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好事情之后,我和町至兵分两路——她去随便乱逛,我就去医院。我有点紧张,我的胃又一向很脆弱,所以有点胃疼。早上就这豆浆吃了一点止疼片,就匆匆的赶过去了。
“那个……打扰一下……李言女士现在在哪里,我是她的儿子。”
“喔,你就是那个每个月只顾给你妈打5000块钱然后就撒手不管的那个人对吧?”
“嗯……嗯是的。”
“你妈现在正在37号病房里,你来的正是时候,你要是再晚一点到的话,我们就给你妈做手术了。”
“什么意思?”
“你母亲现在病的很严重,由于本人坚持不做手术就一直拖着,一直拖到现在不得不做手术了。而且我们了解到,你母亲除了你以外和其他亲人全都断了联系,我们无法联系到她的亲属。所以,你来了,就可以决定要不要做手术了。”
“这个手术有什么风险吗?”
“手术都会有风险的,只不过大小不一样而已。”医生说,“像阑尾炎的手术一样,那是难度很小的那种。你母亲的手术,是难度比较大的那种,但是有过成功的先例。如果成功的话,在住院半年左右,你母亲就可以出院了。但是随之而来的,风险特别高,虽然有先例,不过也只是屈指可数而已。”
“那……不做手术会怎么样呢?”
“这我们也很难说,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你母亲应该会一直维持着这种情况吧。”
“那明智的人应该就选择不手术了吧。”
“你去看看你母亲再下结论好了,走吧,我带你过去。”
穿过医院白色的走廊,到了37病房,医生打开门对里面说了一句:“你儿子来看你了。”
病房的构造使我第一眼看不到母亲,因为有一面墙挡住了。需要拐一个很小的弯才能看见,这种情况是物理上最简单的“光沿直线传播”的道理。不过我没心思再考虑这个,我走过去,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母亲。
我记忆里的母亲,四十岁的时候依然很爱化妆,头发梳的高高的,一双很漂亮的小脚踩着高跟鞋。现在在我眼前躺着的母亲,几根恐怖的管子插在鼻孔里,应该是在吃饭吧。头发全都白了,之前虽然有几根也许是因为我好久都没给她拔了白头发了吧。脸上的皱纹一道比一道深,那双脚干瘪了,就像死人的脚一样。连她看样子真的是深受病痛折磨了啊。
“这是……”
“这就是你的母亲,子木先生。我觉得你母亲一直没有做手术的原因也许是为了和你聊聊天吧,因为那个手术很可能会损伤声带,不是很可能,是肯定了。因为要成功就已经很难了所以避免不了损害其他的器官,我就不打扰你和你母亲叙叙旧了。等你出来的时候,请把桌子上的‘是否同意手术’的条子写一下,我们需要准备。”
“嗯……好……我知道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这时候,看着眼前生不如死的母亲,我才认识到手术这项选择它本身存在的意义。
我搬来了一个白色的凳子,坐在了母亲跟前。刚想开口说话,但是却觉得无从说起。
“那个……医生说你没做手术是有话和我说……”
“你长大了,夏至……”那种有气无力地呼唤我名字的语气,让人觉得心里难受。
“我大概从半年前就这样了……医生想告诉你我一直没同意……这也是我自己软弱……呼呼呼……不过感觉……这半年你成长了很多呢……”
半年前?半年前我不刚打算搬去新地方吗?原来那时候母亲就已经这样了……想到这里,感觉所有的芥蒂什么的都不重要了,内心只剩下深深地自责。
“你也……不要自责……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知道……你很痛苦,所以你做的一切都是情有可原的……呼呼呼”母亲喘息的声音就像水壶烧开的声音一样刺耳,我捂住了脸,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我预料到了——你会变成这样……”
“什么母亲?”
“我在住院的时候,思考了很久。突然发觉我没有锻炼你的心理素质,你的技术,情感都很到位,几乎是一流钢琴家的水准……可是,不能上台为别人演出……的钢琴家,还算是钢琴家吗?”
这句话看似只说了一件事,里面内含的深意,大概只有我能体会。不能上台演出的钢琴家,不正是母亲吗?母亲对这方面一直很逃避,想必也是因此,没有锻炼我的心理素质吧。
“不是这样的,母亲……”我说,“离开这里的一年,我还是没摆脱钢琴的宿命。我去新学校加入了古典钢琴部,我看见了两个为了梦想、为了追赶、为了快乐才去演奏的人,就算无法上台,无法参加比赛,钢琴家的光芒依然不会褪去。母亲……您一直……一直都是我心里的最伟大的钢琴家。”
母亲一副用尽全身气力的样子,把手伸了出来,我低下头去。就像小时候弹琴非常顺利的时候一样,母亲摸了摸我的头。
“至,钢琴对于你来说……是什么呢……”
“应该是我的灵魂吧。”
“看样子……你已经……超过妈妈了呢。”
“关于手术母亲……”
“做了吧。”母亲说,“我现在一直这个样还不如试一试。”
“噢……嗯……那我和医生去说了。”
我刚起身要走,母亲叫住了我。
“怎么了母亲?”
“叫我一声妈妈吧……”母亲说,“自从开始教你学琴之后,好久没听见你叫妈妈了。”
“妈妈。”我噙着眼泪,颤抖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对于妈妈来说……曾经一直找不到存在的意义……直到遇见了你,你会成为比妈妈还要成功的钢琴家的……”
“妈妈我不会成为钢琴家哦。”我笑着对母亲说,“但我会一直弹下去的。”
母亲点了点头,我把“同意”划上了勾,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妈妈,再见。”
“嗯,再见,至。”
我无声地走了出去,把手术同意书给了医生,原本对我态度不太好的医生,给我轻轻鞠了一躬。我叹了口气,走出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