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祭之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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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天堑 霁然约见易清尘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乔御恒的短信如约而至,“老婆起床了。要乖。我爱你。”

易清尘睡眼惺忪地回复了一条“知道啦。困。睡。”

冬天的被窝,是易清尘最难舍弃的东西。但是这一天,蒙着被子尝试继续睡觉的易清尘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其实这些年,她和霁然的生活并未有太多交集。他们按照各自的轨道自由生存,谁也没有干涉过谁。

易清尘要乔御恒每天早晚给自己发短信报平安。回国这二十多天来,乔御恒一天不落地照做。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给易清尘讲述自己当天的趣事。而每次挂掉电话,易清尘都觉得好笑,牵了两年多的手了,怎么一回来,搞得跟异地恋似的。

回来的这些天,乔御恒和易清尘一样,基本每天都有同学聚会。大家都是好多年不见,因为要好的朋友遍布全国各地,大家赶回来过年的时间也各不相同,总是凑不到一桌儿。于是就零零散散地,今天吃一顿,明天凑一场。

腊月二十八,乔御恒接到小学同学的电话,对方说听说他回来要凑个大场子。乔御恒不是个特别注重个人形象的人,虽然眉眼俊秀,但是在英国吃了那么多年的汉堡和土豆,无可救药地胖了。这一晚,他出于礼节性的洗了个头。穿着易清尘为她买的大衣出席聚会。

走进包间的那一刻,乔御恒见到了他小学时候的同桌蒋雯雯。蒋雯雯坐的位置正对门口,乔御恒推开门,就被这张脸惊艳啦。

老同学见面格外亲热,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寒暄。

“乔御恒啊,你在国外那么多年,怎么不娶个洋媳妇呢?”

大家一阵哄笑。

乔御恒摆摆手说“驾驭不了,驾驭不了啊!”

在场的男同学都开始起哄。女同学低着头窃笑。

席间,你一句,我一句,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不知不觉,大家都已喝高。

突然有个男同学丢了一句“哎,乔御恒,你小学时候好像很喜欢蒋雯雯的啊。我记得你用攒了两个星期的早餐钱买了个洋娃娃送人家啊。”

大家把目光一起投向蒋雯雯。蒋雯雯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那个男生接着说“你看,咱们的班花蒋雯雯,长得多漂亮啊,芜湖市追她的男孩子能排十公里长吧。但是蒋美人一个也没看上啊,至今单身。也不知道要便宜哪个王八犊子。”

蒋雯雯抓起一把花生壳砸了过去,“你才是王八犊子呢。”

大家又一次笑成一团。

乔御恒下意识地把左手的袖子往下拉一拉,袖子下面盖着的,是他和易清尘一起买的情侣表。

散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因为喝了酒,同学情谊也因为酒精的发酵而被无形中放大了许多。饭店门口,你搭着我的肩,我握着你的手。你说大家同学一场真是缘分啊,我说这么多年走过来,还是觉得同学最亲啊。

因为是要给乔御恒接风,自然他被灌了不少酒。女同学陆陆续续离开之后,几个男同学叫了辆出租车将他送回家。

这一夜,乔御恒没有给易清尘发短信,也没有给易清尘打电话。

易清尘一直没有睡着,每隔几分钟就拿起手机,确定一下是不是自己不小心给按到静音了。每确认一次,易清尘的怒气就增加一分。十一点五十五分,易清尘再也忍不住,心想着乔御恒要是再不打过来,今天可就过完了。易清尘最讨厌别人说话不算数儿。

易清尘再一次拿起电话,准备给乔御恒打过去。

“叮叮”

手机响了起来。

易清尘看到的并不是乔御恒发来的短信。而是手机QQ上来了一条消息。易清尘点开QQ,看着那个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亮过的图标,昵称——“我蒙着脸”,易清尘呵呵地笑了。

点开消息:下楼。现在。

易清尘点开通讯录,准备打给霁然,她要亲自问问他是不是有病。翻了好久才发现,她并未存他的电话号码。而她现在用的新号码,也从未告诉过霁然。

她之所以能联系到他,是因为霁然家的座机号码她在心里念过千遍万变。而霁然这种没良心的人,绝对不会浪费时间记她家的座机号码。那天半夜他能打过来,无非是那晚没有别的电话进去,霁然毫不费力地按了回拨键。

于是易清尘恨恨地用QQ回复到“已睡。不去。”

霁然抬头看着六楼的窗户,踮起脚用力地望了望,着实是看不到一丝光亮。霁然趁着手机微弱的光,低着头在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后退几步扬起手准备往易清尘家的窗户上砸,来都来了,不见一面多吃亏。正准备扔的时候又把手慢慢地放下了。

“电话号码给我。”霁然靠在电线杆子上给易清尘发消息。

“不给。”

霁然咬了咬牙。深深叹了口气。

“号码给我,好吗?”

哎哟我去,哈哈哈哈。易清尘突然来了精神。认识这么久了,他从来没跟她好好说过一句话。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可怜巴巴在句尾加上如此无助的两个字——好吗?

易清尘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做贼一样猫着腰溜到阳台,迅速躲在墙角。小心翼翼地看向窗外。马路对面的路灯下,他在。

易清尘又蹑手蹑脚地返回卧室,顾不上钻被窝,就先给霁然发消息“冷,快回去吧”,但是易清尘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又看,按着返回键一字一字擦掉。

霁然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易清尘发来的,“哼~~~,这一次,换你等我。”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多少年了,还这么记仇。”霁然盯着屏幕默默地想。他可以转身离开,却没有离开。他也倔强地等着,一如当年易清尘站在学校的小楼倔强的等他。

凌晨一点钟的时候,易清尘给霁然发了条QQ消息“饶了你了,先回去吧。”

霁然秒回了一条“好,明天晚上七点,你家楼下,我等你。”

易清尘放下手机,掖好被子,睡了。

早上八点钟,电话响起。

“老婆,我昨天晚上喝醉了,同学把我送回家的,所以没给你打电话。”

“那么你不知道在喝酒之前先跟我打声招呼吗?你就不知道在喝晕之前先跟我说一声吗?什么酒那么好喝啊,一上桌就神志不清了,连电话都不会打了?你知道我等你到多晚吗?”易清尘,就这点不好,一旦有理,就咄咄逼人。就算没理,也能让她给整出来一套歪理来,谁也招架不住,只能让着她。

乔御恒赶紧赔不是“对对,老婆教导的对。我记住了,绝不再犯。”

“乔大人,我们海运寄回来的东西还没到吗?都快一个月啦。要不你想办法联系个人问问?”

“行,我现在就去问。那我挂了哈。”

乔御恒起床洗漱,依然觉得有点头重脚轻。这是回国后第一次喝那么猛。他刷牙的时候,手机QQ不停叮叮地提示有信息。乔御恒赶紧擦了把脸回卧室看。原来是小学同学群组织下午去班主任家拜年,班长在统计参与的人数儿。

乔御恒一条一条翻着聊天记录。当他看到蒋雯雯的名字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然后赶紧在输入框里写下“举手,报名。”

易清尘起床之后,在街角喝了一碗豆腐脑儿。然后跑去爸妈的店里,找店员借了辆自行车。今天上官靖也放假回来了。易清尘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跟她见一面。

易清尘把自行车往公路局家属院的车棚一锁。飞奔着朝二楼跑去。还未到二楼,易清尘已经听见开门的声音,上官靖小跑着下楼,两个人在楼梯上就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四年啊,她们已经四年没见面了。

除了上官靖的爸妈,家里还坐着一位陌生男子。从他的身高、肤色和脸型来看,易清尘推断他是南方人。

“这是我老公,肖海志。”上官靖不好意思地介绍。

肖海志腼腆的笑着,一边点头一边说“你好,你好。”

“你们先聊哈,我跟易清尘说说话。”上官靖跟家人打完招呼就拉着易清尘进了卧室。

门一关上,易清尘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眼睛睁地贼圆贼圆地,张着嘴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于是伸出食指,指了指上官靖,然后食指猛地收回,翘起大拇指往门外的方向又指了指。易清尘的嘴巴咧得都左右脱轨了。

上官靖懂,易清尘是想问“你怎么嫁给了他?”

“三年前,我大学毕业后去广州找陆铭。。。。。。”上官靖刚想开口。

“对啊,我走之前,你和陆铭不是还网恋的水深火热的嘛?不对不对,是热火朝天。”易清尘直接抢了话茬。

“到广州见到陆铭之后,才知道他的家人早就给他安排好了本地的姑娘。他还说他一直都是玩儿玩儿,没想到我却认了真。”

“我去,玩儿玩儿,什么叫玩儿玩儿啊,谁玩儿网恋一玩儿就是一整个青春啊,你从高二开始跟他网恋,为了他,大学四年没交过一个男朋友。一毕业就选择孤身一人去他的城市,他现在跟你说是玩儿玩儿?大学时候你们不是还见了一次面吗,那个时候怎么不说是玩儿玩儿?真是的,这个类人猿广东佬儿,下雨天最好别出门儿,小心被雷劈得现原形。”易清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清尘,说真的,他不是我这种条件的人能轻易高攀的。”上官靖捋了捋额头的碎发,叹了口气,接着说“我毕业后去广州,他开宝马车去接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两个不会有以后。他为我订了很高级的宾馆,很难过地对我说,很多事情不是他能控制的。”

“宾馆?你俩开房了?”易清尘总是能从别人的话里找到跑题的重点。

“去你个死丫头。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只是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进行了一场很隆重的告别仪式。”

“真的什么都没发生?”易清尘眯着眼睛盯着上官靖。

“真的。骗谁我也不会骗你啊!”上官靖突然又捂着脸笑了。从手指缝里,飘出来一句“那晚,我和他,接吻了。”

易清尘撇着嘴,“切~~~”,然后和上官靖一起咯咯咯地笑起来。

“和陆铭分别后,我在工作的地方认识了肖海志。那个时候,工资非常低,我住在工厂安排的员工宿舍里,并且是和另外一个女员工挤一张单人床,日子非常苦。但是我不怕,我总想,只要我和他在同一个城市就好,我要努力,我要上进,我要变成更好的自己,我要想办法让他的家人接受我。”

看着上官靖,虽然一脸轻松,云淡风轻,但是易清尘知道,那些年,她一定活得很痛苦。读高中的时候,她们俩总是中午趁午休时间跑出去上网。上官靖聊QQ,易清尘玩“传奇”。上官婧和陆铭聊得难舍难分的时候,易清尘骑着一匹白马包裹里放着十几把鹤嘴锤跑去矿山挖黑铁。等到上官婧把QQ聊得舍不得离开网吧的地步时,易清尘已经用卖黑铁的钱换了最好的装备,偶尔还能在开战前借老大的“裁决”屁颠屁颠地跑一圈。她看着上官靖如何通过QQ一步一步掉进网恋的漩涡,她看着她因为陆铭开心,因为陆铭难过。而上官靖大二的时候跑去广州与陆铭见面,易清尘也是第一个知道。

“坚持了不到半年,我就撑不下去了。”上官靖不好意思的笑了。“什么爱情不爱情的,现实的生活给我上了一课。穷,是永远开心不起来的。其实老肖人挺好的,从我刚进厂就有意地接近我。但我真的是不太喜欢他的长相,一直刻意回避。后来有次,我病了,挺严重的,连续发烧了十几天,因为没钱,不敢去医院。宿舍的工友头几天还象征性的照顾我一下,后面大家就各忙各的,没人有空搭理我。最严重的时候,烧到39.5°。老肖好几天没见我上班,跟人打听才知道我病了。他来宿舍看到我躺床烧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不由分说就扛我去医院,连续三天日夜守护。”

“然后你就以身相许去报恩了?”

“去你的吧!”上官靖笑着用肩膀撞了一下易清尘。“我也没有立马就接受他。后面接触了一段时间,觉得他人老实、靠谱,我们才确立恋爱关系。去年年初结了婚。”

“老实本分就够了,过日子嘛,简简单单就好。”易清尘挽着上官靖的胳膊,不倒翁一样摇啊摇地。

在上官靖家里吃过午饭,易清尘就蹬着自行车回去了。一路上都在想,为什么最初相爱的人最终不能在一起。

已是大年二十九,易清尘早上出门前拍着胸脯跟老妈保证她今天一定会把花生瓜子糖果水果置办齐。超市里面人山人海,疯狂抢购年货的人群你推我扛地四处涌动。易清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堆东西买齐。购物小推车早就被抢光,易清尘抱着一个一个塞满了年货的购物袋挤上二楼,结账的队伍犹如长龙。

待易清尘把年货放进餐厅,已经下午五点了。

“七点见面,七点见面。这是要让我在家吃了饭再见面,还是见了面带我去吃饭?”易清尘越想越不对啊。可她还真是猜不准霁然到底是什么安排。

若是往日,小城七点钟时偏僻些的街道已廖无人烟,但是赶在年关,道路两旁支起的年货小摊依然是人声鼎沸。易清尘在路边站着,伸长了脖子左看右看,不见霁然。

“你瞎啊!”霁然摇下车窗,冲易清尘喊了一嗓子。

易清尘一愣,看见离自己三步不到的地方,霁然伸着头看着她。

易清尘把包带往肩上挪了挪。

走过去,对着车保险杠踹了一脚。

霁然想要从座椅上站起来,但是安全带拦着。“你有病啊,我借的车啊!”

易清尘绕到对面,拉开车门坐下。

紧张。这么久了,还是紧张。

易清尘大气不敢出,眼睛死死地盯着正前方。

道路拥挤,车子基本动不了。

霁然扭脸看了易清尘一眼。

“你怎么穿地跟个铁皮桶似的。”

易清尘一听,扭脸就喷,“你山里来的吗?这叫银灰色,银灰色!!!”

两个人的目光正好凝聚在一起。

岁月似乎对霁然多有关照,他的脸上并未留下太多时光流逝的痕迹。但是,他的眼神,比以前更加沧桑寞落。帅,倒还是很帅。不知怎么的,嘴角上扬的角度,有点痞痞的。

“你好像比以前漂亮啦!”霁然笑着说。

“那当然,女为悦己者容啊。”易清尘开始生硬的调侃。

“哟,为了见我化了一整天的妆?”

“你不嘴贱会死啊?”易清尘拿起包狠狠砸在霁然身上,算了,天生是条汉子,就别再装什么淑女了。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霁然没躲过去。他斜着眼睛瞪易清尘,手却很温柔地将包放回易清尘腿上。

街道上过往的行人和车辆络绎不绝,霁然几番挣扎,才将车掉了个头。他不说,易清尘也不问。随便,去哪里都好。

可是关键哪里也去不了啊。

易清尘看着窗外,骑电动车的,骑自行车的,推婴儿车的,一波一波儿的人马超越他们这辆黑色桑塔纳。时光静好,他们从未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彼此靠近。易清尘看看表,已经七点半了。她,饿了。

但是要怎么问,怎么说呢?

我们去哪里吃饭?不行不行,这么问太傻。易清尘直接给否决了。万一霁然是吃过晚饭来的,他岂不是又要抓到她的把柄笑话她一番。

谁要给你一起吃晚饭。哎,难道你以为我会请你吃饭,所以你饿到现在?易清尘都能想象得出来霁然这么笑话他的嘴脸。

哼,输人不输阵,我绝对不能先开口。易清尘把包往肚子上按了按。

这条街是老街,宽度不够两辆车并排通过。一有碰头的车辆开过来,其中一辆就要先溜边停下来。道路两旁都是商店,马路牙子上还被各种商贩摆着简易的摊位。开车出来真的不是绝佳选择。

从出门开始时间过去半个小时了,车子可能也就往前挪了二百米的样子。霁然着急得手掌不停地在方向盘上拍打。易清尘则不动声色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吃晚饭了吗?”霁然不经意的问。

哎哟,您终于想起来问一声了啊。易清尘咽了下口水。说“没有,你呢?”

你看你看,开始了。霁然脸朝着正前方,但是眼睛瞥向易清尘,歪着嘴笑,“我吃过了啊。怎么,难道你以为我会带你吃个烛光晚餐?”

“你!”易清尘刚想骂人,但是眼珠子一转,压了压心里的火。

前方红绿灯处路口又被堵死了。周围的车辆喇叭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易清尘把包往膝盖上放了放,拉开拉链。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霁然。霁然也扭脸看着易清尘,他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易清尘把手伸进包里摸啊摸,掏出一瓶酸奶,放怀里。接着摸,掏出一包饼干,放怀里。再接着摸,摸出一袋牛肉干,放怀里。然后陆陆续续掏出了一小包干果,一个橙子,一块巧克力,还有一瓶木糖醇。

“呵呵哒,我没觉得你会带我吃饭,我跟你又不熟为什么要跟你吃饭。就算你要请我吃饭,我也未必赏脸。再说了,想吃我自己会弄,用不着你献殷勤。”易清尘说完,抿着嘴巴,眨巴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霁然。

霁然默默地垂下了眼皮,长长叹了一气,脸扭正。双手死死得抓着方向盘。太用力,手背的青筋已爆出来。

老子真想仰天长啸一声啊。霁然气得快要疯掉了。这什么跟什么啊。从来没有,真的从来没有,他们两个从来没有进行过一场让人身心愉悦的谈话。

一路,两个人再也没说话。

车子停在了西郊的一片空地上。

“把你手机给我。”霁然伸出右手。

易清尘拿出手机递给霁然。

霁然在按键上按下一串数字,然后按下通话键,听到自己手机响铃之后,又按下取消键。然后把手机扔给了易清尘。

“这是我的号码,存一下。”霁然漫不经心的说。

易清尘拿起手机,从通话记录里找到刚刚拨入的号码。尾号:0444。

“我和方梓姗分手了。”霁然冷冷的说。

“那恭喜你啊!”易清尘把脸扭向右边,一脸的恬淡。她连他的移情别恋都不计较了,谁还管他分不分手。

“大学谈了两年多,毕业后又异地恋两年。她家里也同意我俩在一起,但是前提条件是我必须在长沙市买房子。”

易清尘在心里翻了几次白眼。没说话。

“我才工作两年,怎么有能力在市里买房?”霁然愤愤地说。

“重点是,她是否能接受没房的你。”易清尘一字一顿地说。

“她倒是不在意我有没有房。她让我一定要考上研究生,至少先把户口解决掉。”

“她说的没错啊。既然她又不逼你买房,你俩为什么分手?”

“不为什么,我就是不喜欢别人约束我。考不考研是我自己的事情,谁也没权利强迫我。”

“幼稚。”易清尘没好气地说。

易清尘从来就没喜欢过方梓姗。也不能说讨厌,只是没好感。

她从不干涉霁然交不交女朋友,也不在意霁然找谁做女朋友。这些年来在霁然身边晃晃悠悠等着机会下手的女人多了去了。但是唯独方梓姗敢在霁然接易清尘电话的时候抢过来电话聊上半天。成年后,霁然和易清尘的关系更偏向于友情,不,兄弟情。他们二人从结识到死,应该都不会说出半句情话。易清尘给霁然打电话,目的非常单纯,就是想知道他的近况,也顺便发发大不列颠的牢骚。并且这通电话,是易清尘算好了时差,隔着千山万水漂洋过海打过来的。可每次通电话时方梓姗只要在场,一定会抢过来尬聊一会儿英语学习方法。易清尘并不生气,只是觉得这女孩子爱得有点惶恐。易清尘从来不是任何女人的敌人,和霁然谈恋爱,对手从来不是其他竞争者,而是霁然的耐性。那些介意易清尘存在的人,终究是无法在霁然的世界里占据一席之地。后来因为张瑞那档子事儿,她不给霁然打电话了,也自然不必再跟方梓姗唠那些尴尬的英文嗑。

霁然伸手拿起易清尘怀里的酸奶,拆开了吸管,插好。

“饿了吧。”霁然轻声问易清尘。那目光深情热烈。

“嗯!”易清尘看了一眼霁然,赶紧低下头,很是矜持地嗯了一声。

霁然把酸奶递到易清尘嘴边。易清紧张地咬着嘴唇,怯怯地尘伸手去接。

“我先饿的,我先喝!”霁然迅速把手缩回来,叼着吸管大口吸起来。

哈!易清尘怎么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呢?

她拉开包,又掏出一盒酸奶。戳了几下也没把管子戳进去。然后恼怒地把吸管往地上一扔,张开嘴就用牙撕咬酸奶盒子上的封塑皮。

霁然瞥了一眼易清尘,鄙视的神情溢于言表。

易清尘把酸奶盒子四个角的塑料皮全咬断了,废了半天劲也没扯开一个口儿。霁然嫌弃地看着被狗啃了一样的盒子,一把夺过来,把自己那盒酸奶里插着的吸管抽出来戳了进去递给易清尘,很不耐烦地说:“喝喝喝,赶紧喝。”

易清尘噘起下嘴唇,想发火,又不敢。

“你喝啊!”霁然一巴掌拍在易清尘头上,接着说“怎么长得越来越像狗了,还是个丑不拉几的地包天。”

易清尘咬起吸管喝了一口。酸酸,甜甜,蓝莓的味道,霁然的味道。

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看着自己旁边的车窗。郊外的夜晚漆黑宁静。透过深咖色的玻璃可以看到远远的几点星光。

真美。

但是更美的,是车窗上映出的,两个人含蓄却明媚的笑容。

把酸奶喝完后,易清尘又消灭了一包饼干。然后才一本正经的说,“其实,我也觉得报考研究生对你有好处。”

“我去年就考了,但是英语挂了。”霁然把酸奶盒子捏扁了再换个方向捏鼓起来,然后再捏扁。

易清尘憋了一口气。但最终还是憋不住。

“霁大爷,你有病啊,得治!!!”

霁然瞪了易清尘一眼,想骂,但是忍了。从口袋掏出烟,默默点了一只,车窗开着,冷冷的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易清尘把羽绒服领子紧了紧。霁然假装没看见。

而易清尘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因为她太懂,在现实的无奈面前,每个人都直不起腰。谁不想有车有房有钱有权,可谁又能样样都占全。他说不喜欢被人强迫,还不是因为没底气。有但是不给和别人要时给不起,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他的志向是远方,而远方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是一扇永远向他敞开的门,一盏为他留到深夜的灯,是一个等他归来的人,是一个有温度的家。因为太想要,所以太不易得到,于是,看起来很近却那么那么远。他们都还太年轻,除了塞满胸腔的自尊心,哪儿哪儿都是空的,口袋比脸都干净。

易清尘突然也难过了起来,心想:他一定能,总有一天一定能钱多得把钱包撑破,一定能有一套装修温馨的房子。当那天到来时,能与他在鹅黄的灯光下依偎在一起的人会是谁呢?他一直在找,一直在试,怀揣着对幸福生活的美好想象一路跌跌撞撞,不怕跑不到终点,怕的是一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在马不停蹄。

所以易清尘在此刻,不想说话,也不必说话。她只用做一个安静的聆听着,听一听霁然没有说出口的无奈。她不需要刻意地去安慰他,更不能借机去拥抱他。就算,他特别需要她靠过来,哪怕只是暂时地在他怀里停一停帮他填满那一块空缺,但他不会讲,因为太倔强。就算,她已经几乎克制不住,不想再考虑此时此刻给他安慰是否显得落井下石,但她明白,他已经很努力表现得不受伤,如果她表现出同情或者悲悯,才是真的刺痛。所以,她目不斜视,抿着嘴角,一副事不关己地样子。什么也不做。因为太善良。

烟抽到一半,霁然把烟头丢进烟灰桶,扭脸说“回去啦。”

易清尘正瞪圆了眼睛嘟着嘴智障一样随着音乐轻轻晃着脑袋。,他确实应该感激她此刻的沉默,感激她的不作为,感激她如此勇敢地坚守着道义的底线不在他失落时送上不合时宜却又最合时宜的关怀。他曾无数次怨恨自己沦陷在她故作姿态的隐忍里,怨恨自己被她偏执且弱智的单纯打动。有时,但凡他能学会她万分之一的果断,他也不至于在相处的每一秒都一边赞叹时光静好又一边难受得如坐针毡。霁然看了易清尘一眼,胸口一阵温热,但是却一脸嫌弃地叹了口气。

汽车发动,夜空中星光闪闪。易清尘双手合十搓啊搓地取暖。霁然眉头一紧,右手离开方向盘,想要握住易清尘的手,但是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戒指。

这一切,当然没有逃过易清尘的眼睛。车子在家门口停下,她把手放在膝盖上,如释重负般耸了下肩膀,望向霁然,说“我走了。”然后眯起眼睛给霁然一个很假很假却又很甜很甜的微笑。

霁然调转车头往家的方向开去,却错过了本该转弯的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