道干坏事的人;圣明的君主,也不是独自看到行善的途径。而是因为正道遥远难以遵循,邪路近而易走。小人只顾走易走的路,不愿努力去走艰难却是高尚的途径,所以祸败随之而来。君子则不畏艰辛走难路,不图安逸走近路,福庆也随之而到。可见祸福之来没个定数,纯由各人自取。要想改正过去的错误,只有对未来可能犯的过错加以预防。要以圣哲的先王为师,而不要以我为榜样。以最上的人为仿效对象,仅得为中等人,以中等人为榜样,就会沦为下流。所以如果不是德行非常高尚的人,不可效法。我在位以来,缺点很多。新奇华丽的衣服宝玩,锦绣珍珠宝玉,不间断地送到我的面前,这就不是防止自己欲望扩大。大兴土木,在梁柱和屋椽上雕刻彩绘,建造高台深池,这就不是立志节俭。良犬骏马鹰鹘之类,不管路程多远必定取来,这就不是心存节俭。几次出外游幸,使百姓非常劳苦,这就不是屈己从人。这几件事,都是我的大错误,不要以为都是正确的而去效法。但我救世济民,平定区宇,益多功大。益多而损失小,百姓不怨;功大而过失轻,未亏德行。然而究竟未能做到尽美尽善,不能不感到惭愧。何况你没有纤毫的功绩,只因父祖创建的基业而登上帝王之位,如果能学好样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基业和自己就可保安全,如果放纵情欲而为非,就会基业倾毁而身丧。国家基业创立难而败亡快,皇帝的宝位丧失容易而得到很难,一定要爱惜和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