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东厂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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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叶氏惨案

深秋时节,天气渐凉,时不时会有微风吹过,湖面随之泛起一圈波纹。

林九川坐在湖边,手里正拎着一支鱼竿,看样子似乎是在钓鱼,可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他眼睛微眯,时不时打个哈欠,脸上一派困倦的神色。

他一身暗红色的蟒袍,领口袖口处都有金丝绣成的腾云祥纹,胸口处还绣着一条金丝银线绕成的四趾巨蟒,一直从脖颈处延伸到衣摆,腰间束着一条绣有青色祥云纹样的玉带。

蟒袍加身,玉带束腰,一看就是身份特殊、位高权重之人。

不知过了多久,林九川似是实在困倦了,撂下了手里的鱼竿起身,一转身就看到跪在自己身后的二十多个人,个个都穿着官服,头戴乌纱,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水,却还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跪了多久。

“诸位大人还是起来吧。”林九川淡淡说道。

一群人面面相觑,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犹豫了一会儿,起身迈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林大人,您这是同意了?”

林九川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诸位大人没有别的事就回去吧。”

此话一出,地下跪着的这群人都慌了,一个较为年轻的大臣到底还是沉不住气:“林大人,求您救救叶家吧,叶将军一家满门忠烈,断不会做出这等忤逆窃国之事啊!”

另一个大臣也有些激动:“叶家世代忠良,为我大齐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该落得如此下场啊!。”

林九川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搭在晶莹的椅背上,一张如玉的脸笑的如沐春风:“可是,这与本官又有何关系?”

刚才还站着的老臣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一把抓住林九川的衣摆痛哭流涕:“林大人,算老臣求你了,求求你救救叶家吧,至少,至少给叶将军留个后啊,林大人!”

林九川看着他,笑的愈发灿烂,不紧不慢地一根一根掰开他攥着衣摆的手指:“好啊,不杀叶家,那杀你们家好不好?”

老臣立刻止住了哭诉,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还带着泪。

林九川的手抚摸这腰部的玉带,懒懒地靠在椅子上:“花钱办事,不花钱就想办事,各位大人如意算盘打的倒是响啊。”

底下立刻没了声响。这群大臣向来都是自命清高,自诩国之栋梁,瞧不上那些逢迎媚上的阉党,如今为了叶将军才勉强来求林九川,要让他们拿钱贿赂他?别说他们拿不出那么多钱,既便是拿的出,也断不会这么做。

“林大人,您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啊,您不能……”

林九川顿时沉下脸,皱了皱眉道:“既然诸位大人不愿意,本官绝不勉强,林一,送客!”

一旁的侍卫立刻拔剑,锋利的寒刃横在一众大臣眼前:“大人们请回吧。”

一众大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终还是那名年轻的大臣率先起身,愤恨道:“无耻阉狗,这江山早晚败在你们这些人手里!”

说完就一甩衣袖,大步离开了。

林九川面无表情,仿佛挨骂的不是自己一样。

其余大臣见状也纷纷拂袖而去,表示绝不与阉党为伍。

待到他们都走干净了,林九川却站起身,整了整被抓的凌乱的衣襟,对一旁站着的侍卫吩咐道:“备马,我要去进宫面圣。”

其实要说那叶家也是倒霉,世代忠良,满门忠烈,本可以高官厚禄,享世代荣华,却偏偏要卷入这朝局纷争中,结果站错了队,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只剩下一个小儿子被群臣力保,勉强留了半条命,还半死不活地躺在狱中,生死全凭皇帝一句话。

进了殿中,皇上还在午睡,林九川恭敬的站在一旁,等着皇上睡醒。

龙床上,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朱祤刚刚睡醒坐起身,还睡眼惺忪,上衣的领口微微张开,露出好看的脖颈,他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穿着暗红色蟒袍的青年,心中忍不住欢喜。

“九川,过来。”

朱祤坐在龙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子,示意他坐过来。

林九川走过去,被他一把拉到身边,揽在怀里。明黄的龙袍和暗红的蟒袍交织在一起,看上去异常相配。

朱祤靠在他的脖颈处,未束起的发顺着腰背散落在林九川的身上,长长的睫毛微颤着。他半天不语,在林九川以为他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轻声说道:“真好,每天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你。”

林九川任由他靠着,沉默不语。

朱祤虽然贵为一国之君,长相俊美无铸,但却性格多变,喜怒不定,把上位者的脾气发挥的淋漓尽致,冷漠残暴,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胆寒。除了林九川,即便是后宫嫔妃也无一人敢主动靠近。

朱璟抱了一会儿,慢慢地坐起身,一手抚摸林九川的脖颈,心中一本满足,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看着他:“时间过得太快了,我与九川已经相识四年了,可在我心中却像是四天一般,还是太短了。”

林九川面上带着微微笑意,声音温柔缱绻:“皇上说的是,微臣也觉得与皇上相识仿佛还是在昨日。”

林九川在外人面前狐假虎威,心黑手毒,在皇上面前却是不谄不媚,恭敬有礼,进退有致。

明知他是在迎合自己,朱祤还是忍不住感到愉悦:“每日有爱卿陪着,朕过得舒心愉快,自然觉得时光飞逝。”

他突然站起身:“九川帮我束发吧。”

林九川点了点头,跟在身后。

朱祤有个癖好,林九川是个宦官,还是司礼秉笔太监,可他却从不让林九川发行谕批、秉笔批红,也不让他伺候自己洗漱穿衣、端茶磨墨,只有一样是一定要他做的,便是束发。

林九川拿着梳子熟练地穿梭在他的长发间,一边为他束发,一边小心翼翼地闲聊着:“陛下,臣听说叶家出了事。”

“这件事你不必管,免得惹一身的麻烦。”朱祤舒服地眯着双眼。

听了朱祤这样说,林九川也不意外,他只是一个太监,说白了就是个伺候人的,虽然如今看着权势滔天,风光无限,但这些到底也都是皇上给的,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收回去。

有些事情,不该他管的,他自然不能插手。

“有陛下处理,臣自是不敢随意插手的。”林九川从善如流地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就是那群大臣,实在是无处去求,竟求到臣那里去了。”

朱祤对此也不意外,只是勾了勾唇角:“他们去找你了?”

“是啊,”林九川帮他带好头冠,“说是让臣向陛下求个情,留那叶家的幺儿一条命。”

“是嘛……”朱祤睁开眼睛,拿起林九川放在桌上的梳子在手中细细把玩,感受着上面还残留的余温,漫不经心道:“你怎么说的?”

林九川温顺地低着头:“臣自是不敢擅自做主的,只好让他们来求陛下。”

朱祤听了却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做的很好。”

林九川心里清楚,朱祤虽然表面上是在问他,但对方肯定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不过自己在大臣面前的那番表现也足以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林九川恭敬地问道:“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呢?”

朱祤放下手里的梳子,锐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说出的话却是温柔体贴:“那九川想如何呢?”

林九川不紧不慢地说道:“臣想着,这帮大臣既然都跪到臣那里了,臣自是少不得要帮着说说情的,不过此事陛下自有主张,臣说什么也无关重要。”

朱祤悠悠地道:“朕心中是有主张,不过朕想听听你的主张。”

林九川小心翼翼道:“那叶家幺儿尚且年幼,并未参与通敌之事,不若放他一马,终生不予录用为官就是,如此一来他也会感念皇上的仁慈。”

“好啊。”朱祤重新低下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谢陛下。”

离开皇宫之后,林九川背后已是一身冷汗。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就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前面引路的太监忍不住心生羡慕,不愧是林大人,进去不过一会儿,便能让皇上改变主意。这叶家满门忠烈,却被判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死在屠刀下了,却偏偏在林大人的劝说下留下了这么个小儿子,真是令人唏嘘。

林九川不知道这小太监的心思,自己心中百转千回,思虑良久,到了狱前才回过神来。

值班的侍卫连忙上前开了锁,引着林九川来到关押叶邵辉的牢房。

叶邵辉的牢房在牢狱的最深处,那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从别的牢房时不时传来的被施刑的犯人痛苦的呼叫。

随行的侍卫拿着钥匙打开了牢门,厚重的木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行了,你下去吧,我和叶公子单独说两句。”林九川声音清朗,如山间清泉,虽然是宦官,声音却不似一般太监那样尖利刺耳。

随行的侍卫离开后,牢房里只剩下了林九川和叶邵辉。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不舒服的血腥味。

叶邵辉衣衫褴褛,身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有的还在流血,头发糟乱,脸脏的看不出容貌来。

叶邵辉低着头,看着林子轩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那双绣着金丝的黑色靴子立定在他眼前,暗红色的蟒袍下摆在他眼前微微飘荡。

“你自由了。”林九川淡淡道。

叶邵辉缓缓抬起头,头发杂乱地散在眼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林九川,声音嘶哑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一眼就认出了林九川,穿着蟒袍又有玉带束腰,不是那位权倾朝野的林大人又是谁。

林九川没有答他的话,只是垂眸看着他,一双眼睛像是可以看透一切,让他觉得自己所有的想法在这人面前都无所遁形。

半晌,林九川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开:“走吧,出了这道门,再也不要说你是叶家的人。”

叶邵辉迈着沉重的步子亦步亦趋地跟着林子轩走出了监狱的大门,外面耀眼的阳光刺的他长时间处于黑暗之中的双目流出泪来。

他眼看着林九川修长的背影坐上轿子,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