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美人于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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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最后还是决定跟孙大夫他们过完年再出行,准备的时间就充足了许多。按现在能制作出来的,她弄了一套行头。冬天保暖最为重要,没有雪地靴她就定制了双简易版的,但皮毛是实打实的,保暖防湿都很好。测量的用具,路上换洗的衣物,还有干粮肉脯、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洛姐姐,为什么带腊纸呀。”

“腊纸多用在船商行航时记录用的,防潮。你去年闹着要的元宵花灯就是用腊纸做的,腊纸用处多的是。”冬日少见有好天气,今天风和日朗,孙大夫把药材拿出来晾晒,边翻晒边笑吟吟地对孙女说道。

小女孩被这些新奇的东西吸引住,围着海棠转了一上午。

“孙大夫您知道的真多。”年关大家都在忙,就这三人在这小院其乐融融,如果可以忽略收拾的是行李。

“年轻时走南闯北,倒是长了些见识。”目光陷入了久远的记忆中,带着对往昔的怀念。

海棠也不是时时都拘着,停下手中的活计笑道:“那可要好好请孙大夫讨教,我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孙大夫听了有些落寂道:“你一个女子只身上路,孤身一人,再万全的准备也不安全。你身体底子不好,少不得比旁人更加需注意。”

“是呀,洛姐姐你干脆留下来跟我们住一起算了。为什么一定要出外面去呢?”

是呀,为什么不选择轻松点的生活状态呢。

想啥呢,说得好像在这里就能过得轻松似的,过了十八之前要出嫁,还要忍受各种非议。下半辈子还要听不知是什么样的人话,可怕的是,若是停下脚步,她也许再也出不了这个镇。这个年代,怎么活都不会轻松。

当然若是她,也许可以有方法让自己至少愉快,但末知总是比较吸引人。

孙大夫招招手,让海棠过来。

“海棠,你以后要翻山越岭,学点药理防身。有个头痛脑热的,自己也能医治。”孙大夫边挑拣药材边对海棠说。

海棠愣了一下,本身就对孙大夫抱有歉意,县官那边他倒底欠了师爷的人情。对她出行这事他不仅未置喙一词,现在还细心地为自己考虑,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前行的道路不再孤独。

这种细小的感动,海棠一时还不习惯,鼻头有些泛酸,只是轻轻地应了声。

海棠站在孙大夫旁细致地听着,这一刻在她多年后,都是她心底的一抹阳光。只是现在她想不到的是,一别经年这词她实践到底。

贴对联、门扉、窗花,包饺子、点鞭炮,她没经历过的烟火气,一下子都补全了。

把一包银钱压在折好的被褥里,还是选择在初二出行。

“洛姐姐,跟我们过了元宵再走嘛,这里的花灯你不知道有多漂亮,那天好书生都做诗呢,好不热闹。”孙宁儿急得快哭起来,短短几个月她已经把这个漂亮的姐姐当成自己的家人。

海棠把孙大夫写下地址的纸张折好,小心地放在行囊里。

“我会写信给你,你记得好好识字习书,不然看不懂也写不了回信给我。”

“对,爷爷可不会帮你。”孙大夫在海棠问这里怎么写书信时,老心宽慰不少。

孙大夫问过她为什么要在初二走,她只是笑说“很多商铺都是在初二开门,讨个吉利。”

“越看越觉得不愧是洛家之后,以后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一路保重。”

海棠一身短打行头,保暖是做到了,但看起来明明像个猎户人家的女子,那里有什么大家风范。孙大夫睁眼说瞎话的功力见长。

孙大夫心里想的是,这身打扮至少帮她挡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一路白雪皑皑,一身短打行装,牵着小毛驴出了城。

坚持不让孙大夫他们送,出了城门洛海棠望着未知的前路,心底彻底涌出孤寂感。

“嘿,路上就辛苦你了。”毛驴动一下耳朵,算是回了个话。

官道被大雪封住,现在路人几乎没有行商走贩的人。白天还好,要是天黑前赶不到城里或是有人家的村落,在野外露宿成了无解的难题。

“冷不。”洛海棠这大半个月,路上遇不到几个人,现在居然养成了跟驴对话的习惯。

堆起火堆又开始自言自语道:“谁说科学家野外求生能力为零的,看我多利害。”

行囊最大的一件就是这个小账蓬,几根木条和一块油布,也只够她在里蜷着侧躺。

她背着箱笼,里面是画图所用的东西,毛驴驮着的则是一些日常用具还有干果衣物等。就算这样,她的双脚已有些发肿。她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这个身体出生开始就没这样跋涉过。

二十几天的脚程,才穿过一个县加几个小村落。无负重的情况,走现代的马路十个小时可以走四十公里。现在她爬山涉水,又是边走边绘制地图的草图。有投宿的地方会短暂地停留把草图仔细地腾一遍在腊纸上,比例尽量缩小。

脚痛得睡不着,她复盘一下自己没有用地图谋生的行为。在山上测量时,顺便采了些草药,以此来换钱,好像这个行为比跟县官打交道方便,也减少了出错的机会。

伴着星光,在思绪中睡去。

“早。”跟自己的小毛驴打了声招呼。

为什么不用马车?

是个好问题,如果用马车,她只能走官道。她目的是勘测,用马车只是方便了行路,不方便她翻山越岭。

早早收拾妥当,今天她下定决心要在天黑前找到投宿地,天气再冷,她也受不了自己三天不洗澡。再者她要寄出她的第一封书信,还是要到镇上补一下补给。

越往南天气越快回暖,再走一些时日,她要是走不北方的雪地,遇上雪融才是大问题。但她再聪明,也想不到这层,现在的她只想尽快休息几日。

“姑娘,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呀。”现在路上走亲访友的行人多了起来,行脚商也开始为生计奔波。所以洛海棠这种孤身一人的,不算突兀,只是让人好奇她一个猎户打扮行囊却是书生的东西。

正午时分,为了省那碗热汤钱,大家都聚集在茶棚周围。大多人还是舍不得花那几文钱买个座位,喝口热汤,吃个热油饼的。就着冷茶噎下硬了的饼,唯一下饭的不就剩下找点话头聊聊。

本来以为能避人耳目,被老者一问,大家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是呀,姑娘怎么在春寒料峭的时候孤身一人?”

海棠无措地看向周围,她只是做不到从容不迫。

“到青石镇。”

“还有好远哦,去那边做什么。”

“是呀,一路上都不安全,听说那边还要打仗。”别一个听到了,插进话来。

“不是山匪就是关卡费,你路上的盘缠可够孝敬他们?”其中一个中年大叔满是怨气。

这时海棠想到了什么,突然在内心嘲笑了一下自己。还记录风土人情呢,连让别人说故事的本事都没有,还谈什么了解。只是自己所见,没有所闻,多少有些以偏概全。在这里,那个不是陌生人。她受到帮助的,那个不是陌生人。救原身的人、孙大夫、师爷、县令,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就没人管吗?”接住他们的话头,问了句。

“怎么管,朝中贪官当道,皇帝昏聩,太子一党更是残暴。老百姓既怕改朝换代,又怕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一个上了点年纪得还健硕的老头子道,这是常年劳苦工作才有的体魄。

“年年代代,不就这样过来了吗?好过打仗吧,唉。”

“我看芩县也……”海棠想说什么被打断。

“姑娘,你是从苓县来的?怪不得。”

“芩县离京都不过百里,那里有人敢闹事,离京百里都是太子的势力范围。”大家哄笑起来。

“你们不要命啦,这里人多眼杂的,还敢妄议朝政。”

“罢了,罢了,就图一嘴快,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你们都是往哪里去?”海棠问。

“这不是开春了吗?老家呆不下,来城里谋点短工苦力的。”那个精烁的老头苦笑道。

历史总是相似的,洛海棠都不愿去问自己的猜想,家里年轻人呢,镇上没工作吗,种田也好过背井离乡地打短工吧。

“唉呀,扯远了。姑娘你往青石镇,现在一路上山匪闹得利害,还是找个人结伴同行吧。”

“谢谢……”刚想说不需要。

“我往那个方向,但我要赶路,只能陪你一段。”在角落的另一棵大树根下,一个头戴斗笠的人说道。

大家被吸引过去,只见那个人抱着刀,一身黑袍,长靴。脖上围着风巾,明明满是风尘,却是这个大树根下最精神抖擞的人。别人是因为疲劳而休整,他倒是因为马儿要休息,才不得不休息。

眼神时时都透着警觉,全身紧绷,像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冲刺。刚刚没一个人能注意到他,现在他一开口,又如此刺目,而你看不清他的全貌。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那男子。

“看起不像好人……”声音压得极低,以为别人听不到。

那男子假装听不到,但如果真听不到,他十几年的内功就白练了。

男子就这样看着洛海棠,在等她回复一样。大家都劝洛棠,这片刻好像别人的事也是自己的事了。虽是好意,但也能看出就算是陌生人,也喜欢帮你做决定。

“好呀,谢谢好汉。”是不是坏人都无所谓,好人不会害你,坏人不会因为你不答应而放弃害你。对方都说跟你同一方向了,躲得掉吗?

但一起上路后,洛海棠还是多心了,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除了互相道别时说了保重。

“已经到镇上了,你好好休整,雇个人一起吧,保重。”

“保重。”对方跨马扬鞭,就着暮色远去,海棠的保重落在子别人‘驾’字的尾音上。想多说句道谢的话都没机会。

就陪海棠走了一天,这人是想着连夜赶路,看得出有非常急的事。这人像阵风一样吹过,不留一丝痕迹,好像也不是跟你客气,海棠虽然觉得自己不好意思,但大概这种人最适合跟她相处,安静且干脆。

海棠投宿了客栈,狠狠地洗了一遍身子,再舒舒服服地泡了个大澡。为这事,还给了小二小费,一趟趟地取水着实麻烦。

现在安顿好自己,就打算多住几天,一是补给问题、二是现在开春,雪融路难走、三是很多东西得整理,也是时候给孙大夫他们去信了。

答应了当张县令的门客,在给孙大夫写信时也会附上她简略版的地图,让其代为转交。所以每次腾抄都是一件极繁重的工作,怪不得都要一个书童,还没开始寄书信,她已有些吃不消。

海棠还是找到方法,自己制作了一支硬毛笔,写的字还能看得过去。让小二抬了盆洗脚水,泡着自己发肿的脚,伏案弄东西。

计较着身上的盘缠,大概还能住三天的客栈就要起程。

人的身子从极寒酷的地方来到温暖的地方,本能地抗拒再经历一次。之前扎营野外的时候,都睡得挺晚的,现在点着灯,披着外套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不一会冷醒,放在水里的脚已泡皱,水也变得冻脚。把木盆移开,擦干脚,把厚厚的棉被从床上拿下来裹着,继续抄写。

最后洛海棠还是想到了方法,按这种记录她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她必须自己想办归置这些东西,一是记录山脉走势和有矿脉的图纸,二是值得她研究的石头。比如她现在就拾到了几块有代表性石头,总不能一直随身带着。所以还是利用起她户谍上的地址,那里至少也是原来洛家的旧址,就算王家想贪没,应也没那么容易。

事情解决了,海棠才安心睡下。本来想一路往西南,现在折中一下先回在江南的洛家,把那个地方收拾出来,安置些人住进去。这样她每到一个地方,都差人把东西送回去,也有人帮忙看管。

身上现在的费用是不够的,这个只能在路上的时候再想办法。

在梦里,依就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踽踽独行,天地茫茫的尽头你看不清楚,以为坚持就能到达终点,其实只是一意孤行。但她除了一意孤行,一无所有,所以那些困苦,她毫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