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小雯带着一丝疑虑，抬起头来静听查玄通继续道：“就如我刚才所说，福德报应只不过是世间缘法之一隅。因缘不仅是过去缘、现在缘，还有未来缘。王氏受制于东华国的文法制度没有读书进官的缘分，虽然德性甚高，但仍可能落得一个风雨飘零的下场，毕竟缘法无矩，世事无常。但此无常之间，王氏对天地不测的感怀之心却是实实在在的，你不也记得清清楚楚么？”
言毕，查玄通左手出指向小雯眉心点去。甫一触及，小雯的意识便飘回到南鸢城林家府邸。定睛一瞧，门上却没有“敕造林府”的字眼，取而代之的，则是“王氏仁德馆”几个大字。跨过游廊，来到王氏栖居的院落，原本的闺阁竟被改成一间家庙，屋里正中有座香台，其上立着个牌位，写着“显妣王仁英之灵位”一列小字。
小雯正疑惑时，时光蓦地倒流不止，退回至王氏生产的当日。林府正门，提早一个月出世的婴儿被天师道神霄宫的侍者接走。林施彦怨恨王氏私自吞服引产药，将其休出家门。王氏毫无私产，自此形单影只，寄身在托儿馆中。林施彦为泄愤，暗中施以手脚，断了托儿馆的银两供给。好在官府老爷惦念着王氏早年的功德，想办法贴补着，不至于楼倒人衰。
时来运转，托儿馆因为官府的帮衬，公塾的名额从没减免，这当中竟出了一个读书的好苗子，连中三元，更添乡试、会试、殿试均列三鼎甲。此子后来位居阁老，大兴公学，力推女子书院；又逢林家中道败落，于是盘下其整座府邸，筹建王氏仁德馆，用以慈幼、养老、赈穷、恤贫、宽疾等慈善工作。
至于王氏本人，却因连年劳累，在此子封官后没多久，不堪病疾，享年三十三岁。
小雯以旁观之姿目睹了王氏的后半生。此刻，她正“站”在王氏牌位前，头顶处忽然传来查玄通的声音：“小雯，王氏虽已不在人间，但其一生中所怀的心念，有许多却落在了你这里。任凭千百年的时光，哪怕这世上再无王氏的任何痕迹，只要有人延续着‘达则兼济天下’的念想，王氏的缘法便不会枯绝。小雯，王氏是你的过去缘，你愿做她的未来缘么？”
小雯心中似有一面金钟被敲响，若有所悟，小声絮叨着查玄通方才讲到过的一段话语：“因缘不绝，展转相生。”
下一刻，眼前景色回到大忘川，小雯看向眼前的连绵山川，眼中多了几分通透与豁达。微风拂过，小雯未再多言，双手合抱于胸前，作辑道：“小雯拜过师兄。多谢师兄为我解惑。”
查玄通欣慰一笑，虚扶住小雯臂膀道：“师妹见外了。”
一股舒畅之气从小雯的心头攀上眉宇。转身望向崖边的浩瀚云天，小雯第一次深切地意识到，当下的自己已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之躯。
一行白鹤穿破脚下的云层，冲进小雯与查玄通的眼帘，召回二人的视线。
“接下来，是持礼。”查玄通笃定而平和地看向小雯。
这些抵临仙关的大人物们，也不知会送自己什么东西？又会让自己守什么规矩？小雯已暗自下了决心，若是到手的事物够分量，哪怕让她吃素也是能够商量的。
查玄通思索了片刻，先说道：“你三师兄叫我转达，他还没想好要送你些什么，姑且先欠着……”
闻言，小雯只觉得一颗心思悬在半空没处着落，于是探道：“这……也行，那我这位师兄，什么时候能想好呀？”
查玄通“嗯”了一声，应道：“要我说，你下次见着他，只管向他要就是了。”
小雯品出一丝言外之意：“我想要什么，三师兄都能给？”
查玄通颔首：“大抵如此。”
小雯正要追问这位“三师兄”的仙家背景，却见查玄通大袖一挥，掏出一把毫无蹊跷的铜质钥匙，说道：“这是我送给你的，鉴缘观的钥匙。”
小雯惦记着三师兄的事，好奇心正膨胀着，哪想得到，面前的二师兄却塞给她一柄几近脆朽了的钥匙。若说这钥匙能打开什么稀世珍宝倒还好，但“鉴缘观的钥匙”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她回去做住持么？
“从此以后你便是鉴缘观的住持了。”
只听查玄通不紧不慢道：“等你修为小成，能御气飞行后，时不时回去看看罢……”
小雯盯着手里的钥匙，怎样也看不出什么玄虚，闷着气道：“那，我收了这把钥匙，该持什么礼？守什么规矩咧？”
查玄通：“没什么其他规矩，你只需惦记着道观，得空了常回去看看就好。”
“噢。”虽说与此前所期待的“仙人赠礼”的景观相去甚远，小雯也不再多想，索性等着查玄通转交最后一份来自大师兄的入道礼。
只见查玄通右手一摊，抿口不语杵在原地，双目注视着向前伸出的手心——这样子，反倒似一副索求的姿态。小雯懒得耗费更多心思，便也一言不发，直到一股异香被山巅处的微风席卷着，飘到她鼻根。香韵苾苾，浸入百骸之间，酥得人气血荡漾，好不舒畅。小雯自觉闭起眼来，认真品了许久也未能辩出这香味的源头，于是细声问道：“这可是童哥儿种的花么？刚才怎么没闻到，真舒服，是什么品种？”
“这是如来佛果的香味，却不能闻得多了，当心头疼。”
人之声音各异，有高亢、低靡、婉转、清亮等等分别。然而眼前说话的这位，字句脱口之后，却不着急往耳朵里面钻；而是伴随一股和润温热之气服帖周身，荡漾回环，推拿着每一寸肌理，直至身体内里三百六十个骨节之间的滞碍凝涩，悉皆除荡。小雯心头一热，竟不敢睁开眼来，如蝇嗡嗡般问道：“你说什么？”
“小师妹，睁开眼来。”
右文张开双眸，只见此时此刻，一切山花海树都消逝不见，四周只有纯白无暇的空灵，再就是自己与面前这人。
“我姓葛，俗名闻暇，是你的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