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今天是不是也是为你死了一回？”
阎陆点开语音，听到林落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的手指在输入框那里悬了很久。
烧的水开了，阎陆如蒙大赦似的，放下手机，勤快地把水倒在自己的杯子里。刚好旁边放了一罐茶叶，他拿勺子舀了小半勺放进杯子里，茶叶先上下翻腾了两下，然后慢慢地漂起来，蜷缩的茶叶周围有细细的小水泡。阎陆晃了一下杯子，茶叶在水里翻了个面儿，彻底湿了，慢慢地，茶叶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阎陆闭上眼，闻了一下。
什么味道也没有。
茶香还没出来，现在只有白开水的味儿。
他稍稍定了下心神，放下杯子，往床边走去。他弯腰拿起手机，手指在键盘上毫不犹豫地打字。
林落在那边等得都要睡着了，迷迷糊糊突然听见手机响——阎陆回消息了！
林落“唰”地睁开眼，手一捞把手机拿来，解锁点开一看。
“你先为你自己活着吧。”
林落眨眨眼，又把这话读了一遍——
你先为你自己活着吧。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就好像隔着两层鼓膜听外面的世界的声儿，迷迷蒙蒙的。
这话一点也没毛病，但林落总觉得不是滋味儿。
她坐起身，手里举着手机，还是和阎陆的聊天界面，她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五分钟过去，林落手机黑屏了。
她把手机丢在床上，床垫子柔软，羽绒被软和，手机砸上去一点要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砸哪儿就在哪儿留下一个坑。
林落下床，脚摸索半天也没够着拖鞋，干脆不穿了，光着脚走下床。地毯只铺了床周围，走过地毯的范围，大理石地板冰凉，林落乍一下踩上去，脚趾缩了缩。她继续往前走，走到窗前，一轮月亮孤独地挂在天幕上，周围一颗星星也没有。城市的夜景闪耀，不注意看都会忘了天上还有个发着光的月亮。
林落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月亮。
月亮上有个黑角，林落把它想象成嫦娥的宫殿，她对着那个黑角喃喃自语：怎么样才可以让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呢？
月亮静默不语，黑角也不说话。
林落吸吸鼻子。
她把窗子关上，拉上窗帘，把自己砸向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今天这云，乍一看还以为是有道友在渡劫。”林落眯着眼睛，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天。灰蓝的底色，上面的云圆滚滚地堆在一起，像滴落的固体酸奶。
“这是积雨云？”阎陆问。
“嗯，悬球状积雨云，也叫乳状云。这是要下雨了啊。”林落说。
阎陆也跟着抬眼看窗外，他在林落的速写本上看了很多云，旁边标了名字，所以阎陆才认得这种云。
倒是小锅，看了看林落，又看了看阎陆，不解地问林落：“阎陆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天资聪颖嘛，没办法。”林落毫不谦逊。
阎陆转头看了她一眼，林落应该是看到阎陆看她了，但她这次没做表示。她嘴角挂着笑，把头自然地转向另一侧了。嗯，至少她觉得自己挺自然的。
小锅没啥别的优点，就是异常敏锐。
这次也不例外，他敏锐地发现阎陆和林落状态不对了。
但情况也不容小锅多想，他刚接到节目组通知，说张甜甜这几天赶行程，头疼病犯了，现在起不了床，说的是又得延迟拍摄。节目组哪能同意，之后的行程安排包括国外酒店的订房日期都是定了的，昨天在机场已经发生意外推迟了半天的拍摄，这再拖一下，节目的经费再高也不能这么耗。
所以节目组临时决定大家都去张甜甜的酒店，一大堆人候在那儿，怎么也能把张甜甜逼出来。
毕竟，同行的谢萍宜资历可比她老多了，让前辈坐在酒店大厅里等自己，是个人应该也干不出来。
“来来，换路线了。”小锅苦着脸，说道。
“怎么了？”齐鸣正在睡觉，听到这话，睁开眼问。
“张甜甜出状况了，节目组来了个兵临城下，想把张甜甜的头疼病逼回去。”小锅说。
齐鸣这几天忙得成了一个陀螺，不知道怎么搞的，“阎陆”突然不拍戏了，之前约的所有的都得推后，各路人马调解起来不是个轻松活儿，他连轴转了几天，现在一有时间就休息，所以才把综艺统筹和调度的事儿交给小锅，让小锅暂时顶一下。
现在听到小锅的话，他不知道张甜甜头疼这事是不是真的，但他的头是真疼，感觉脑子里面装了个棒槌，“咔咔”往里砸。
“说人话。”齐鸣说。
“张甜甜突然头疼，说录不了了。”小锅换了个表达方式，“节目组耗不起再拖时间，就把我们都叫去张甜甜酒店底下等着，看她出不出来。”
“然后名义上说是大家来关心她。”齐鸣自动补齐了后面一句。
小锅点点头，对齐鸣竖了个大拇指：“对。”
齐鸣叹了一口气：“都不是省心的。”
小锅也跟着叹一口气：“是啊。”说完还幽怨地看了一眼阎陆和林落。
林落转过头，无辜地看着小锅：“我怎么了？”
“阎陆哥，”小锅对林落说，“算了……你，反正心里有数就行。”
林落笑了一下，戴上耳机，闭着眼养神。
她何止心里有数，她心里还有花儿呢，还有草。花花草草树树果果儿，她心里都有。
车子很快到了张甜甜所住的酒店处。
一行人走进大厅的时候，谢萍宜和陈凡也已经到了，两人身边无一不是围满了工作人员。各家经纪人都在低声交代着什么，林落隐约听到一些“耐心”“不要黑脸”的词组，她挑挑眉，一双盛着笑意的眼睛移开，落到了阎陆身上。
现在周围到处都是人，说话不方便，左右张甜甜还没下来，她掏出手机开始骚扰阎陆。
“以前齐鸣哥是不是也经常嘱咐你‘不要黑脸，要耐心’？”
阎陆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手指在屏幕上跳半天，林落以为他能打出一篇散文了，结果最后林落收到的却只是两个字：无聊。
是挺无聊的。
林落挠挠头，呵呵傻笑一声，伸了个懒腰，刚想着张甜甜什么时候出来，对面电梯“叮”一声打开了门，迎面走出来的可不就是张甜甜。
她确实长得好看，眼睛是大大的内双，眼尾明目张胆地上翘，因为眼线笔的加持，上挑得更加明显，头发紧紧实实地扎在脑后，竖下一束亮泽马尾，朱红色口红抹得精致，唇线流畅。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张甜甜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施施然走了过来，嘴里说着道歉的话语，偏偏眼角却独瞄着林落一人，勾搭意味太过明显，给林落整得一愣。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自己现在是“阎陆”。
……
等等，她刚才是不是无意间发现了什么？
张甜甜对着阎陆抛什么媚眼？
林落突然觉得心里的火“噌噌噌”就上来了。
说不定这个张甜甜就是故意的，说自己头疼，然后让“阎陆”注意到自己。
可惜啊，主意打错了。
林落哼一声，现在她才是“阎陆”，能被张甜甜的媚眼给迷住？开玩笑呢。
她转头看到阎陆正站在自己身边，无所事事地放空，又恨又欣慰。
她伸手戳了戳阎陆。
“干吗？”阎陆说。
“什么干吗？”林落装傻。
“你戳我干吗？”
“我什么时候戳你了？”林落一脸不知情。
“就刚才啊。”阎陆说完这话，见对面的林落还是一脸茫然，那架势，阎陆真差点儿就信了。
“你怎么没两只手都受伤呢？”阎陆说。
“我无所谓啊。”林落说得轻巧，“也不是我的手。”
“剁了都行。”林落又说了一句。
阎陆瞪着林落瞪了半天，被她突然抽风一下的属性气得肝儿疼。
林落心里舒坦了。
她把好的那只手揣进兜里，慢悠悠地走了。
张甜甜看“阎陆”对自己的媚眼一点反应也没有，心里有些烦。正巧助理递了一杯咖啡过来，张甜甜接过来，就跟手拿了块才从火里掏出来的红薯似的，她大叫一声：“这么烫！”
助理是个戴眼镜齐刘海的小姑娘，听见张甜甜的话，连忙道歉，一串儿的“对不起”咕噜咕噜全抖出来了。
“手都给我烫红了！”张甜甜横着眼睛说，“你怎么买的咖啡？”
“我——”
“你自己说，”张甜甜把有些红的食指抵着助理的额头，一下一下地点戳，“我让你买的是什么？啊？”
“美……美式咖啡……”助理眼睛里蓄着泪了，“加冰……”
“你这加的是冰吗？”张甜甜越说越大声，“你家冰烫手啊？”
“对……对不起……”
“现在说这有用吗？我手都烫了，本来人家头就疼，你还出这岔子，我真服了，今年公司都找的什么人，这么低级的错误都犯，你——”
“再买一杯嘛。”林落看不下去了，现在周围都是人，节目组、明星团队啥的，那个助理就这么被当着人面戳额头，被训得泪眼汪汪的，她觉得事儿挺小的，没必要这么大反应，所以没忍住就上去劝了一句。
张甜甜看一直不怎么搭理事儿的“阎陆”这时候居然站出来，还是为这个助理说话。
她咬咬唇，心里不是滋味儿，越想越生气，伸手推了一把助理：“烦死了！”
却没想到，这一推直接把助理推倒了，那杯烫手的咖啡尽数洒在助理胸前，助理尖叫了一串儿，震得林落耳朵嗡嗡响。
她愣了愣，然后揉揉耳朵，连忙上前把助理扶起来，想也没想便直接去拎助理的衣服，已经湿了的衣服还贴身的话会被烫得更严重。
齐鸣上了厕所回来，看见大厅里围了一群人，正中心的正是“阎陆”，正伸手抓着人家小姑娘的……胸？
哦，不是，胸前的衣服。
不对！他没事儿抓人小家姑娘胸前的衣服干吗？
齐鸣赶忙走上前，拨开人群，走到“阎陆”身边。
“阎陆……你……这是什么情况？”
“她被烫着了。”林落焦急地抬头，“得赶紧送医院。”
“送医院是要送医院……”齐鸣有些愣，想了想，把“但这关你什么事儿”这话压了下去，重新开口道，“叫救护车了吗？”
“这种程度不需要叫救护车吧。”张甜甜估计也被吓到了，一直没说话，现在才在一边小声说了一句。
林落火一下子就起来了，冷着脸说道：“确实不需要叫救护车，你刚才要不推一下，人家根本不需要被烫！”
齐鸣微微皱着眉，对助理说：“行了，你上我们车，我们把你送到医院去。”
“不需要！”张甜甜也冷着脸，伸手从兜里拿出手机拨通，“喂，你现在把车开到酒店门口来。”
那边估计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张甜甜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盯着助理，然后又掉转目光到林落身上：“这儿有个心肝宝贝被咖啡烫了一下，有人心疼呢，要送医院。”
林落气得张嘴就想说：“你什么意思啊？”
阎陆拉住她，往后拽了拽。
林落转头看他，他一脸平静，看不出情绪。
林落又转头看齐鸣，他眼睛底下挂着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疲惫”两个字儿就跟印在脸上似的。
她觉得有一盆凉水兜头淋了下来。
这事儿后来总算还是过去了，张甜甜把那位助理送走后，一个人回了酒店房间休息，走之前眼睛若有似无地往林落这边扫了一眼。
齐鸣注意到张甜甜的眼神，他暗自皱了皱眉，看外边儿天还没黑，对林落和阎陆说：“行，走吧。”
“去哪儿？”林落问。
“回酒店啊，还能一直在这儿待着？”齐鸣说。
“节目组也是脑子有坑，一般来说要一起录节目的嘉宾都安排在一个酒店。这搞的叫什么事儿？”现在周围没什么人，齐鸣低声抱怨了一句。
“走吧，小锅把车开来了。”阎陆在一旁提醒。
齐鸣突然转头看了阎陆一眼，里面有责怪的意思。
阎陆知道齐鸣是在责怪什么，他脸上还是一片波澜不惊，跟着齐鸣往车走去了。
林落愣了两下，追上阎陆，想了想，问阎陆：“我……是不是闯祸了？”
阎陆脚步不停，点点头：“是。”
林落觉得那会儿的凉水现在已经把自己浇透了，里里外外都挺透。
上了车，林落还没坐稳，齐鸣就开始问小锅了。
“中午发生事儿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出来怎么没看见你人？”
“我买水去了，回来你们都散摊儿了。”
“你上哪儿买的水？”齐鸣拍了一下座椅，“西天？是不是还遇上白骨精，打了三遍才回来？”
小锅不说话了，专心致志地开车，目不斜视。齐鸣训人的时候不能接茬儿，一接茬儿就坏事儿，就听他念叨一会儿就过去了。
事实证明，果然就是这样。
齐鸣训完小锅，然后喝了一口水，又把矛头指向阎陆。
“还有你也是，出事儿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吧，怎么没拦着点？”齐鸣越说越生气，声音越来越大，“你知道这事儿影响有多大吗！”
林落见不得阎陆被骂，虽然现在在不知情的人眼里，齐鸣也没骂阎陆，骂的是助理林落。
她开口道：“影响有多大啊？”
齐鸣愣了一下，说：“怎么，还给我辩论反问法了是吗？你挑衅我啊？”
林落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我就是单纯地想知道。”
“这事儿被好事者录下来，或者拍个照片，加点儿引导性的文字就是一个妥妥的艳色新闻。”阎陆淡淡地解释。
“艳色新闻？”林落听前面的还听得挺明白的，结果结局没搞懂了。
“你抓着人家胸。”阎陆嘴角滑过一丝笑。
林落看着……虽然不太可能，毕竟现在气氛挺沉的……但，阎陆刚才嘴角滑过的好像确实是幸灾乐祸的笑？
“不是胸！”林落辩驳，“那是衣服。她刚好被烫到那个位置了，我第一反应肯定是把衣服和她人分开啊。我就揪着她的衣服了，谁抓胸了？”
齐鸣说：“这是知道情况的，到时候人一写就不是这个情况了。你出道这么多年从来没出什么这类的绯闻，这不是给娱记公众号撞枪口地送素材吗？”
林落这才知道中午那会儿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明明只是简单地做件好事儿啊，有人被欺负了，她上前和解一下，然后被烫着了，她帮着搭把手帮一下……怎么换成“阎陆”的身份，就有这么多“影响”“后果”冒出来？
齐鸣看“阎陆”有些沉默了，一个人低着头，他心里落下不忍，也不怪谁了。
他叹一口气，说：“行吧，就到这儿。之后的事儿不是还没发生嘛，等真出事儿了再说，反正……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齐鸣有些底气不足。
如果大家希望你出点儿绯闻，如果吃瓜群众希望吃点儿关于你的瓜，那么身正影子也会斜。
他在这一行这么久了，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把这实话说出来，可能是现在的“阎陆”眼神太清亮，性格太正常，有正常的喜怒哀乐，这么正常的“阎陆”，他有些不忍把真相抖搂出来。
那时候刚见阎陆的时候……
齐鸣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独自回忆。
那时候刚见阎陆的时候，他两只眼睛黑沉沉的，像天底下最浓最厚重的黑曜石，只是没有黑曜石的光华，只带了那醇厚的黑，一眼看进去就像掉进了爱丽丝的树洞，滚不到底，看进去只是一圈又一圈的黑。
阎陆就用这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说：“我叫阎陆。”
“阎陆……”齐鸣重复了一遍，“好怪的名字。”
阎陆没搭理他，只是懒懒地看着窗外，下颌线和脖颈连成好看的线条，嘴角微微抿着，鼻梁英挺，左眼眼角悬着一颗泪痣。
实在是太好看太精致的一张脸。
齐鸣当时就想，就算他什么都不会，单凭这张脸也可以在娱乐圈闯出一片别人羡慕的天。
“改个名字吧。”齐鸣想了想，建议道，“这个姓太……煞气了，换个柔和点儿的名。”以后可以走流量偶像路线。
阎陆把头转回来，又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当即齐鸣就暗自吸了一口凉气，虽然邪气，但真的太好看了。
齐鸣突然一下子热血沸腾，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不远的未来，成千上万的人拥在底下，尖叫鼓掌，嘴里喊着面前这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