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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仇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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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4日中午12:45 金陵市某三甲医院急救室外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林瑛格与杨燕清连忙围了过去。

“肖大夫,怎么样?媛媛怎么样?”杨燕清紧紧握住主治医师肖燕的双手,语无伦次地说。

“目前已经处理好了伤口,基本的缝合也都做好。不过杨警官,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肖燕说。

“啊?怎么了?媛媛怎么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了杨燕清的心头。

“颅骨开放性凹陷骨折,而且……有部分碎骨片陷入了脑组织深部。”肖燕低下头望着地板。

“啊……什么叫颅骨开放性凹陷骨折?”杨燕清被一堆术语给绕晕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你放心……”法医出身的林瑛格显然明白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她连忙将杨燕清拉到一旁,避免其受到更大的刺激。心急如焚的杨燕清来不及思考,跑到手术室门口急切地向里面张望着,试图看一眼自己的女朋友以求心安。

没多久,躺在病床上的朱媛媛被推出了手术室,准备送入ICU病房,杨燕清一边跟着病床走一边掉眼泪。媛媛戴着氧气面罩,手上打着点滴,呼吸微弱。他一想到上午还活蹦乱跳的可爱女友此刻却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他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透了那个可耻的罪犯。

几分钟后,林瑛格又将肖燕拉到楼梯间,低声问道:“肖大夫,这种情况下媛媛还有救吗?”

“呃……这么说吧,经过我们的紧急抢救,命算是保住了。但因为脑组织内残留有碎骨片,所以……至于她以后能不能醒过来,那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肖燕不停揉搓着自己的双手。

“肖大夫,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媛媛救醒。”林瑛格言辞恳切地拜托着肖医生。

“林警官,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这真的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肖燕低下头去,面露难色。

“啊?超过了你们的能力范围?”林瑛格不禁愣住了。

“没错,从现有的情况来看,朱警官的颅内至少有六块碎骨片,其中两块位于颞叶区和额叶区,三块位于视神经、嗅神经和三叉神经旁。除此之外,还有一块已经深入脑干,紧靠着延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肖燕解释道。

“啊?延髓?”林瑛格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虽然自己远远没有达到法医秦明的医学境界,而且大学里的课程也忘得差不多了,但对于延髓的重要性,还是记忆犹新的。延髓下接脊髓,上接脑桥,控制着人体的心搏、血压、呼吸、消化等基本功能,而且含有大量不能再生的中央神经元。一旦这里受损,那几乎是连植物人都没得做了。

“所以……我们不敢贸然进行手术。”肖燕再次面露难色道。

“那……那可怎么办?”林瑛格的眉头已经拧成了麻花。

思考了很久之后,肖燕支支吾吾地说道:“林警官……我倒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林瑛格顿时瞪大了眼睛,如同发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建议先住院观察一阵……等病人的生命体征平稳后……把她送到金陵脑科医院……”肖燕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边有位叫高雅的医生,在脑损伤治疗方面有很深的造诣,或许她可以挽救朱警官。”肖燕继续解释道。

“高雅……”林瑛格只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没错,据说她的爸爸、妈妈和伯父都曾是你们公安局的干警,有印象吗?”肖燕提醒道。

“呃……大概是我入职比较晚,我这就回去问问其他老前辈们。”林瑛格若有所思地说。

“嗯,我等你的消息。”肖燕点了点头。

“肖大夫……这个高雅……年纪应该不大吧!你确定她比您更有经验?”林瑛格将信将疑地说。

“她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现在是金陵脑科医院的首席专家,国家青年千人计划的入选者,也是今年优秀青年科学基金的获得者。所以……我想她是有实力的。”肖燕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好的,谢谢肖大夫!那我马上回去问问。”林瑛格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向公安局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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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4日中午13:10 金陵市公安局邢锡钢办公室

“邢局,你认识一个叫高雅的人吗?”见平日里稳重沉静的林瑛格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邢锡钢满是疑惑地问:“咦?你不是在陪媛媛吗?怎么跑回来了?媛媛怎么样了?”他边说边拿起杯子准备喝水。

“在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命,不过目前仍处于昏迷状态,而且生命体征尚不平稳。”林瑛格愁容满面地说。

“这么严重!这个徐泰,我一定要亲手毙了他!”邢锡钢将杯子重重砸在桌面上,忿忿地说。

“邢局,你先别管那个徐泰了,我就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高雅的人。”林瑛格的声音显得很局促。

“高雅?哪个高雅?”邢锡钢不禁愣了一下。

“金陵脑科医院的那个高雅,你有印象吗?”林瑛格提示道。

“哦……她呀!她是高坚和叶彤的女儿,也是我们前任局长高亭的侄女。十几年前她来局里玩,我还带她放过风筝呢!小姑娘长得很漂亮,也很聪明。”时隔这么多年,那个有着一双长睫毛大眼睛的,总是称他邢哥哥的聪明可爱的小姑娘一下子在邢锡钢脑海里浮现出来。

“哦?高坚和叶彤?我怎么没听说过!”林瑛格下意识地问。

“你是2009年来参加工作的吧?他们俩2007年就失踪了!”邢锡钢的眸子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十几年前,邢锡钢刚参加工作没多久,被分配在刑侦科。当时的高雅父亲高坚是他的前辈,这位经验丰富的刑警带着初出茅庐的他总共办过十几个案子,几乎每个案子都让邢锡钢对他的机敏果敢佩服万分。高坚的爱人叶彤也是警察,夫妻二人工作太忙的时候就把高雅带到局里来玩。这个长相甜美又活泼的小女孩让平日里沉闷的办公环境有了丝丝灵气。

“失踪了?”林瑛格的话打断了邢锡钢的回忆。

“没错,你听说翼王山吗?”邢锡钢问道。

“嗯,有印象,在南部山区,听说那是个很灵异的地方。”林瑛格点了点头。

“2007年9月的时候,高坚和叶彤前往翼王山执行任务,然后就失踪了。后来高亭局长就拿出自己的积蓄,把侄女高雅送去了国外读书。要说这小姑娘也确实聪明,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就接连拿下了硕士和博士学位。”邢锡钢点了支烟,继续说道:“据说她那五年里,在《自然》和《科学》上发了十几篇论文,比我们很多大学教授都厉害。”邢锡钢的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哦没想到高雅年纪轻轻却如此厉害……老天保佑!媛媛有救了!”林瑛格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小林,你怎么了?整个人神神叨叨的!”邢锡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邢局,这么看来媛媛有救了,有救了!”林瑛格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哦?为什么?”

“肖燕大夫说像媛媛这么重的病情,只有高雅才能治疗。我之前还担心高雅年纪轻轻,缺乏经验。现在看来,她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医学奇才,万中无一的医学奇才!”林瑛格兴奋地说道。

出人意料的是,邢锡钢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复杂,在整整抽完了一支黄金叶后,他终于开口了:“呃……小林……关于这件事……你还真不要高兴得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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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4日中午13:15 金陵市公安局邢锡钢办公室

“啊?为什么?”听到邢锡钢的话,林瑛格不禁愣了一下。

“因为……自从她父母出事后,高雅变得有点偏执,似乎对我们公检法有点意见……”邢锡钢支支吾吾地说。

“为什么?”林瑛格感觉更糊涂了。

“高坚和叶彤算是我们局的模范夫妻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让我们好生羡慕。公安行业嘛,你也知道,大部分干警生活都没有什么规律,也顾不上孩子的教育,所以很多公安子弟学习成绩都差得很。可是高坚和叶彤不一样,他们即使再忙再累,也都会按时接送高雅上学放学,并陪着高雅一起写作业,所以高雅的成绩一直是公安子弟中的佼佼者。当然,放到整个金陵市的中学生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邢锡钢的脸上又浮现起钦佩的神情。

“嗯……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林瑛格点了点头。

“可是呢,在2007年9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在金陵市南部山区有一个小村子,名叫‘介家村’,那里有很多人都在经营制毒的勾当。于是我们便对介家村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扫毒,从中抓获了一百多名制毒者。”邢锡钢又掏出一支黄金叶说道。

“全村制毒!?”林瑛格不免有些惊讶。

“嗯!可奇怪的是,虽然全村都在制毒,可是没人能说清楚这毒品到底卖到哪里去了。”邢锡钢拿出打火机,点燃了手中的香烟。

“啊?为什么?”林瑛格下意识地说道。

“因为他们的交易方式很独特,贩毒者和制毒者事先通过电话联系好毒品的数量和价格,而后毒贩把钱藏在一个地方,村民把毒品藏在另外一个地方,然后各取所需,互不见面。”邢锡钢狠狠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

“啊?也不怕缺斤少两?”林瑛格问道。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信用机制吧!”邢锡钢若有所思地说。

“那……然后呢?”林瑛格追问道。

“后来在我们的审讯下,一个名叫唐芳的人终于扛不住了。她是村长介红旗的老婆,从制毒数量来看,判死刑一点问题都没有。为了保自己一命,唐芳主动交代说有一批操着广东口音的毒贩曾和自己联系过,要在9月5号那天去翼王山进行交易。当时的局领导一盘算,觉得既然是广东口音的毒贩,可能也还不知道介家村已经被端了,于是就决定引蛇出洞。唐芳则表示愿意戴罪立功,亲自带领警察上翼王山藏毒。而为了保险起见,领导派刑侦经验丰富的高雅的父母化装成制毒者,跟随唐芳上了翼王山。”

邢锡钢弹了一下烟灰,继续回忆说:“2007年9月5日,广东那边的毒贩如期将毒款放在了预定位置。于是领导们大喜过望,认为这次肯定能人赃俱获了。可是谁都没想到,唐芳刚刚放下毒品,毒贩们就冲了出来,势单力孤的高坚和叶彤步步退守,一番激烈的枪战过后,两人不知所踪。”讲到这里,邢锡钢将香烟头狠狠地按在了眼前的烟灰缸里。

“没有派人去支援吗?”林瑛格又愣了一下。

“没错,看到形势不对,我们大队人马立即上山支援。虽说把毒贩们一网打尽了,可是高坚和叶彤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们组织警力在翼王山上找了不下十遍,结果都是一无所获。”邢锡钢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是……这笔账应该记在毒贩身上吧!”林瑛格下意识地说。

“没错,在我们警方的重拳打击下,这个贩毒组织被一网打尽。毒贩们纷纷供称组织的头目是一个叫‘安姐’的人。不过,他们一直是电话联系,没人见过‘安姐’的真实面貌。”说到这里,邢锡钢突然停了一下。

“虽然高雅的父母失踪了,但是由于行动最终也算是达成了目标,唐芳被记了一功,最后法院只判了她死缓。而且唐芳在狱中表现不错,后来又减刑成了无期,再后来又陆续减刑了几次,并于去年出狱了。”邢锡钢又把烟灰缸里的半截香烟拿了起来,揉成了一团。

“所以……高雅对法院的判决很不满,对吗?”林瑛格似乎全然明白了。

“没错,失去双亲对当时年仅十七岁的高雅打击很大,她后来曾在法院门口披麻戴孝地挂过条幅,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以至于法院联系了学校,高雅被学校警告后整个人几乎崩溃。所以后来高雅的伯伯,也就是咱们之前的高亭局长才把她送去了美国读书。而且毕业之后,高雅一度想留在美国发展,不回来了。”邢锡钢继续说道。

“是呀!目前国内外科研氛围差距还是很大的,据我所知很多公派留学生学成都会在国外不回来。考虑到高雅是自费出国留学,不回国也是情有可原的。”林瑛格点了点头。

“不过呢,高亭局长是多么深明大义的人呀!他费尽口舌,软磨硬泡,终于还是把高雅劝回了国内。高局当年曾援引过《西游记》里的一句名言,‘宁爱本国一捻土,勿恋他乡万两金’。现在想来,依旧是振聋发聩呀!”说的这里,邢锡钢的眼角泛起了泪花。

“宁爱本国一捻土,勿恋他乡万两金……”林瑛格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其实高雅回国以后,刚开始发展得也不是很顺利。毕竟咱们国家嘛,论资排辈风气极重。原本高雅是在我们金陵市的某个高校任教,不过后来辞职了,听说由于她心直口快,得罪了学术界的某位前辈,一度直接被发配去了校医院打扫卫生。”邢锡钢摇了摇头。

“哎……后来呢?”林瑛格只是叹了口气。

“好在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在高局的不断鼓励之下,高雅还是坚持了过来。两年前的一个夏天吧,在金陵的某次学术会议上,有位重要的领导突发脑梗住院。当时与会的十几位学术大佬论证来论证去,谁也不敢做手术。一方面是因为领导的病情确实很复杂,另一方面是大家怕万一出了事故,自己下半辈子的学术生涯就毁了。”邢锡钢苦笑着说。

“然后……高雅就主动请缨了?”林瑛格显然猜到了后面的故事。

“没错!高雅当时刚好在会场打扫卫生,于是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手术方案。虽然这套方案遭到了当时在场很多人的反对,但成功救回了领导的命,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后来《金陵时报》的乔记者还专门就此写了一篇报道,我记得题目叫做《虽千万人吾往矣》。”邢锡钢一脸钦佩道。

“然后……她就平步青云了?”林瑛格眨着眼睛说。

“是的,高雅成了传奇人物了。从那以后,她的名声越来越响,高局也为这个侄女感到由衷的骄傲。去年三月,高局参加了一项秘密的境外缉毒任务。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出发之前,他被检查出脑瘤。高雅强烈要求伯父退出或推迟任务,但是遭到了上级领导的反对。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高局再也没有回来啊……”说到这里,邢锡钢感到惋惜地搓了搓脸。

“哎……”林瑛格重重叹了一口气。

“所以呢,从那之后,高雅就对我们公检法产生了偏见,甚至是憎恶。今年年初的时候,一位法官突发脑溢血,同事们就慕名把他送去了金陵脑科医院。不过在得知病人的身份后,高雅的态度却是异常坚决,绝对不做这位法官的主刀医师。后来呢,临阵换将,手术失败。”邢锡钢苦笑着说。

“哎……真是个有个性的医生。”林瑛格不禁摇了摇头。

“不过无论如何,既然肖大夫推荐了,那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试一下!”邢锡钢掏出手机,拨打了高雅的号码,不过听筒里传来的却是: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