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罗宝瓶,大家都说我,是个不自量力的女人。
我总是在冒傻气,高一数学课,一个女生忘带课本,急得直掉眼泪。我立刻把自己的数学书递给她,说:“你先拿去用,我再找别班同学借!”她拿走数学书,而我却没借到书,被老师惩罚,在教室后面站了一节课。那节数学课,她发言很积极,得到了老师的赞扬,开心得脸都红了,却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清晨,家里已经弥漫着新鲜的葱油饼味儿。
伍元僵硬着脖子,只有单只手臂可以自由活动,艰难地穿上全套骑行装备要逃走。可是,当他看到那辆价值三万美元的限量版beru factor山地自行车,杀猪般号叫起来!
那辆他好不容易海淘来的高级货,竟然被人在后轮两侧装了两只——小轮子!
方庄得意极了,告诉伍元,他现在身负重伤,行动不便,这样骑车出门才安全!
伍元要崩溃了!刚一推开门,又被死尸般的罗宝瓶吓得半死。伍元单手骑着那辆改装四轮车,迎着路人不怀好意的讥笑,摇摇晃晃地在风中前行,默默坚定着这辈子就算孤独终老,也不要当什么群居动物了。
春丽的病房外,蓬头垢面的罗宝瓶带着绿萝,想推门进去,绿萝却躲开。
绿萝不敢踏入病房,她害怕看见春丽的脸,那张曾经最信任她,最乐此不疲跟在她身后的脸。
五年级的春丽,和绿萝是同桌。
那时候的绿萝就长得很漂亮了,白白的皮肤,闪闪的大眼睛。那个时候的春丽,总是坏坏的,调皮捣蛋,到处欺负同学,老师便把他安排在绿萝身边。
春丽总是跟绿萝作对,又对她特别好。
有一次,绿萝上课看漫画,老师发现了,春丽就一把抢过绿萝的漫画,等老师走过来,发现是春丽在看漫画,绿萝因此躲过一劫……
春丽还喜欢给隔壁班的小姑娘写情书,每次写好了都读给绿萝听,问她:你看看这样写好不好?或是买一堆零食,说是要送给隔壁班的小姑娘,却一包一包,以“可怜你”的名义,全部扔给绿萝吃掉。
绿萝脑海里,一件件回闪,春丽一年一年,总像那个五年级的小男孩,跟着她,惹她生气,却不许其他的男生欺负她。
绿萝不敢面对春丽。她辜负了春丽,她伤害了春丽,玷污了他们一起长大的六年。
罗宝瓶推着摩托车,远远跟在绿萝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脑海中回响着医生的话:“那个病房的男孩儿啊,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说不定,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罗宝瓶看着绿萝小小的,抽泣的背影,心很痛。怪不得绿萝要说那样的话:“我背负不起你们的感情!到最后我辜负了你们,最痛苦的人不是你们,是我!”
李树的公司,承包了学校食堂一楼的生意。
今天,是罗宝瓶上班第一天。
十二年了,学校变化太大,连校领导都换了好几届,没人再认得罗宝瓶。
大家认真记录着李树的要求:1.食品安全放在首位。2.按照“服务型员工”的要求来规范自己的言行。3.每位食堂工作人员每个季度都要进行严格体检。4.公司会不定期对工作人员进行组织教育。5.“一洗、二清、三消毒”,工作台随用随清,每周进行厨房大扫除。6.……
李树叮嘱罗宝瓶:“你是为了绿萝而来,但在任何情况下,你都必须把所有师生的饮食安全放在第一位。”看着大哥的认真脸,罗小弟使劲点头,她不能辜负李树的信任,不能给李树找麻烦。
这个食堂,从今天开始,就交给罗宝瓶了。她看着一应俱全的功能区域:洗消间、切配间、厨房间、窗口,5台大型消毒柜、3台冰箱、1000套不锈钢面碗和快餐盘、1500套汤碗、3000套汤勺筷子等,心里突然七上八下……自己,真的行吗?
仿佛一眼看穿了罗宝瓶的不安,李树拍了拍她的头:“我相信你。”
这是罗宝瓶重新开始的地方,她必须全力以赴。
她清点了手下员工:大雄的团队负责切配,静香的团队负责窗口,胖虎的团队负责掌厨,小夫的团队负责洗消,她自己负责和运输公司对接以及处理日常其他事务。
所幸,大雄、静香、胖虎和小夫,都是非常有经验的员工,大家手忙脚乱,帮着罗宝瓶完成了和运输公司的对接,很快投入工作。
今天,要打响食堂运营的第一炮。门口,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脑袋,不怀好意地探进探出。静香噘嘴,神秘地告诉罗宝瓶,那几个家伙,肯定是二楼来的探子!食堂二楼,承包给了另一家餐饮公司,专营各种小吃,很受学生欢迎。
胖虎鼻孔喷出一团气:“咱们是做大菜的,不屑那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
罗宝瓶又一次走在校园里,她对这里太熟悉了……十二年前,她十八岁,也是这里的一名高中生。
往事一瞬间袭来,好的、坏的。好像只有教学楼,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可是她定睛,却看见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楼顶一盆裹了泥土与垃圾的脏水倾盆而下,哗啦泼了绿萝一身!
绿萝的头发、衣服全湿了……她像是一尊雕塑,绝望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
罗宝瓶发疯一般扑过去抱住绿萝,大喊:“是谁!是谁!你给我出来!”可是回应她的只有寂静的校园,和教学楼上,挤满每一扇窗户的灼灼的目光。
过了许久,不知道从哪个窗户传来两个字:“凶手。”
那样幽幽的声音,却是那样刺耳。
罗宝瓶望向楼顶,那个泼脏水的人一闪而过。
罗宝瓶追上楼去!楼道转角,伍元一把拉住罗宝瓶:“走这边!”
伍元带着罗宝瓶从防火通道往楼上追,一推天台门,空空如也,只剩那个装脏水的大桶,在原地打着转。
罗宝瓶追下楼,一层一层地找,大喊着:“你给我出来!”却只惊散了一群群的学生,招致保安将她架走……
伍元层层排查,那个大桶,是三楼的保洁王阿姨的。据称,她打扫完楼道回来的时候,桶就不在了,几个学生在旁边聊天,说是一个小姑娘把桶借走了,一会儿就还。
可是一个小姑娘,哪儿拎得动这样一个装满了水的大桶?还将目标精准锁定绿萝,当头泼下?她是谁?她和谁一起,干了这样的事?为什么?
伍元怀着种种疑问,突然灵光一现,是她!
伍元直奔教室,冲到黎雪儿跟前,质问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黎雪儿却鄙夷地笑了:“你觉得是我干的?证据呢?”
不需要证据,黎雪儿一向都是这样一个女孩子:身材高挑、面容娇艳,她的家庭出身应该很不平凡,从小就接受钢琴、舞蹈、声乐、形体等技能的培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会四国语言。不仅如此,她还聪明、泼辣,爱放狠话,而且,说到做到。她永远是人群的中心,男生仰慕她,每天都有无尽的水果、零食、鲜花,作业本排着队给她抄;女生趋之若鹜,跟着她买鞋子、书包、水蜜桃味儿的唇膏,羡慕她一周换一个颜色的新手机和那些在淘宝上都搜不着的漂亮手机壳,每一样她用过的东西都是校园爆款。
黎雪儿是一呼百应的女神,只有她,敢指使身边人,对绿萝下此狠手。
“现在,去跟绿萝道歉。”伍元命令黎雪儿,却被一只手拉开了,是赵小侠。
赵小侠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对准伍元:“所谓老师,就是这样戴有色眼镜看人的吗?你认为她有罪,她就该心甘情愿接受你的惩罚吗?凭什么?伍元老师,现在是法治社会,什么都讲究一个证据,你有吗?没有证据,就敢信口雌黄,我们可是能告你诽谤的!”赵小侠转脸指着绿萝,“她不该受罚吗?她践踏同学的尊严,蔑视同学的人格,我们都是目击证人啊!她可是有罪的!”
赵小侠嚣张的样子,终于激怒了绿萝。
绿萝站起来,回身走到赵小侠面前,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绿萝含着泪,咬牙切齿:“我是伤了春丽。但你们都别忘了,是谁一口一个‘傻子’叫他,是谁在他的抽屉里放炮伤他,是谁处处捉弄他、讥笑他,像训练小狗一样一声哨响,就让春丽鞍前马后替你们跑腿!赵小侠,你别欺人太甚,你,还有你的那些走狗,你们每个人都是逼春丽自杀的凶手!”
罗宝瓶一把抢过保安手里的扩音器,冲到教学楼下。
她知道,欺负她妹妹的人,就在这栋大楼里,就混迹于全校师生之中。罗宝瓶想不通,这么好的学习条件,这么珍贵的青春年华,不好好珍惜,却把精力放在这样龌龊、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这些孩子究竟怎么了?
罗宝瓶高昂着头,把扩音器对准了嘴边,冲着教学大楼掷地有声!
你们就那么想被人称作垃圾、败类、失败者、蠢货吗?
你们只有努力、勤奋、拼尽浑身力气去学习,才有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人啊!
否则,这一辈子,你们都会被人欺骗,被命运愚弄,你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也没有主宰人生的机会,只能被生活踩在脚下,然后绞尽脑汁,钻营心机,为了爬上更高的位置,出卖朋友弟兄!
长得这么丑了,还不读书吗?脑子这么笨了,还不读书吗?没有条件跟人拼爹,你们还不读书吗?弱者会被欺凌,被剥削,拼尽力气反抗却不敌强者的三分力气。春丽是弱者,绿萝是弱者,难道你们不是吗?不仅无知,还自以为是!
今天的你们,就是祖国的明天,只有读书,才有力气为自己、为家人、为同胞争取他们应有的权益。少年强则国强,有这个时间欺负人,不如从现在开始,为明天拼一把!
罗宝瓶因为和高考失之交臂,后悔至今。
她不能让绿萝,让眼前这些懵懂的青春期的孩子,再尝一遍后悔的滋味。
教学大楼里,人头攒动,窗户里挤满了探身出来看热闹的人!罗宝瓶站在整栋大楼,全部的眼睛面前,信誓旦旦:“我罗宝瓶盯上你们了!”
说罢,罗宝瓶转身走了,没走稳,啪嗒摔在地上。她龇牙咧嘴,感受到了爆发自整栋教学大楼的耻笑……
伍元看着罗宝瓶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起了奇怪的化学反应。
而这个食堂咆哮姐,迅速走红了。
我叫罗宝瓶,大家都说我是个不自量力的女人。
有的时候我觉得这叫善良。但是没错,其实我就是蠢。
我想我可能这辈子都要做个善良的蠢货,一条道走到黑吧。
校园里,罗宝瓶撞上了语文老师莫茶。
一刹那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罗宝瓶首先认出了莫茶:“你是……小珊?”
莫茶惊得张大了嘴巴,随之而来的,眼神中出现的竟是惊慌、恐惧,她颤抖起来,难掩警惕与焦灼,嘴角泛起一个刻意的笑容,因为不自然而显得扭曲、狰狞。
“罗、罗宝瓶?”
莫茶磕磕巴巴说出这几个字,像是遭到一记重击!
她没想到,罗宝瓶竟然冲上来一把抱住了她!一时间,莫茶恍惚了,那一年,她们十八岁,就读于立德高中,是最好的姐妹。
那时候,莫茶还没改名,叫莫小珊。妈妈病重,她帮着妈妈卖包子,生意却被街对面新来的流动包子铺给抢走了。莫小珊卖不出钱,每次看着剩了一大堆的包子,就会被继父辱骂。
莫小珊每天无精打采,跟同桌罗宝瓶哭诉,不知道该怎么办。罗宝瓶直接去了街对面的流动包子铺,看到卖包子的男人金链子、花文身,满嘴的气冲霄汉,高义薄云,罗宝瓶拍出五百块钱,告诉男人:“不用找了,我就住这儿附近,以后每天来拿包子,记账吧!”
男人收了钱,从此,再也没出现过。
莫小珊的生意重新好了起来……从罗宝瓶为她拍出一个月生活费的那一刻,她就打心底里把罗宝瓶当成最好的姐妹。
可是,当莫小珊成了莫茶,妆容精致,风度翩翩,她只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罗宝瓶。
被罗宝瓶紧紧抱住的莫茶,浑身发抖,心里不停问:为什么?怎么办?看见罗宝瓶,莫茶就忍不住想起,她那痛苦的过去,她想永远洗清的污点。
罗宝瓶却发自内心高兴:你成了老师?语文老师?看见你这么好,我真为你高兴。
罗宝瓶必须滚蛋。
莫茶不相信,罗宝瓶真的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定是她居心叵测,她要毁了我的一切,她必须消失!
失控的莫茶,把自己办公桌上的东西全部砸了!
一回头,伍元站在她身后。
莫茶赶紧转身擦干眼泪,深呼吸一口,再回头换上甜甜的笑容:“哎呀,教案找不着了,急死我了!还好你来了,要不,帮我找找?”
莫茶自诩漂亮聪慧,才华横溢,她的语文课,最受学生欢迎,考评也年年第一。她会在课上讲亚里士多德,讲莎士比亚,讲布莱希特,讲希区柯克……她的才情,和伍元的天资,是命中注定。
莫茶觉得,就算所有人都不懂伍元,她懂。她懂他的恃才傲物,懂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泰然自处的那份孤独。语文皇后和化学天才,不是旗鼓相当的一对吗?
不过这一切,只是莫茶的一厢情愿罢了。
高三三班,转学生夏薇在做自我介绍。
夏薇一头小卷毛,非常天真开朗,声音很好听,就像是清晨的小鸽子。
扫视全班,只有绿萝身边有一个空座位。夏薇笑着,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朝绿萝走去……
“喂,小卷毛!”一个声音打断了夏薇的脚步,回头一看,是赵小侠。
“她可是瘟神,小心被传染。”赵小侠肆无忌惮,示意小卷毛,换个座位。
夏薇却回敬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径直坐在绿萝身边。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紧张地看着夏薇:在这里,没人敢和赵小侠对着干。
“我还以为,这里是高三三班的教室呢!原来这里是猪圈?还是养鸡场?怎么个个都害怕瘟疫,就这么容易被传染上呀?那你该去防疫站打针啊!我看,瘟疫不容易染上,脑残倒是很容易传播,这教室里的人应该都被你洗脑了吧?”
连绿萝都吃惊地看着这个小卷毛。
小卷毛对她眨巴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下亮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拿出书本和文具盒:“想当坏蛋,他还嫩了点儿,我见过比这坏十倍、二十倍、一百倍的,咱不怕。”
小卷毛握住了绿萝的手。
第一天开张,罗宝瓶已经紧张到坐立不安。她盯着挂钟: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窝了一肚子火的赵小侠,带上浩浩荡荡的学生队伍,上食堂去见识这位咆哮姐的能耐。闹闹哄哄的人潮从教学大楼冲出来,哗啦啦涌进食堂一楼!以赵小侠为首,几个人控制了人流的龙头,他们挤到打饭的窗口,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新来的一楼班底何方神圣?很快,他们眼前一亮:猪蹄!
赵小侠一挥手:“我全要了!”罗宝瓶惊了,随即,赵小侠转身招呼后面的同学们,每个猪蹄加价一元,要的人全从赵小侠手里买。
原来,这便是立德高中的规矩。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没有人反抗,这便成了传统,逐天、逐月、逐年,赵小侠是这里的霸王,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加一元钱罢了,要猪蹄的同学们,规规矩矩排成一行。
罗宝瓶看不过眼,凭什么?大雄、静香、胖虎和小夫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食堂从不插手,事情通不了天,任由孩子王胡闹惯了,可如今罗宝瓶来了,要变天了。
罗宝瓶跟赵小侠叫板:“我今天,偏偏就不卖给你!”
赵小侠面子上磨不开,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他又急又怒,却让罗宝瓶更加淡定:“我告诉你,不管你是谁,到了食堂,就是我罗宝瓶的地盘,得照我的规矩来!爱买买,不买,让一让,后面的同学还等着呢!”
在鸦雀无声的学生之间,赵小侠笑了,行,不买猪蹄,买别的。
在所有人都心满意足,买到了猪蹄套餐落座后,赵小侠环顾一下食堂,突然放大了嗓门:“香蕉炒鸡丁,月饼炒辣椒,草莓炒鱼丸……这都是啥乱七八糟的,你确定这是给人吃的?不会是把剩菜剩饭大杂烩吧?”
赵小侠站起来,把盘子碗筷稀里哗啦砸在地上!
“你们说,一楼的饭菜难不难吃?咽不咽得下去?!”赵小侠目中带着威胁,扫视着全场,“今天我请客,上二楼,大家都跟我走!”
赵小侠说罢,大摇大摆走出食堂。整个食堂的学生们愣了三秒,纷纷放下手里的碗筷,起身,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上百名学生消失不见,只留下满食堂的狼藉。
罗宝瓶彻底傻眼了。
只见角落里,打着石膏的伍元,抬起完好的另一条胳膊,剔着牙齿,啃了一口的猪蹄扔在盘中。罗宝瓶快绝望了,追过来问伍元为什么不出手。
伍元皮笑肉不笑:“冰糖的主要成分是蔗糖,化学公式C12H22O11,炼糖色的时候,最讲究的就是油温。油温过低冰糖难以焦化,但油温过高会导致C12H22O11变成12C+11H2O,冰糖碳化变苦。这种东西加入猪蹄里以次充好,来骗学生那点儿生活费,你们也真够黑的。我看你的脑子也是高温碳化了,劝你把头塞进冰箱里冷却一会儿,然后上南山烧炷香,求学生们不要来找你索赔。这么难吃的饭菜,简直亵渎了农民伯伯的血汗,现在我去洗舌头,你呢,就带着你那四个活宝冲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对农民伯伯们磕头谢罪去吧!”
说罢,伍元嫌弃地离开了。
罗宝瓶抓起伍元餐盘里剩下的食物尝了个遍,油过火了、盐少了、腥味重……一盘子的菜,就没一个吃得下去的。
罗宝瓶叫来胖虎,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胖虎尝了一口,扔掉筷子,膨胀得不要不要的:“就是这个味道!”原来如此,厨房有厨房的江湖,在这里,定规矩的人是掌厨。
胖虎皮笑肉不笑:“人都被老板拉去做酒店了,就分给我几个学徒,用不得,全换掉了。”厨师班子,竟全是胖虎的亲戚!他都不用通过老板,直接把工资表甩给财务,便肃清了食堂队伍。
胖虎的人盯着罗宝瓶,谁会服她这么个空降来的光杆司令?
再说了,食堂菜,要求那么高干吗?哪家食堂做的菜上得了台面?
食堂二楼,各色各样的小吃一溜排开:炸鸡、奶茶、八宝饭、小面、凉粉、鸡蛋卷……人头攒动,学生们争先恐后享受着赵小侠给的福利。
楼道拐角,扁福一巴掌拍在赵小侠脑门上!赵小侠一声不吭,惶恐地站在扁福面前,像个受伤的小孩子。
“谁允许你惹事儿的?”扁福冷冷地盯着赵小侠,“谁允许你打肿脸充胖子的?”
赵小侠甚至不敢看扁福一眼。
小卷毛夏薇拉着绿萝,刚好走来,看见这一幕……小卷毛忍不住说,她在厕所里偷听了个大概:扁福暗恋绿萝,却碰了一鼻子灰,恼羞成怒!赵小侠一帮人,作为扁福的走狗,竟煽动大家处处针对绿萝!
“不过没事,我不怕他们的,从今天开始,我保护你。”小卷毛认真地说。
听见这话,绿萝一惊,突然想到了春丽……曾几何时,她也曾对被人欺负的春丽说:“春丽,没事,我不怕他们,我保护你。”
回过神来,扁福已经离开了。
小卷毛走到赵小侠身边,轻蔑地吐出三个字:“丧家犬。”
绿萝清楚地看见,赵小侠眼里流露出的痛苦和愤怒,还有一些复杂的东西,她看不懂,但是她害怕……因为这眼神里的东西,会灼伤小卷毛。
今天这一天,令罗宝瓶无比沮丧。
她把一盆一盆的剩饭剩菜装车,碰见了食堂二楼的管理人杰瑞。很显然,杰瑞对一楼的惨败,幸灾乐祸。两家承包公司,楼上楼下,就是死对头——上一届的一楼,没抢过二楼的生意,被惨淡驱逐出局,才轮到李树的公司入驻。杰瑞不怀好意,暗示罗宝瓶做好思想准备,免得三振出局的时候,死得太难看。
罗宝瓶心下一凉,不想连累李树,就得抓住学生的胃。可是,胖虎坐镇,自己的处境难关重重,怎样才能突出重围呢?
罗宝瓶约了莫茶,想好好聊聊。没想到,莫茶落座,却从包里掏出一摞钱。
十二年,莫茶的全部存款,十万。她怀疑罗宝瓶出现的用心,她希望罗宝瓶带着钱消失。
看着眼前的莫茶,罗宝瓶知道,回不去了。
最好的姐妹,永远留在了十二年前。她不知道莫茶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她没有找过莫茶,但她相信莫茶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过着幸福的、自由的生活。
罗宝瓶不是没暗自纠结过,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但是,她挺过来了,她相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是值得的。
只是,罗宝瓶没想到,她们的重逢,竟然会给莫茶带来这么强烈的憎恶,和惊惧。
甚至需要,莫茶拿出十万块钱,来交换她的离开。
罗宝瓶苦笑:原来我这么值钱啊,原来我的存在,是这么重要,甚至重要到你拿出全部积蓄,买我的消失。罗宝瓶告诉莫茶:“我回来不是为了破坏你的人生……我可以装作……不认识你。”
莫茶失态,她不相信,你罗宝瓶以为自己是圣母吗?你就是回来践踏我的自尊,显得我有多么猥琐,多么不堪一击吧?我好不容易站起来了,我只求你带着我肮脏的过去,永远消失啊!
原来,这才是她们姐妹情谊的真正面目。
原本,罗宝瓶只是想祝贺莫茶,带出了整个高三成绩最好的一班。
罗宝瓶咬牙告诉莫茶:“半个学期,就给我半个学期的时间,我绝不多待一天,绝不多说一个字,绝不碰你努力得来的一切。”
雨里,罗宝瓶骑着摩托车,不知不觉到了夏之初的楼下。
她被雨水浇得睁不开眼,却还是抬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那扇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就像一团小小的火焰。
罗宝瓶希望,那团小小的火焰,能拥抱自己,温暖自己,竟然不由自主,敲了夏之初的门。
开门的,是那个女人。一瞬间,罗宝瓶从梦中惊醒,她忙不迭说自己走错了,转身要逃,却被女人一把拉住!
罗宝瓶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要像一切狗血剧里的小三,被夏之初家的女主人,扇三百个大巴掌……谁叫自己犯贱呢?罗宝瓶咬紧牙关,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可是,一张暖暖的毛巾,披在了她身上。
罗宝瓶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女人帮罗宝瓶擦着头发:“英国女作家格林说,一个女人啊,应当如标枪一样直,如蛇一样柔软,如虎一样高傲。这句话,一直是我的人生箴言,但在你面前,我高傲不起来了,我觉得我赢得不光彩。夏之初是我抢来的,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宽恕,也希望得到你的祝福。罗宝瓶,对不起。”女人一把抱住罗宝瓶,“你能宽恕我吗?”
在女人的怀里,罗宝瓶有些蒙。
女人的头发很香,怀抱也软软酥酥的,像只小鸟一把钳住了罗宝瓶。透过女人的肩膀,罗宝瓶看见了夏之初。
他就站在那里,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罗宝瓶觉得自己太他妈卑微、丢人了,为什么要来呢?自取其辱,小心脏咻咻咻中箭,疼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我、我宽恕,祝、祝你们……幸福。”罗宝瓶说着这几个字,不知道到底是对女人,还是对站在眼前的夏之初。
罗宝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女人幸福的尖叫的,一个人走在街上,回味着女人的人生箴言:我罗宝瓶,从不敢奢望以真心换真心,我隐藏悲伤,我就是一根折断的标枪;我罗宝瓶,从不曾像蛇一样柔软,总是鸡蛋碰石头,把自己弄得支离破碎;我罗宝瓶,没有尝过高傲的滋味,从爸爸死的那天起,就开始像只小老鼠一样活着,辛苦、苟且、自卑,只为了在这个世界偷得一席落脚之地。
爸爸的样子浮现在她面前……
那一年罗宝瓶十二岁,穿着爸爸从法国带回来的粉色公主裙、纯白色小皮鞋,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她是闪闪发光的,是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和爸爸一样温文尔雅的微笑,教养得体的小淑女。她住在童话世界里,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她的这一生都会在爸爸的呵护下度过,她会成为人尖儿,去国外读书,回国创业,或是嫁给一个翩翩君子。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只有罗宝瓶自己知道,她有多么痛恨自己。她有多么痛恨自己的矫揉造作,恃宠而骄,那条公主裙被她藏在衣柜最深处。十八年来,她再也没穿过裙子。她希望老天爷带走的人,不是爸爸而是自己。
爸爸被盖上白布的那一刻,罗宝瓶崩溃了。外公抱着罗宝瓶:“你是爸爸的小英雄。爸爸走了,你要代替爸爸,好好照顾妈妈,支撑起这个家,好不好?”
罗宝瓶成了妈妈的顶梁柱。她成了街里街坊的小跑腿,她卖力付出的一切,只为了换回大家对妈妈的照顾。这是她埋在心底深处,对爸爸的赎罪。
罗宝瓶生下来便微微一笑酒窝妙,美目顾盼眼波俏。爸爸曾希望这个小姑娘遇到一个翩翩君子,被人娇着、惯着,永远不需要长大。
可是逐天、逐月、逐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小姑娘,偏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成了宝哥。
楼下,伍元找来的装修队已经进场,着手进行“灾后重建”。
楼上,伍元手无缚鸡之力,正被迫“享受”方华和方庄对他的伺候。
他被按在沙发上,浑身因为亲密接触而起了红疹——方华正抓揉、清洗他的头发。他想逃,因为不习惯被人触摸,东抓抓西挠挠,哪儿都不对劲。不仅如此,水温更令他崩溃,太热、太凉,热了、凉了,热、凉,就不能控制在三十八度吗!
方庄在一块一块给伍元喂麻油鸡:“这个麻油鸡啊,对坐月子的女人最好了,滋补、下奶。”伍元差点一口喷出来:“坐月子?”
姐弟俩殷勤地围绕着伍元:我们家绿萝还要老师费心教育啦;绿萝年纪小,冲动犯错不要跟她当真啦;我们家宝哥去学校,也都是为了绿萝,老师多多关照啦……
谈到绿萝,伍元眉头紧锁: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冷漠,其实内心里比谁都关心这些学生,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他们。
方华放出诱饵:将来宝哥公司上市赚了钱,少不了大家的好处!
伍元乐了:“上市?自打我认识她,就没见她智商上线过,还上市呢!”
听到这话,方庄好奇了,感觉伍元好像和罗宝瓶认识?
伍元不屑一顾:“第一次见面,就是目睹罗宝瓶分手,姜汁酒碎尸餐厅大堂。”
“什么?!”方华惊叫之下,差点抓掉伍元的头发!方庄一哆嗦,把一碗麻油鸡泼在了伍元的身上!
伍元嗷嗷叫,姐弟俩凌乱:罗宝瓶跟夏之初分手了?!
当罗宝瓶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妈妈、舅舅包围上来,进行缜密地审问。罗宝瓶瞒不下去了,干脆承认:“是老子看不上他了!怎么着?”
方华气得要动手:“女孩子家家,你还敢老子老子的!人家夏之初是博士后,前途无量!你呢?你连本科文凭都没有一个啊!能找到这么好的男人就烧高香吧,你怎么还敢看不上人家?”
罗宝瓶故作笑容:“我不仅甩了他,我连存款和股份,也都给他了。世界这么大,还怕找不到一个更好的男人吗?”
方华气得要吐血了:“你、你是脑袋被驴踢了吧?你把存款和股份也给他了?你怎么不把我们家房子卖了给他呢!罗宝瓶,你已经三十岁啦,你一没事业、二没存款、三没男人,你这样子放到现在社会上那叫什么?失败者!你连自己的人生都过不好,还成天想着帮这个帮那个呢?你这叫自不量力!”
母女大战,方庄拦住方华,示意罗宝瓶逃离现场。拉拉扯扯之下,罗宝瓶就像个千疮百孔的筛子,身上哗啦啦掉出一堆东西……袖子里掉出一块抹茶蛋糕,鞋子里挤出两包松子,裤子里甩出几袋牛肉干,衣服口袋里飞出一包肉松……这些吃的,在乱战之中被踩得粉碎。方华要去找夏之初求和,被罗宝瓶喝止:“你要敢去找他,我就离家出走!”
方华冲进屋里,把罗宝瓶的东西卷成一卷,一把扔出门:“滚!”
街道上,雨渐渐停了,路灯开始星星盏盏亮起。
林真推着自行车,跟在黎雪儿的身后。
黎雪儿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紧身连衣裙,脚踩blingbling的金色高跟鞋,唯独肩上那个书包,显得格外刺目。
她不耐烦地回头瞪了一眼林真,他已经跟了她好几条街。
一个清秀的校服少年,和一个妆容精致、打扮入时,却拎着一个书包的美丽少女,一前一后,不紧不慢,这怪怪的画面难免会让人想多欣赏一会儿。
黎雪儿看手机,开始急了:“你到底想干吗?”
“是不是你干的?”原来,林真问的,是今天在教学楼顶,有人往绿萝身上泼脏水的事,“你就这么怕扁福?”林真急于得到黎雪儿的答案。
可是,黎雪儿却觉得林真幼稚、可笑:“你喜欢绿萝?那你干吗不冲上去保护她,跟扁福宣战?绿萝像只落水狗,你不打,可你也躲得远远的啊,现在来质问我,算什么本事?”在黎雪儿眼里,林真一向如此,站在一旁观战、在心里为正义摇旗呐喊,却从不肯挺身而出,怕引火烧身。
黎雪儿管这种德行叫,伪君子。“是我又怎样?不是我又怎样?扁福是学生会长,谁不忌惮三分?有这个工夫来追查凶手,还不如去陪陪绿萝。”
正说着,一辆公交车靠站停下。
公交车上,绿萝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外面,看见了林真。
窗外的林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绿萝只看见,林真懊恼、焦急的样子,像是在说:“不要去。”
顺着林真的目光,绿萝看见了黎雪儿。
一辆跑车在黎雪儿面前停下,她换上一副笑脸,头也不回钻了进去。剩下林真站在原地,表情失落。
公交车要启动,绿萝突然大声让司机等等!她跳下车,却不知道该对林真说些什么……
林真骑车载绿萝回家,两人一路无语。
傍晚的风,五味杂陈,绿萝第一次感觉到,大概这就是青春、成长的味道。
终于,林真开口了。绿萝听见他在道歉,为他的懦弱、逃避道歉,也为他给绿萝造成的误会道歉:他喜欢绿萝,但是,就像是喜欢一个好朋友,仅此而已。
绿萝懂的,从林真对黎雪儿依依不舍的眼神里,她就读懂了,那才是对初恋的喜欢。
小区角落,伍元找到了罗宝瓶。
他被罗宝瓶的样子逗乐了——罗宝瓶从胸衣里摸出袋棉花糖,这是她仅剩的战备物资。
她就像个小动物,可怜巴巴,兢兢业业地啃着这吃的,这垃圾食品能给她热量,给她温暖。
伍元动了恻隐之心,再怎么说,也是他大嘴巴惹的祸。
他一把拉起罗宝瓶:“跟我来。”
罗宝瓶心爱的棉花糖一抖,掉在地上,被踩扁。她心疼不已,要甩开伍元,却怎么也拧不动:“你什么时候力气变这么大了?”
伍元神秘一笑:“你以为,凭你这点能耐,真能把我摔残?我只是从来不跟女人动手。”
罗宝瓶情急之下捂胸:“你、你想怎样?”
伍元不屑:“别捂了,就你那片大草原,我还不如看我自己的呢。”
伍元拉着罗宝瓶,穿过小区蜿蜒的小径,一直跑到地下车库。径直向深处走去,罗宝瓶有些打鼓:地下车库,一向是悬案频发的地带,我可不想成为法制节目里的受害者……汽车开锁声把罗宝瓶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出来。
面前,一辆纯黑色保时捷911在暗暗的地下车库一角,发出骚包的荧光。
伍元开车门,把罗宝瓶塞了进去。
马路上,伍元脚踩油门,汽车轰鸣而过。
罗宝瓶紧张得脚趾都抓紧了,感觉到身体正逐渐脱离心脏,要飞出去了!
不知道开了多久,车终于停下。车门一开,罗宝瓶又被伍元一把抓出车门,拎进一家灯光暖暖的便利店。
“提着。”伍元把一个篮子塞进罗宝瓶手里。
伍元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来到了零食区。他哗啦啦从货架上拿起各种各样的零食,扔进罗宝瓶的篮子里:“葵花中亚油酸含量高,有助于保养皮肤;花生中维生素B2含量丰富,可以防皮肤病;大枣中维生素C含量丰富,可以预防坏血病;最重要的是无花果,含有一种类似阿司匹林的化学物质,可以稀释血液,增加血液的流动,从而使大脑供血量充足——尤其适合智障吃。”
罗宝瓶瞪着伍元,却像个坏宝宝,跟在大人身后,一边故作坚强地顶嘴,一边对着五彩缤纷的零食流口水。
伍元买单,把一大包零食往罗宝瓶怀里一塞:“给你的。为什么?因为可怜你啊。”
看着伍元酷酷的背影,罗宝瓶气急败坏拦住他:“你一个高中化学老师,为什么会这么有钱?为什么会开这么壕的汽车?你说吧,你敛了多少不义之财,是不是挪用了班费?是不是拿了家长的好处?是不是……”
“地下水,是农业灌溉和城市用水的重要水源之一。”伍元跺了跺地面,“但近几年在多种污染源作用下,浅层地下水污染严重而且污染速度快。这个城市的智商组成是金字塔形状的,有人制造污染,就得有人去净化水源,这种高层面的智商博弈,你是不会懂的。”
罗宝瓶被他说得满脑子糨糊,伍元补刀:“因为你在金字塔底层啊,智障!”
伍元简单描述了关于化学修复地下水水质的专利技术,核心就是在污染源附近的含水土层中构建一个可渗透反应区,填充以化学还原剂或者吸附剂,修复地下水中对此化学物质敏感的污染物,当这些污染物被迁移到反应区时可被降解、吸附或者转化为固态,从而降低水质污染——这一大段罗宝瓶听不懂的天书,就是伍元作为一个化学家的存在价值。
罗宝瓶终于听懂的是,伍元就是个贩子,贩卖脑子。他贩卖的不仅仅是修复地下水质的专利,还贩卖各种各样的专利。他敛的不是黑心财,甚至还用脑子,让自己这种金字塔下层基石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这辆保时捷,也是一个合作商资金断链,抵押给伍元的。
回程的路上,罗宝瓶抱着那一大袋子零食,在保时捷里抓紧了脚趾,对身边这个中二中年刮目相看。
车停在一个小区门口,罗宝瓶感谢伍元送她,打今儿起就搬到朋友家住了,如果妈妈、舅舅和绿萝给伍元添麻烦了,请务必开口,她会尽全力配合解决。
罗宝瓶抱着一大包零食按响杨丽家的门铃,门一开,她像只小猫一样腻进杨丽怀里:“亲爱的,你可以收留我吗?”杨丽从袋子里抓出一袋薯片:“又跟华姐吵架啦?”
方华是不允许罗宝瓶的朋友们叫她阿姨的,嫌叫老了,只能叫华姐。
罗宝瓶语录:
青春不能错过的第二件事:至少交一个过命的朋友,可以是姐们儿,亦可以是异性知音。你们长在彼此的青春里,在脆弱的时候,她/他是你第一个想依靠的人。
此时,伍元的车开回家,一刹车,焦灼的方华站在他面前。方华朝伍元车里一探头:“她上杨丽那儿去啦?”
这对母女,就是欢喜冤家。
其实方华心里,是愧对女儿的。她作为独女,接了父亲的班,在老茶厂当制茶师,后来丈夫生意做大了,她便辞了工作,专心当公主。
女儿是跟她争着宠长大的,俩人不像是母女,更像是情敌。丈夫去世后,方华重新出山,在朋友开的茶馆里当讲师,端着阔太太的自尊,只能勉强糊口。
但丈夫的死,对女儿打击太大。从那时起,女儿就变了,变得强悍,像个男孩子咬紧牙关担下了家庭里里外外的全部琐事,更成了个打工达人。女儿在学着她爸爸的样儿,宠爱这个公主妈妈。方华却没有尽到一个妈妈的责任,而是接受了女儿的宠爱,成了老公主。她努力去做女儿相依为命的破产姐妹,却仗着一身的公主病将女儿的心越推越远。
方华从没对女儿说过一句谢谢,也从没对女儿说过一句对不起。一开口便是承认自己的懦弱自私,她高高在上的自尊做不到,只能把愧疚藏在心里。可她毕竟是妈妈,在罗宝瓶跑出门的那一刹那她就回过味儿来了:差点就给这个傻女儿骗了啊!这个傻女儿,从来都是受了伤,却不肯喊疼的那一个,她是被夏之初给甩了!
方华在伍元面前,一瘪嘴,想哭又咽了下去。她突然意识到,在她们的母女关系里,她总是依靠着女儿,总是向女儿索取,却没有回报。
看着方华哽咽的样子,伍元的心,好像是冰山被炙热的阳光刺开了一道裂缝。这一刻他是羡慕罗宝瓶的,谁说她一走了之不是撒娇,不是依靠呢?她一定知道,就算一走了之,妈妈也会想着她,念着她的。
洗好澡,伍元靠在床头,却发现床头柜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盘细细切好的水果,插了几根牙签。果盘边上,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也许,这就是家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