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唐宋诗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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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言

“诗无达诂”,一直成为诗歌解读者的共识。究其原因,固然缘于每个人价值取向和审美情趣不同;恐怕也是因为对诗歌文本的创作背景和创作动机不甚了然,无法准确感知诗人情感脉搏的跳动。“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韩愈语)作为诗歌,姑勿论表现手法是融情于景或借景抒情,也无论诗歌意境是“有我之境”或“无我之境”,哪一首诗歌没有作者情感的投影?而诗人情感的波动又何尝不受生活时空的影响?因此,要想准确地把握诗歌的意旨,也就常常免不了要借助于“知人论世”。

可是,且不说漫漫5000年诗歌史,仅拿唐宋时期来说吧,不但名章隽句令人目不暇接;就是稍有名气的诗人,还不是密如夏夜繁星?他们的行藏出处,又散见于各种篇章典籍。要了解他们的萍踪履迹,该是谈何容易?网络媒体固然便捷,可是那些冗长的介绍,也无非是缕他们的宦海沉浮与官场履历。当前如火如荼的商品经济,高频率、快节奏的时代生活,本来就弄得我们年轻朋友劳累不堪,忙里偷闲地读读古典诗词,无非是想从传统文化中汲取一些精神营养,并从中获得疲惫身心的缓释,你说,谁还有工夫去阅读那些无关痛痒而又沉闷枯燥的文字?

因此,笔者在给拙作《千古绝句品读丛书》(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3年6月出版)画上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脑海里便迸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再写一本书,说说诗人们的故事。既是作为“品读丛书”的补充,也可填补现实书市的“空白”,也许还能为我们年轻的朋友们提供一些阅读的方便。在这全民实现“小康梦”的时代大潮中,也是笔者一个新的“文学梦”吧。

我知道,要实现这美好的梦想,也并不轻松:且不说搜集资料无异在卷帙浩繁的典籍中大海捞针,就是如何敲定它的写作主旨也是煞费心思的事:一味介绍诗人的生平履历,叙述他们的文学生涯,写成纪传性文字吧,读起来可能有失沉闷而枯燥乏味;如果只是给诗人的作品附加一些背景材料,写成纯知识性读物呢,又难免琐碎冗杂而不堪卒读。几经探索,反复权衡,终于确定这样的写作路径:以诗人的生平履历为经,以诗歌创作为纬,并用一些逸闻趣事联缀其间。这种交叉立体式结构,既可使内容准确丰赡,又能熔知识性和趣味性于一炉,不但显得清新活泼,读起来也趣味盎然。这样,一卷在手,既可拓宽视野,启迪心智,丰富阅读者的精神文化库藏;又可陶冶性情,加强美学修养,提高阅读者的人生品位。无疑,这会受到年轻朋友们的喜爱。

于是笔者从古今典籍中披沙拣金,在各种资料中爬罗剔抉。伏案窗前,几历寒暑,记不清多少次风霜雨雪,数不清多少回参横斗转,几经删削,数易其稿,终于结撰成这样的文字,因为它富有故事性元素,姑名之为《唐宋诗人故事》吧。

笔者在编撰本书的时候,诚惶诚恐地恪守三大原则:

一、在思想方法上,严格遵循辩证唯物论法则

无疑,在唐代诗国星空中,李白和杜甫是其中光华璀璨的双子星座。他们的创作成就以无可企及的高度享誉千古诗坛。人们不禁会想,他们成功的奥秘究竟是什么?

李白是继屈原之后,以浪漫主义的诗歌风格,矗立起一座丰碑。他运思的轨迹从来不循规蹈矩,运思的方式常常突破惯性思维的藩篱。时而借助于超凡的想象和出格的夸张,时而调动历史衣冠或非现实的神话,情感的表达以井喷的气势一泻千里;思维的驰骋犹如天马行空,自有不可羁勒之势。他所创作的诗歌,既有庄子的飘逸,又有屈原的瑰丽。他的前辈诗人贺知章称许他为“谪仙人”,后世诗坛也为他奉献上“诗仙”的徽号;明代学者胡应麟还说:“青莲(李白)兴会标举,非学可至。”(《诗薮》)他的诗歌才华超凡脱俗,连创作方法也不是后人可以观摩学习的。清代学者赵翼就径直说:“李青莲是仙灵降生。”(《瓯北诗话》)在这些独具慧眼的诗评家眼里,李白简直就是一位神仙般的诗人。

在这里,我们当然要问:李白之所以取得卓绝古今的艺术成就,真的是源于天赋神授的“超现实性”吗?

如果我们不囿陈说,用辩证唯物论历史观来认真审视,不难发现,这不过是人们的一种错觉罢了。

先说他的诗歌创作吧。姑勿论浪漫主义鲜花绽放得如何瑰丽与绚烂,却从来没有离开现实生活的土壤——

不难想见,如果没有四川又高又陡的山峰,哪里会有“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大胆离奇的想象?如果没有九曲黄河的巨大落差,哪里会有“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雄浑奔放的歌吟?如果不是因为现实社会的污浊与黑暗,诗人出于对理想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又怎么会营构出一个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仙人咸集,其乐融融的“天姥山”这瑰丽而又奇特的梦幻呢?

再说说他的人生态度——

他不愿意“摧眉折腰事权贵”,却从不掩饰对功名事业的向往,只是因为无法接受取得富贵利禄的附加条件,所以毫不留情地弃之如敝屣;他热爱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东西,却因为其中一些不合理现象所以无所顾忌地投之以轻蔑。他既生活在现实中间,却不受现实所牢笼;他身边不乏邪恶势力,但决不向恶势力屈服。这种丝毫没有奴颜婢膝的硬骨头精神,既成就了他傲岸不羁与潇洒出尘的性格,也给后世人民反抗黑暗势力与庸俗风习一股强大的精神原动力。这,也许是李白独特人格魅力所在吧。

杜甫呢,却始终以严肃、悲悯的情怀关注着祖国和人民的命运。他经历过“安史之乱”的全过程。可是有别于其他诗人的是:在战乱前,他透过表面繁荣的假象,就预感到潜在的社会危机;在战乱中,面对残酷的现实和苦难的环境,他既不逃避,也不沉沦,而是以积极抗争的态度,满怀着对光明的热望。他“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高举现实主义风格的大旗,勇敢而真实地反映现实生活,为国家安危、人民哀乐而歌唱。《三吏》《三别》就是在“安史之乱”中精心绘就的反映人民苦难生活的巨幅画卷。

他的诗歌不但因为真实地反映了时代风云而赢得“诗史”的美誉;也因为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结合与统一而成为当代和后世诗坛可资学习的艺术规范。他以无私无畏的品格和诗歌创作的成就,在中国文学史上博得“诗圣”的尊号。

李白和杜甫几乎同时出现在当日诗坛,他们通过错综复杂的时代遭遇和生活实践,体现出那个不平凡时代整个民族的命运和动荡的灵魂。他们的诗歌风格各自不同,或以刚健清新的调子,歌唱社会的繁荣和时代蒸蒸日上的景象;或以沉郁顿挫的笔锋,描画战争给人民造成的灾难,从而勾勒出时代由盛而衰的转变过程。他们俩既天才地创作出一系列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佳作,也为中国诗坛开创出一条宽广而坦荡的道路。后世诗人这样评价他们:“李如星悬日月,照耀太虚;杜若地负海涵,包罗万汇。”(胡应麟《诗薮》)他们俩既为那个时代竖起了两面鲜明无比的光辉旗帜,在中国诗歌史上也成就了两座巍然相映生辉的艺术高峰。

二、在材料遴选上,力求保证诗歌史的信度

《唐宋诗人故事》既像一幅次地展开的巨型画卷,不仅勾勒出历史发展中流派纷呈,也活画出诗歌风格的多姿多彩;又如晶莹剔透的闪光明镜,不但折射出活跃在各个时期诗人的精神风貌,也烛照出政治舞台上的变幻风云。

初唐时期,受齐梁诗风的影响,宫廷诗风靡诗坛。有识之士只能嗟叹:“骨气都尽,刚健不闻。”高宗至武后初年,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初唐四杰”出,“思革其弊,用光志业”。他们以辉煌的创作实践,使“积年绮碎,一朝清廓”(杨炯《王勃集序》)。继而,陈子昂高举诗歌革新的旗帜,以昂扬慷慨之音,给唐初诗坛输送去一股刚健清新的气息。

盛唐时期,在李白、杜甫两面旗帜的辉映下,从诗歌内容到诗歌风格出现两大分流:

以高适、岑参、李颀、王昌龄等为代表的诗人,以边塞生活为题材,塑造出许多边塞健儿的英雄形象。既表现出奋发有为、积极进取的人生风貌,也歌颂了从军报国、建功立业的壮士豪情。

以孟浩然、王维、常建、储光羲等为代表的诗人,他们创作的诗歌多以田园、山水为题材,成为陶渊明、谢灵运、谢朓的后继者。他们用俊逸清新的健笔,描画出清幽静谧的景色,反映恬淡安宁的心境,在滚滚红尘的人生道路上成为高蹈出世的退守者。他们的诗歌对热衷奔竞、趋炎附势之流,不正好是一味人生的清凉剂吗?

诗人是时代的歌者。安史之乱后,社会生活遭到极大破坏,疮痍未复,物质精神都深感匮乏,那是一个从噩梦中醒来,却又落在空虚的现实里,而不能不令人忧伤的时代。在诗坛上,既有元结、顾况等人悯乱伤时、深广忧愤的歌唱,也出现了“大历十才子”徜徉山水、称道隐逸的低吟。

“诗到元和体变新。”宪宗元和时期,社会经济有了转机,中衰的诗坛逐渐重振旗鼓,这时出现两大派别:

一派以白居易为首,元稹、张籍、王建、李绅等为羽翼,继承杜甫正视现实、抨击黑暗的现实主义传统,语言通俗流畅,创作出一系列脍炙人口的诗章。

一派以韩愈为首,孟郊、贾岛、卢仝、李贺等为羽翼,继承杜甫在艺术上刻意求新、富于创造的精神,写险怪、写幽僻、写苦涩、写冷艳,开创出另外一种诗歌风格。

晚唐时期,杜牧、李商隐出,他们以精心的结构、瑰丽的语言、沉郁的风格,抒发身世之感、宗国之哀;之后,皮日休、聂夷中、杜荀鹤等人,继轨中唐时期新乐府运动,也有一些“惟歌生民病”的现实主义诗作……

三、在写作意旨上,争取衍生出励志篇的效果

无论是创建事功还是艰苦治学,当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时候,我们常常听到这样的慨叹:“三分人事七分天。”似乎并不能归咎于努力不够,而是由于天赋不足!《唐宋诗人故事》最雄辩地告诉我们:这只是一种逃避困难的遁辞。那些卓有建树的诗人,哪一项成果的获得不浸泡过辛勤的汗水?在通往成才的路上,哪个人不饱尝筚路蓝缕的艰辛?

李白总算“天才赡逸”吧,如果不是用“铁杵磨针”的坚韧毅力来激励自己,他刚10岁的时候怎么能博览群书、精通典籍?从事文学创作,他又怎么能“落笔惊风雨,神成泣鬼神”?杜甫之所以被后世诗坛捧上“诗圣”的宝座,还不是因为他在创作中精益求精、不辞千锤百炼,直至“语不惊人死不休”?

最使人感动的还是白居易在给元稹的信中述说他艰苦治学的过程:

仆始生六七月时,乳母抱弄于书屏下,有指“无”字“之”字示仆者,仆虽口未能言,心已默识。后有问此二字者,虽百十其试,而指之不差。则仆宿习之缘已在文字中矣。及五六岁便学为诗,九岁谙识声韵,十五六始知有进士,苦节读书。二十已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成胝;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瞥瞥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也,动以万数。盖以苦学力文所致……

可见,被后世誉为“诗王”的白居易,他的诗歌成就既不是天生的,也并不完全是取决于翰墨环境的濡染熏陶,更重要的是他昼夜不息,废寝忘食,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磨出老茧,直至弄得瘦骨伶仃,须发尽白,两眼昏花,形容憔悴……

书中还给我们讲了许多勤学苦读的故事:

范仲淹小时候尽管穷苦得只能划粥而食,还是那么刻苦攻读,甚至5年不解衣就寝;司马光怕睡熟了影响读书而圆木警枕;更饶有趣味的是:李贺骑着毛驴遍野穷郊觅句,李清照戴着斗笠环城踏雪寻诗……

诗人们的治学态度也十分严谨——

最为脍炙人口的是:贾岛马上“推敲”,陈师道闭门吟榻……

更令人推崇的还要算王安石、欧阳修关于《残菊》诗的故事:

王安石写了一首《残菊》诗,有这么两句:

黄昏风雨打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

欧阳修看到了,笑着说:“百花尽落,只有菊花枯死枝头。”于是戏续两句:

秋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吟。

王安石笑笑说:“难道你不知道屈原《楚辞》中说的‘夕餐秋菊之落英’吗?这就是你欧九不读书的缘故……”

我们姑且不论这场笔墨官司后世是怎么评说的;就拿故事本身来说吧,不但反映了诗坛前哲襟怀坦荡、赤忱相见;也足以说明他们在文学创作中是如何追本溯源,治学态度该是怎样的严谨!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

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文天祥《正气歌》)

古代哲人早就离我们远去了,可是他们刻苦攻读的精神和严谨治学的态度,犹如一盏盏光芒四射的灯塔,照亮我们在茫茫无际的学海中高歌猛进的方向;就像一面面鲜红耀眼的旗帜,引导我们在崎岖的求知小路上披荆斩棘而前行。

在这里,我特别想说的是:毋庸置疑,《千古绝句品读丛书》得与读者见面,饱蘸着上海社会科学院编辑部领导和老师们的心血与汗水;《唐宋诗人故事》能接踵面世,更有赖于编辑部领导和老师们精心指导和帮助。我作为撰稿人,纵然搜索最美好的言辞,又怎么能表达内心的铭感呢?语言总是苍白的,情感却最真诚的。请允许我以最真挚的感激之情,奉献上最热忱的祝福和最虔诚的崇敬!

我还想说的是:在拙作写作过程中,得到了何小刚先生的指点与帮助,谨在此一并鸣谢!

张学淳

2017年5月于安徽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