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萤火与雪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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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叫罗宝瓶,是个男友力爆表的女人,大家都叫我宝哥。

今天,是我三十岁生日。

青瓦深巷,长长的队伍,一直延绵过三个巷口。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双目放光,等待着那越来越近的终点:老巷炸鸡。

清亮的油锅里,正噼里啪啦炸着鲜嫩酥黄的鸡肉。

罗宝瓶用细长的竹筷翻动着鸡肉,姿势百变。她眼如点漆,脸盘白净、精致,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像个帅气的高中男生,穿着从大腿破到脚踝的牛仔裤,一双脏到看不清颜色的旧板鞋。

装包,递给食客的时候,总听见“怎么少了一块?”的怨念。

桌子下面,从百变的姿势中,偷得一块炸鸡的罗宝瓶,正在大嚼特嚼,表情满足。她一抹嘴,站起来哈哈一笑:“多找您两块钱!”

老师傅少不了给她一顿板子:“你是属耗子的?就知道偷吃!”可是每晚,罗宝瓶的饭盒里,总会多出两只炸鸡腿,这是老师傅对她的疼爱。

罗宝瓶已经在这儿待了三个月。

每天清晨第一个去市场挑鸡腿,买回新鲜的食材,伺候老师傅开工。

她是老巷炸鸡的“男朋友”。

有她在,同住一屋的姑娘们,再也不去菜市场,不做饭不洗碗,也不打扫房间,甚至连内衣裤都往罗宝瓶的洗衣盆里一扔:“帮我洗嘛!”

姑娘们都被罗宝瓶伺候成了豌豆公主。

甚至一次,罗宝瓶刚病倒两天,屋子就乱成了战后残垣。

她元气未满地爬起来,把屋子彻彻底底打扫干净,扔掉厨余垃圾,洗了一池污垢已经黏成块的碗筷杯子。而姑娘们回来不到半个小时,屋子又成了垃圾场,碗筷杯子又扔得到处都是,罗宝瓶的洗衣盆里又堆满了不属于她的内衣裤。

罗宝瓶受不住姑娘们梨花带雨,能者多劳,否则就是冷血动物。

她肯吃苦,肯吃亏,也是个十足的吃货。

大家都说,罗宝瓶是个男友力爆表的女人。不仅是“老巷炸鸡”,连整条街的居民,都享受着她的男友力。

她几次借给张大哥钱,却被人家嬉皮笑脸赖掉不还了;她帮刘大婶的小保姆陪孩子,连孩子都会叫“宝哥”了,小保姆还赖在牌桌上不下来;她把相机借给小王,却收回一堆破铜烂铁;周大妈的孙子卖萌耍赖,她就背人家孙子上学一个月,风雨无阻……她从不会拒绝别人,甚至当了马大爷半个月的垃圾桶,专门消灭人家吃不完的饭菜,却笑称自己吃的是满汉全席。

只用了三个月,罗宝瓶就成了整条街的“宝哥”。

今天,她要走了。手捧着老师傅递来的珍贵姜汁酒,她“毕业”了。

是的,罗宝瓶是创业公司“嘎嘣脆炸鸡”的合伙人兼第三大股东,她被公派到老巷来跟老师傅学艺。揣着三个月满分成绩,她要回去为公司的未来做贡献。虽然“嘎嘣脆炸鸡”现在还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小公司,但她相信,总有一天,“嘎嘣脆炸鸡”会上市,会成就她未婚夫夏之初的英雄梦想。

夏之初是谁?是“嘎嘣脆炸鸡”的第一大股东兼CEO,是罗宝瓶的骄傲。

“什么?!”——罗宝瓶赶到公司,还没放下行李,竟得知自己被逐出公司管理层!

夏之初的脸变得冷酷、陌生,他联手第二大股东许小东排挤罗宝瓶,因为罗宝瓶“吃里爬外”,联合众筹的小伙伴闹事,要夏之初归还若干小伙伴的钱和股权。

罗宝瓶急于解释:有的小伙伴要生孩子,或者家里出了变故,急于用钱,才不得已要讨回属于他们的一份。但这激怒了夏之初:“投资是什么?投资是生意,不是银行,不是你今天放进去明天就能取出来!现在钱都投入公司发展了,这个时候要讨回,你不是吃里爬外是什么?老好人做了,‘寡妇的钱’也动了,你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谁受得了?”

在投资界,所谓“保护寡妇的钱”是:第一,寡妇的钱少,赔不起;第二,寡妇对项目的判断能力低;第三,寡妇赔了,要闹事!

罗宝瓶默默吞掉夏之初的凉薄,接受了公司的“审判”,但她知道小伙伴担心的是什么。当初急于众筹,罗宝瓶刷脸找各路小伙伴筹到了几十万,夏之初却迟迟不在合同上盖章。现在钱到位了,却没有白纸黑字证明股权,小伙伴不信任夏之初,要撤资。

对夏之初来说,却又是另一盘棋。

就算闹出官司,没有白纸黑字,走账都通过罗宝瓶的账户,也能算作罗宝瓶私人借款,跟公司没关系,跟他夏之初更没关系!

罗宝瓶不想让夏之初为难,竟将自己30%的股权以低价转让给夏之初,加上自己的全部存款,还清了小伙伴们的众筹。她不以为意,股份嘛,是谁的都无所谓,反正将来都是一家人。

罗宝瓶捧着那瓶姜汁酒,去赴夏之初的约。这是她作为一个未婚妻,最为得意的贡献。因为光是凭这瓶酒,就能腌出“老巷炸鸡”最香浓的滋味。

谁料,来赴约的不只有夏之初一个人,还有一个女人,琼姿花貌。

在这个女人面前,罗宝瓶就像个捡破烂儿的叫花子。

夏之初握着女人的手,告诉罗宝瓶:“我们要结婚了。”

罗宝瓶心一抖,手里的姜汁酒啪啦掉落,玻璃瓶碎了一地,酒香四溢,浓得就像她冒了三十年傻气的热腾腾的血液:所有人都赞它甘洌醇厚,却仍用一把夹杂着泔水和呕吐物的臭拖把将它践踏。

夏之初承诺,那几十万会还给她,可罗宝瓶咬破了嘴唇,只说了一句话:“钱嘛,就是拿来用的,什么时候还都无所谓!”

罗宝瓶仓皇而逃。

坐在邻桌的一个男人目睹这一场背叛的全过程,他深吸一口气,回味着空气中飘荡的姜汁酒的香气:灰霉将淀粉转化为糖,酵母再将糖转化为乙醇,泡酒的人手艺精湛,将这两个过程都发酵得刚刚好,酿得醇美的米酒,再泡上鲜嫩的仔姜,连空气中的甜香都经久不散。

男人叹息:“可惜了,好东西落到蠢货手里,迟早得砸。”

男人示意服务生买单,在刷卡单上签名:伍元。

钱没了,股权没了,未婚夫也没了。

她从许小东怜悯的眼神里,突然读懂了:这三个月她被公派去老巷学艺,竟是夏之初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

她从胸衣里摸出一包豆腐干,从袖子里抖出一块巧克力,从鞋子里掏出一袋瓜子,从帽子里捞出一包鱿鱼丝,从衣服口袋里抓住一袋辣条……她像个小动物,到处藏食。她常常被揍得满地找牙,却不敢还击,独自躲在角落靠食物填补自己、温暖自己。

即便这样,她还是为夏之初找到了借口:“那个女人真的很美、很美啊,连我都喜欢。”

她的表妹绿萝,管这种烂好人属性叫,包子。

本市一所排名并不靠前的普通中学——立德高中,正发生着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高三三班的班花,罗宝瓶的表妹绿萝,被傻子春丽求婚了。

所有同学都炸锅了!楼道迅速被占领,大家起哄着:“结婚!结婚!”绿萝站在人群的中心,面对着春丽傻傻的笑脸,蒙了。

她看向林真,张嘴想解释,一切却都被同学的笑闹声淹没。

绿萝喜欢的男生,是林真。虽然从来没有表白,她却相信,他们两人是有默契的,是惺惺相惜的。学校音乐会上,绿萝拉大提琴,林真清唱,所有人都赞叹,大概这就是天造地设吧?

绿萝长得像个洋娃娃,笑容很甜,大提琴十级,是许多男生的暗恋对象。

但她,只替春丽出头。

绿萝和春丽是小学同学,五年级时,春丽淋了雨发高烧,留下后遗症。医生开具的诊断书说,春丽的智商只有68,显著低于平均水平,属于智力障碍。

春丽是绿萝的跟屁虫,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表达他对绿萝的喜爱。而在别人嘲笑春丽、欺负春丽的时候,绿萝总是第一个挺身而出,保护春丽。

春丽永远是那个五年级的小男孩,但绿萝在慢慢长大,慢慢长成了姐姐,长成了春丽的保护伞。绿萝对春丽,永远都不可能是爱情。

但此刻,春丽竟要求绿萝嫁给他!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是在林真的面前!

林真在人群中,转身走开。

绿萝又羞又恼,追上去:“不是你想的那样!春丽他,他是弱智啊!”情急之下的一句话,就像是蝴蝶效应一般,改变了绿萝,改变了春丽,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绿萝回头,看见春丽傻傻地站在自己身后,眼里带着泪。绿萝觉得,今天,简直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上课铃响,绿萝跑了,第一次把春丽一个人丢在原地。

阴暗的角落,戴着方框眼镜,白净、瘦弱的学生会长扁福,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嘴角飘荡出一个复杂的微笑。

化学课,化学老师兼高三三班的班主任伍元,正在指导大家做实验。

伍元三十五岁,是公认的最帅男老师,长腿欧巴。但他总是独来独往,不近人情,尖酸、刻薄、嘴贱又冷漠的怪蜀黍属性,反倒吸引了更多少女粉丝,将他的古怪称为“有性格”。不过,他也是个恋爱绝缘体,大概没哪个女人会对一个捉摸不透的化学老师感兴趣吧?

伍元这样的帅蜀黍,也非常招男孩们讨厌,赐了他一个绰号“武大郎”。

今天的化学课,武大郎教同学们DIY汽水。

高三三班是全年级的“垃圾班”,此时此刻,以捣蛋分子赵小侠为首的一帮男生,正激烈讨论着球赛,谁也没把伍元的话当回事。

赵小侠一帮人,被称作扁福的“走狗”,虽然成绩不好,却“为虎作伥”,最喜欢生事。这一帮人,堪称校园老大,没人敢对他们说个不字。

伍元教大家,把冷开水注入汽水瓶,加入适量的砂糖、3克碳酸氢钠、1.5克柠檬酸,然后立即用塞子塞紧瓶口。没人真的在听,连班里成绩最好的绿萝和林真,也心不在焉,坐在桌子上的赵小侠一帮人更是肆无忌惮爆发出哈哈大笑。

伍元轻摇瓶子,瓶中产生大量气泡,不断翻滚,伍元解释,二氧化碳能够溶解在水里,并且溶解量总是随着压力的增大而增加,如果不塞紧瓶盖——伍元突然松开瓶盖,翻腾的气泡像火箭腾空,嗖的一声从瓶中飞出,伍元用这沸腾的气泡扫射着全班,爆发出哈哈大笑:“柠檬酸又叫3-羟基-3-羧基戊二酸,分子式为C6H8O7,属于羟基羧酸,具有酸性,所以它能和碳酸氢钠反应生成二氧化碳。汽水中的气泡就是这两种物质反应产生的,当我打开瓶盖,瓶内压强减小,二氧化碳在水中的溶解度减小而从溶液中逸出。你们听懂了吗?听懂了吗?懂了吗?啊?”

伍元转身在黑板上迅速写出了化学反应公式,讲台下,每个同学都被喷上了黏糊糊的液体,湿漉漉地抱头鼠窜,惊声尖叫,一下子全醒了!赵小侠悲怆地高呼:“武大郎!你给我等着!”

拍拍手,伍元整理完实验用具,傲娇地扭出了课堂:“下课。”

谁料,语文老师莫茶惊慌失措地闯进教室:春丽,出事了!

全班一下子安静了。

绿萝看见春丽漂在游泳池水面,被人打捞起来,送上救护车。

耳边嗡嗡作响,好像每个人都唯恐避之不及,明里暗里盯着她,指指戳戳,说她是逼春丽自杀的凶手。

她背弃了春丽的信任,践踏了春丽的自尊。没人伤得了春丽,除了她——绿萝。

学校第一时间出面进行调查,对游泳池的负责员工进行处分。由于没有尽到对学生的保护责任,学校对春丽的家长公开道歉,并承担了春丽的全部治疗费用。

罗宝瓶按照夏之初的微信指示,独自去了他的家——他们的家,五年来,他们相依为命的小窝。她的东西,夏之初已经整理好了,放在门口的大箱子里。

一时间,罗宝瓶胃里翻江倒海,她就像垃圾一样,和她的物件一起,被扫地出门。扛着从夏之初家里搬出来的一大箱子东西,罗宝瓶骑着她的摩托车,呼啸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罗妈妈方华准备了一场华丽的三十岁生日大派对,一切就绪,开门欢呼:“宝哥回来啦!”

这场派对,与其说是为罗宝瓶准备的,不如说是方华为自己准备的。

方华旗袍婉约,做了一头复古盘发,成为全场最闪亮的女王大人。她一直都是这样,从来没从她的童话世界走出来过,永远都是个公主。年轻的时候,有丈夫疼着,她是小公主;丈夫走了,她还有罗宝瓶宠着,是老公主。

没人在意灰溜溜的罗宝瓶。她抱着一大箱子东西,钻进了厕所,只有这里稍微安静一点。她从箱子里一件件拿出她和夏之初的回忆:成教班课堂上,代课的博士后夏之初曾用过的粉笔头;一起参加同学聚会,夏之初手里攥过的黑桃二;偷拍的夏之初吃面的照片;第一次约会,俩人合吃一串糖葫芦留下的竹签子;坐船去葫芦岛的两张船票;她写给夏之初的毫无文采的情书;送给夏之初的各种各样的纪念品……还有,夏之初还给她的订婚戒指。

罗宝瓶看着这些东西泪目,五年的时光历历在目,什么时候,他变了?为什么变了?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连问一句“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与此同时,罗宝瓶的楼上,伍元提着一桶下水道清洁剂走进厕所。

伍元放着钢琴曲《少女的祈祷》,陶醉在优美的音乐中,缓缓将一桶清洁剂倒入下水管道……

轰的一声,罗宝瓶屁股下面的马桶炸了!

伍元一愣,把清洁剂凑近鼻子一闻,皱眉,破口大骂:“哪个捣蛋鬼干的!把我的管道清洁剂调包成了钠单质!”

灰头土脸的罗宝瓶,从头到脚,都被糊上了下水道喷出来的粪便。不仅如此,她怀里抱着的珍贵回忆,也都被秽物染指,犹如整个人生在这一瞬间掉进了粪坑!

楼上的伍元抓耳挠腮,预感大事不妙……

罗宝瓶一身的shǐ,仰天长啸!

我叫罗宝瓶,是个男友力爆表的女人,大家都叫我宝哥。

今天,是我三十岁生日。我承认,我是个男友力爆表的女人,但我也有颗少女心。

生日宴会炸了锅,当罗宝瓶浑身冤屈爬上楼,站在伍元面前时,已经被逼到崩溃边缘。

伍元捏着鼻子,跟罗宝瓶解释钠单质遇到水产生的化学反应,越说越来劲:“你知道吗,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反应便开始了。钠单质表面开始向外喷射,形成尖刺状!”说到“尖刺”两个字时,伍元激动得满面红光:“钠原子簇变成一堆带正电的钠离子。这些离子彼此之间会产生强烈的排斥,这种排斥转化为动能,由此引发爆炸!怎么样?有趣吧?欢迎进入化学的世界!可惜这一幕没有被我的学生看见,你等一下!”伍元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罗宝瓶咔嚓照了一张相片。

伍元端详着照片:“有图有证据,这下我可以跟他们展示钠单质遇水的反应有多强烈!他们还不知道这是期末考试的重要题型呢!”

伍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边满足地微笑,一边指了一下罗宝瓶:“离我远一点,shǐ快凝固了。”

罗宝瓶勒令伍元:“你把照片给我删了!你删不删?”伍元誓死保护着来之不易的重要教材……没想到,触底反弹的罗宝瓶一个过肩摔,把伍元撂倒在地!

伍元鬼哭狼嚎,捏着衬衫上沾上的粪便:“我的阿玛尼!”话音还没落,就疼得晕了过去。

经诊断,伍元被摔成肩胛骨骨折。

最终,他们决定私了:伍元负责罗宝瓶家的“灾后重建”,而罗宝瓶,要负担伍元的全部医药费。

罗宝瓶以为,她糟糕的三十岁生日,也不过坏到如此了。可是……

绿萝回家宣布:“我不参加高考了,我要退学。”

读大学,是罗宝瓶的死穴。十二年前的那件事,令她怨恨自己至今——不是恨自己年轻气盛,冲动做事,而是恨自己没有鼓起勇气复读,没有参加高考,没有去读大学。

绿萝的爸爸方庄赶回家,房子毁了,孩子要退学,连环炮炸得这个老好人有些蒙。几年前,妻子执意离婚,要出国去追寻大提琴梦,把女儿绿萝留给了方庄。这个老好人,卖了房子,全部家当给了妻子,只为了给她在国外傍身。本来想带着女儿租房子,结果被亲姐姐方华收留,于是,方庄和绿萝便开始了在方华家寄人篱下的日子。

从很小的时候,方绿萝就懂得,住在姑妈家,要听话,要手脚勤快,要交生活费。

像今天这样,不顾全家反对,执意退学,实在不是绿萝的作风。全家轮番上阵,均未找到突破口,罗宝瓶慌了:绿萝一定是出事了。

一无所有的罗宝瓶,不能让妹妹走上跟自己一样的路。

十年来,罗宝瓶什么样的工作都做过,端盘子跑腿,卖奶茶,在实验室当工人,在酒吧当警卫,在成教学了营销专业之后跟人合伙做海鲜,代理自行车,做微商……她最羡慕的就是那些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努力经营着自己的事业、人生,从来不背弃自己的内心。

而她罗宝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看不清楚自己的心了。

她坚信,只有读书,读大学,才能站在更高远的地方,选择自己的人生。

如果连选择人生的权利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去遵循内心、肆意妄为?

海鲜市场,嘈杂的吆喝,讨价还价,新鲜鱼虾噼里啪啦蹦跶着,就像弹坏了的四重奏,嗡嗡作响。海洋的香裹挟着腐烂的腥,熏得罗宝瓶有些头晕。

李树从西装贴近胸口的兜里,掏出一颗糖,剥开,塞进罗宝瓶嘴里——是她最爱的大白兔奶糖。

“夏之初的事儿,我听杨丽说了。”李树开门见山,倒令罗宝瓶有些措手不及:“杨丽?她怎么没找我?”

李树笑了,此时此刻,杨丽应该正在替天行道,收拾夏之初的帮凶。李树作为罗宝瓶多年挚友,就像是哥哥,总能在她跌倒了、摔疼了的时候出现,拉她一把,往她嘴里塞一颗糖。并且,他总是知道,罗宝瓶喜欢的口味,喜欢的颜色,喜欢的天气,喜欢的电影……就像小时候,孩子们总会默默搜集心上人的信息,细枝末节到对方喜欢的圆珠笔牌子。

李树是阳光的,也是精明世故、成熟周到的,和他在一起从来不会冷场。在罗宝瓶眼中,他是个好心肠的大哥,除了带自己这个小弟吃喝玩乐,还负责扫尾善后。

罗宝瓶一直很感激这个大哥的照顾,至少,在她每次跌倒的时候,李树都能给她指明前路。此刻,李树指着整个市场,问罗宝瓶怎么看?面对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罗宝瓶揣摩不透李树的心思,不理解为什么他要约在这样一个和他的西装皮鞋格格不入的地方。

罗宝瓶盯住一个摊位的小老板,乔艾尔在《菜市场里的大厨》里就写过:“把半死的活虾倒进装自来水的桶里,用手不停搅动。几分钟后,桶里的水越来越少,而虾子也不再跳动,开始变大,直到每一只都变得又大又硬挺!说穿了,就是生活在咸水中的虾子放进淡水后,因剧烈的环境变化而死亡,因水分的含盐浓度不同,虾子肌肉组织开始吸水,迅速变大。”

罗宝瓶直言,在这个市场里买东西,懂的人能满载而归,不懂的人会被杀得片甲不留。

作为一个吃货,又倒卖过海鲜,罗宝瓶将书上读来的这些知识,记得格外清楚。

李树赞许地点头,告诉罗宝瓶,他们公司已经把这个海鲜市场承包下来了,他打算让罗宝瓶来负责海鲜市场的业务!

罗宝瓶有些蒙,半晌才开口相求:“我想进立德高中。”

李树是餐饮公司副总,掌管着仓储物流部、品质研发部、酒店运营部、餐厅管理部四大部门,前不久刚从立德高中的招投标中胜出,拿下了食堂运营。

罗宝瓶必须知道,绿萝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要救绿萝。

此时此刻,医院里。

伍元病床前,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正演练着一套令人闻风丧胆的“螳螂拳”,吸引来病友们将他团团围住。

男人两鬓斑白,却虎虎生风,眼快、手快、身快,嘴里念叨着“拳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将计就计,借力打力,乘风行船,四两拨千斤,此乃学拳之道矣。”身体做尽鹰眼、猴手、狼盘、雷炸、龙形、狗腰。

伍元忍无可忍,翻着白眼,挖苦男人在空气不流通的房间剧烈运动,造成O2含量下降,CO2浓度升高,人体正常的气体交换进行困难,表现欲未免太强烈,将病友们的健康置之不顾,应当予以谴责。

男人反唇相讥,挖苦伍元身体孱弱,被人徒手撂倒,还不好好习武!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越吵越厉害,男人教育伍元,要对来访探病的亲朋好友报以感恩的心,因为“感谢别人这一小小的举动会让大脑释放包括多巴胺和5-羟色胺在内的‘奖赏’化学物质,让人感到平静与快乐。同时,体内的压力激素如皮质醇等的水平会降低,能缓解焦虑,减轻压力。常怀感恩之心,内心自然平静。”

伍元反击:“我又没有让你来看我!”

男人淡淡一笑:“我只是偶然路过发现你躺在这儿,进来吧怕伤你面子,不进来吧又显得我太小肚鸡肠。所以我还是进来了,因为你都已经这样了,还在乎面子吗?你的脸早就丢尽了啊!十一岁那年,别的同学连化学符号都认不全,你出了一道题,连老师都解不出,当众挖苦老师‘老天,为什么人一无知就结巴呢!’我觍着脸去跟老师道歉,结果发现你居然把汞Hg写成了镁Mg!”

伍元赶紧:“那是手误!”

男人继续:“把无知当个性,我的脸都给你丢光了!十五岁被当作化学天才保送大学,连女老师和女同学的脸都分不清楚,毕业答辩的时候居然当众对女老师说‘别再给我发骚扰信息了,看看你的错别字,真够羞耻的!’气得女老师差点没让你毕业!博士后出来找工作,同班同学都成教授了,你呢混进高中当化学老师,还年年考评倒数第一,因为你上课根本没人听讲!”

一向尖牙利嘴的伍元,在男人面前竟然渐渐落入下风!

男人步步逼近:“口口声声把你班同学叫作学渣,我看你就是个人渣!自我感觉良好,好为人师但是从来不审视自己、反省自己,遇到挫折就一头扎进沙漠,你以为你是鸵鸟?就连鸵鸟都是群居动物,你呢,人际关系处理能力为零,我强烈建议你检查肩胛骨的同时检查一下下丘脑,是不是被电梯门夹坏了!”

伍元满头大汗,疯狂地按铃,大叫:“来人啊!来人啊!把这个疯子给我拖出去!”

护士赶来,男人嘻嘻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我是大学化学系教授,退休之后老骥伏枥,被返聘到本院天然药物活性研究室,我是这位病人的父亲,我叫伍德。”

伍元大叫:“化学系教授有什么了不起!我从十五岁到现在一共申请过两百六十七个化学专利,我能处理化学合成中甲基化反应产生的废水,我简化了制备超细铜粉的工艺,我发现了一种植物细胞的抗癌用途并且跟制药厂合作研发,我发明了改造冲天炉的除硫装置,我还发现了抗氧化配基功能化的纳米复合物!化学怪人怎么了?全世界的化工企业都向我伸出过橄榄枝,我去当高中老师只是不想像你们一样被名利腐蚀,充他妈上流社会的一份子!我告诉你,我一高中老师,照样比你牛×!”

伍德面不改色微笑着:“哦?两百六十七个化学专利?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还有大概三百二十一个化学专利申请失败了吧?成功率只有45.4%,你还好意思冒充化学天才?”

伍德走后,伍元脑海中浮现出儿时的画面。

小小的伍元,战战兢兢站在爸爸面前。

伍德拿着一根筷子,厉声问他,为什么要用肥皂洗手?为什么肥皂能抓住脏东西?为什么肥皂是一种表面活性剂?

伍元小心翼翼回答,肥皂分子是由一个极性的亲水基和一个非极性的疏水基构成的长链……一个回答有误,爸爸就一筷子打下来,伍元的小手掌被打出一道道红印。

伍元越紧张,越答不好,就挨越多打。

爸爸极端的培优教育,望子成龙,都化为一股脑的恨铁不成钢:“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么简单一道题你都不会做,简直就是个废物!”

为了达到爸爸的要求,伍元不停地逼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别人眼中的学霸,却也是个高智商低情商的怪物。

即便如此,他也从没达到过爸爸的要求。

还没回过神来,方华、方庄带着绿萝来到病房,跟伍元商量装修的事情。在装修期间,一家人只能去住酒店,费用需要伍元报销。可是,方庄和绿萝看见伍元就傻了:这不是班主任嘛!

罗宝瓶带李树回家吃饭,感激他聘请自己,管理立德高中食堂。

李树作为挚友,是罗宝瓶家的常客。方华和方庄是过来人,将李树对罗宝瓶的感情看在眼里,一直很感激这个男人对自家闺女的照顾。如果不是因为罗宝瓶爱的人是夏之初,他们倒真希望跟李树成为一家人。

没想到,罗宝瓶正撞见方华他们在搬家,一问搬哪儿去?罗宝瓶炸了,他们竟然要搬到伍元家里?!

方华振振有词,装修的事都是其次,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伺候绿萝的班主任痊愈!她已经决定了,一家人都搬到伍元家里,轮番照顾伍元,这才是对绿萝最大的帮助!罗宝瓶呢,忙完了就回去吧,反正伍元家也住不下。

罗宝瓶一噎,她没告诉家里,她被夏之初分手的事情,也没想好该怎么开口。

伍元虽然被撂成重伤,却理亏,毕竟是他炸了人家房子在先。谁料自己炸的,竟是学生家,现在家长一个劲儿表示要照顾自己,还口口声声要伍元拿他们当免费保洁、钟点工,甚至他们可以打地铺!伍元赌着跟伍德的一口气:“就连鸵鸟都是群居动物,你呢?”群居就群居,有什么了不起!就这样,伍元松了口,同意学生一家人暂住进来,楼下一装修好就即刻搬走。

脖子上戴着护颈、肩膀上缠着绷带的伍元,被方庄接回了家。

罗宝瓶无处可去,又不想在这个关头火上浇油,只好告诉方华,说夏之初家里来亲戚了,不方便,自己得回来住几天。

伍元的家,一看就是精心雕琢过,充满了中式古朴而典雅的端庄气质,又因为无处不在的德国高端厨卫、进口家具而显得简约却不简单,散发着一股洁癖专属的消毒水味儿,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金钱味儿。

不得不说,伍元非常有品位,房间里没太多摆设,每一件却都很精致,每一小块被装点的空间都像是一幅画。不仅如此,伍元的家,还是一个神奇的化学世界。

到处是试管、化学制剂、烧杯和各种实验装置,彩色喷泉、飞舞的纸蝶、水下植物园、酿造的各种酒、游泳的鸡蛋、呼之欲喷的人造火山……

方庄伸手碰了一个开关,伍元惊叫:“不要!”

只见水槽中的导管口有气体冒出,此气体一接触空气,旋即生出一团团的火光。绿萝吓得往后躲——是鬼火!

伍元略有些得意:“给我们班那些幼儿园智商的小傻子们备课用的。”

李树意味深长地看着伍元:“伍元,好久不见。”

大家这才发现,李树竟和伍元认识!

伍元倒一点儿都不客气,对李树极尽挖苦:“哟,这不是吕布吗?最近又改姓什么了?”

方庄捅捅绿萝,什么意思?绿萝悄声回答:“吕布啊,一个不忠不义、以身侍贼的叛徒。三姓家奴,就是在讽刺他反复无常,认贼作父。”

叛徒啊……方华和方庄对李树“刮目相看”,看得他无地自容。

后来,李树和伍元年纪一般大,曾从一个大学毕业。但伍元鼻孔朝天:“我跳级读博士后的时候,吕布连本科高数都没考过呢。”

是夜,伍德的书房。

李树泡茶、研墨,亲亲热热叫伍德一声“干爹”。

伍德略微吃惊:“她要进立德高中?”伍德感叹,那是罗宝瓶梦碎的地方,但也许,那也是她能重新开始的地方。

十二年前,那场风波,断了罗宝瓶的大学梦,断了她的前程。伍德一直希望,罗宝瓶能站起来,努力往前跑,可是罗宝瓶太容易跌倒了。伍德心疼这个女孩,便安排了李树在她身边,默默守护了她多年,就是为了在罗宝瓶摔跤的时候,有人能名正言顺地站出来,拉她一把。

更令伍德大跌眼镜的是,那个撂倒伍元的人,竟然就是罗宝瓶!不仅如此,罗宝瓶一家人都搬进伍元家里了!

伍德愣了几秒钟:“他们俩没认出对方来?”李树摇头。

伍德突然哈哈大笑:“楼上楼下,终于见面了。十二年啦,这一次,是老天的安排,伍元赎罪的机会来了。”

街道上,许小东汗流浃背,累得跟狗似的,跟在一辆轿车后面跑。

过路的人驻足观看,甚至拿出手机录像。许小东脸涨得通红,驱赶着路人:“别拍!别拍!”

小轿车开得优哉,车里的女人风情万种,从后视镜看着许小东狼狈不堪的模样,微微一笑。这时,女人的手机响了,接起来,是许小东上气不接下气的乞求:“丽丽,我都跟你跑了二十公里了,咱别闹了,我错了!”女人悠然:“二十公里就不行啦?不行早说啊,浪费我时间。”说罢,女人挂了电话,一脚油门开走了。

许小东傻眼了,一边踉踉跄跄追上去,一边拨号:“丽丽,你别走啊!我行!我行的!你等等我呀!”

好不容易追到了路口,许小东扑通趴在地上,再也不起来了。女人开门下车,十二厘米的细高跟鞋,修长白皙的腿,轻盈的短裙,她像个妖精飘进许小东的眼里。他仰着脑袋,傻傻地对女人笑:“丽丽,你消气儿了吗?”

女人幸灾乐祸地看着许小东,鲜艳的嘴唇轻启:“你挺能耐啊,帮夏之初那浑蛋坑我姐们儿,我这是替天行道。”

许小东急忙解释:“我也是被夏之初逼的,你也知道,我拿夏之初毫无办法的!我不想害宝哥,但我只能帮我哥们儿啊!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嘎嘣脆炸鸡’的前途!”

女人怒了:“狗屁前途,他那是过河拆桥!罗宝瓶为他付出了多少,他翻篇儿够快的,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明天我就上你们公司去逮夏之初跟那个贱货,我看他怎么跟我交代!”

许小东赶紧拉住女人的脚脖子,要她别去,那贱货是投资人的女儿,得罪不起!她可是“嘎嘣脆炸鸡”的未来,罗宝瓶一定能理解的!

女人被气笑了:“理解?理解你们的梦想,就是建立在伤害女人、利用女人的基础上?理解你们出卖自尊,去换回来一个所谓的将来?理解你们将同伴一脚踹下水,只为了少奋斗几年,钻一条捷径去傍上大树好乘凉?理解你们急于求成甚至笑贫不笑娼,这他妈就是你和夏之初想要创的业?你们这样的人,就是社会进步过程中碾碎的垃圾,多少把扫帚都不够扫的。”

说罢,女人踢开怔怔的许小东,上车绝尘而去。

这女人,就是罗宝瓶三十年来最铁的姐们儿,杨丽。

餐桌上,方庄亲手准备了盛宴:饺子。

这一顿,是欢迎伍元回家,为他接风洗尘。

谁料,嘎嘣一声,伍元捂住大牙:“妈呀!谁往饺子里放钢镚了,好歹吱一声啊!”

伴随着全家人的祝贺,钢镚滑进了伍元肚子里。

痛苦的伍元开始怀疑:为什么我要让这群人搬进我家?我是脑残么?

方庄洗了一大把生韭菜,硬要伍元吞下去,把钢镚排出来……伍元要哭了,他最讨厌吃韭菜!

从楼下这家人踏进自己家门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暗中唾骂自己中了下丘脑的陷阱,掉入了心软、感情用事的旋涡,人类简直就该对这个控制情绪的器官进行电击!

伍元决定了,立即找施工队,一旦楼下装修完毕,就立即让他们滚蛋!

伍元蹲在厕所里努力排钢镚,满头大汗。

厕所外面,罗宝瓶拉住绿萝,要她明天就回学校上课。

绿萝却忍不住爆发:“你把你没完成的梦想,都压在我身上,你知道我压力有多大么!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了,你付出越多,我就觉得我欠了你越多!但我还不起啊,我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人,我背负不起你们的感情!到最后我辜负了你们,最痛苦的人不是你们,是我!”

罗宝瓶求绿萝:“还有半个学期就要高考了,不要在这个时候放弃,给我点时间,让我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好不好?”

绿萝难过,她的问题,表姐能解决得了吗?自己是个罪人啊,是逼春丽自杀的凶手,表姐有什么能耐让春丽从病床上站起来,原谅她的自私和恶毒呢?

在罗宝瓶百般恳求下,绿萝漠然:“多一天少一天,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绿萝讨厌自己,也讨厌身边的人,上了大学也一样,周围也全都是讨厌的人。

看着绿萝离去的背影,罗宝瓶伤心:那样乐天、开朗的妹妹,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你就让她退学吧!现在的中学生真是不得了,动不动就心灰意冷、寻死觅活,真是受够了!这种蠢货最好全部退学,把纯真和清静还给校园。”厕所里的伍元,恨铁不成钢,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这倒提醒罗宝瓶了:伍元是绿萝的班主任啊!伍元肯定知道绿萝出了什么事!

罗宝瓶一激动,下意识拉开厕所门:“你告诉我,绿萝到底出什么事了!”

厕所里,马桶上的伍元和站在门口的罗宝瓶,大眼瞪小眼。

“啊——”伍元的号叫响彻天际:“滚!滚!滚!你们都给我滚!”

罗宝瓶九十度鞠躬,乞求伍元的原谅。

方华和方庄害怕得罪了班主任,影响绿萝的前程,争先恐后地批斗罗宝瓶。

伍元大人有大量,点头算放过罗宝瓶。但同时也再次声明,住在他家里,一切就要按照他的规矩来,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碰的不要碰。

规矩立下不到半个小时,伍元的号叫又响了:“谁把我的内裤给洗了!”

夜深了,方华、绿萝挤一张床,方庄睡地铺。方华小声嘟囔着伍元家的马桶圈,热的!坐一会儿突然哗啦啦开始放水,吓得她差点弹起来。

沙发上,罗宝瓶翻来覆去,看见伍元的房间还亮着灯。

罗宝瓶小心翼翼敲门,想跟伍元打听绿萝的事情。伍元正在网上查找装修公司,他所处的卧室,像是属于一个小学男生,浅蓝色的墙壁,挂着飞机模型,稀奇古怪的卡通人物贴纸上,写着稀奇古怪的化学符号。角落里堆着成箱的玩具和儿童图书,书柜的一角,摆放着一张相片:伍元被一群山村的孩子们包围着,笑得有点尴尬,却很真心。

罗宝瓶没想到,她得到的,竟是春丽自杀未遂的消息!

伍元嗤之以鼻:“为了点小情小爱,就放弃学习、放弃前程,真是没脑子、没眼光!都高三了,智商还停留在这种程度,是考不上大学的,勉强留在学校也是浪费金钱、浪费时间、浪费资源!”

罗宝瓶很生气:“你作为一个老师,怎么能这样贬低自己的学生?她才高三,她以为自己是个成年人了,什么都懂了,可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她找不到方向了,因为挫败,她不敢往前走,需要你领着她走!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放弃她!”

罗宝瓶不服气,她不信任这个班主任,她要自己带着绿萝去找方向。

看着罗宝瓶气鼓鼓的样子,伍元居高临下:“你把姜汁酒给洒了的时候,怎么没见这样血气方刚?”

原来,伍元不知道在哪个瞬间,认出了在餐厅里,那个被男友背叛,摔破一瓶上好的姜汁酒,却不敢反击、抱头鼠窜的包子女。

保护别人的时候,永远冲在最前线,自己受到伤害时,却从不敢替自己还击,在伍元看来,这就是智商不够用,却硬要逞强,不自量力,最后把自己搭进去的蠢货。

而这冷漠、自负、孤芳自赏的伍元,在罗宝瓶看起来,也不过是个缺乏关爱,幽闭自己,害怕人际关系、害怕负责任的幼稚中二中年。

酒吧里,杨丽一杯接一杯,痛斥夏之初的薄情寡义。

“你怎么啦?别憋着啊,骂他!问候他祖宗十八代!”杨丽急了,可罗宝瓶只是闷头喝酒。她回味着杨丽的话,那个贱货是投资人的女儿。所以,也是夏之初的希望。

突然间,罗宝瓶有点心疼夏之初:这三个月,他得经历多少煎熬?在甩掉她还是不甩掉她之间,他做了多少次选择,又推翻了多少次?罗宝瓶忍不住替夏之初辩解起来:“他多不容易啊,吃了那么多苦,他只是想成功。你不知道他肩膀上背负了多少人的希望,我怎么能拖他后腿呢,我得拼了老命去成就他,这才是爱情呀!”

哗!杨丽一杯酒泼在罗宝瓶脸上:“爱情你个大头鬼!你这不叫爱情,叫自作多情!哪有爱情是建立在作践自己的基础上的?你自己都看不起你自己,凭什么指望他夏之初把你放在眼里?我真是受够你了,这五年来每一次见面,你都‘我家夏之初今天说了,我家夏之初不让,我家夏之初想要这个想要那个’结果你家夏之初呢,把你当成个屁,悄无声息就给放了!臭的人是我!”

罗宝瓶气急败坏指着杨丽:“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屁!再也不理你了!”

罗宝瓶心里未必糊涂,自己就是个屁啊。揣着一肚子委屈,晕头转向的罗宝瓶倒在伍元家门口。

“不能,我不能让绿萝的人生,像我一样失败。”抱着这样的信念,罗宝瓶昏睡过去。

罗宝瓶语录:

青春不能错过的第一件事:争取接受最好的教育,精通一门专业知识或技能,掌握足以维持生存的看家本领。

“她以为自己是个成年人了,什么都懂了,可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她找不到方向了,因为挫败,她不敢往前走,需要你领着她走!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放弃她!”

罗宝瓶的话,回荡在伍元耳边。那一句“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放弃她!”扰得伍元翻来覆去睡不着。

十二年前,他放弃了那个女孩儿。

十二年了,他总是想不起那个女孩儿的脸。也许,是他不能原谅自己,而故意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