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长灵侠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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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传功(二)

叶心传读罢信笺,眼中已充满泪水,当着朝云的面又不好哭出声,强自忍耐,过了好半晌方才说话:“多谢岳大哥。”

朝云道:“本门万花掌法,虽极精巧,但说到底,可归结为两个字。一曰黏,二曰振。你站起来,我与你示范。”

叶心传站了起来。朝云示意他出手进攻。

叶心传双臂分开,两手握拳,分攻朝云肩、腹两处,乃是一招双龙抢珠。朝云将双掌分别向叶心传两只手腕处斜插过去,如同游蛇一般在他手臂上游走,动作迅捷之极。一眨眼功夫,叶心传四肢便被牢牢控制,动弹不得。

朝云将他松开,示意他再出手。叶心传使出游龙心法中的貌合神离,脚步微微后撤,身体却向右荡开,刹那间出现在朝云身体左侧,接着使出游龙戏凤,左手弯成爪状,急抓朝云腰部,未待招数使老,突然身体一摇,右手已伸出食指、中指,点向朝云背后的大椎穴。

朝云微微一笑,却不躲闪,反而将后背向他右手手指靠去,右手急速外翻,紧接着身体一转,已将他手腕牢牢抓住,左手手指在他腰上一点,令叶心传动弹不得,接着又以极快的手法解开了他的穴道。

朝云道:“这便是黏字诀,无论对手使出什么招数,我就当作浑然不觉,甚至于故意凑上前去。一旦近身,便使出这路掌法,一则可发挥我内功之特长,二则可攻取敌人要害,令敌人猝不及防。我再给你示范振字诀,你向我出招。”

叶心传双腿微屈,双足点地,一跃而起,向前扑出,使出的是萧护院的擒拿手法。朝云左足后撤,右掌平出,与他双掌相对。叶心传此时已有了一定的内功根底,这时便不由自主地将周身内力向手掌汇聚,起初还感觉十分浑厚,源源不绝,过不多时,那股内力便遭到一股更为强劲的内力阻挡,渐渐向自己体内分散。叶心传身体也向后一翻,身体微微一晃,立在地上。

朝云叫道:“内功不错,再来!”

叶心传重新使出擒拿技法,攻向朝云。朝云双手背在身后,待叶心传攻到自己面前,方才出手,用的却都是朴拙之极的招数,但一招一式碰到他的手腕、手掌,都仿佛带着一股排斥之力,将他身体向外振开。而他每一招使在朝云身上,却都好像打在石头上,自己感觉十分疼痛,对手却似乎毫无反应。

二人一连对了百十来招,叶心传的擒拿法大开大合,却都被朝云简单笨拙的招数一一化解。

叶心传道:“岳大哥,你武功太好了。”

朝云道:“我这就教你练习这门功夫。”

月光渐渐隐去,洞穴之中炷影摇晃。

朝云口中分解,手上示范,一个时辰过后,已将万花掌法的内功、招式、修炼法门、运劲技巧全都解释了一遍。叶心传有天罡真气的内功根基,修炼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不觉间天已快亮了。

朝云道:“本门武功,重在练意,不在招数。将来你修炼了其它武功,自然而然便可将其化入这万花掌法当中。这一方面需练功之人悟性极高,另一方面需练功之人谨记:意在力之先。今日以后,你每日诵读道德经、南华经,于练武之道自会领悟更深。我已将要诀都传授给你的,余下的便是你自己勤加修炼,我也爱莫能助了。今日我便须回到南朝,办一件要紧的事。”

说完之后,朝云在山崖边纵身一跃,一转眼便跳到了三四十丈外的树杈上,踩着树枝飘然离去,不一会儿隐没在一团淡淡的紫气之中,不见了踪影。

朝云离去后,叶心传慢慢攀附着悬崖上的藤蔓,小心翼翼地往下爬去。行到半截,忽然藤蔓松动,抬头一看,原来不远处卡主藤蔓的石块松动了,因他这一扯,藤蔓登时便活动起来,在空中荡了几个来回。叶心传死命抓住,手中也满是因惊慌失措流下的虚汗。他突然想到朝云刚才才教过的轻身技法,于是便凝聚心神,将内力聚集在两处脚尖,接着在藤蔓靠近峭壁上时轻轻踏了踏峭壁,双手也随之放开,内心虽惊恐无比,却突然发现身体轻盈无比,于是便接着山林间的风势,控制自己的身体落在了几丈外的树枝上。那树枝原本脆弱无比,但他这时候踩下去,便如踩在十足的地面上,登时借到了力,顺势往别的树枝上跃去,如此几个来回,他已能轻松控制身体的平衡,脚尖的内力也从原先的摇摆不定渐趋平稳。于是,他踩着一条条树枝,轻飘飘地便往前飞去,不知不觉已到了山寺之前,恰好听到一声声钟鸣,他数着钟声,才知道是寺庙做早课的时间到了。

回到他与陆坦夫居住的庭院,恰好听到陆坦夫的房门咯吱一声,缓缓打开。一声清亮的嗓音叫道:“心传,醒得好早阿!”

叶心传笑道:“陆大哥,你也起早,我去后山练了会儿剑。”

陆坦夫一声清啸之后,说道:“古人闻鸡起舞,为万世楷模。说到这里,我是远远比不上心传了。”

叶心传道:“今日陆大哥有何打算?”

陆坦夫道:“今日为兄要去作画。”

叶心传笑道:“陆大哥真有雅兴。”

陆坦夫道:“心传,你来瞧一瞧,看为兄昨夜画的画如何?”

叶心传随他进了房间,但见桌案上整齐地放着两摞暗黄色的纸。一摞纸上画着一些或粗或细的线条,一摞纸上空无一物。

陆坦夫道:“心传,你认得这个么?”

叶心传摇了摇头,再仔细一看,见那粗粗细细的线条之间有几道斜纹,如同粼粼波浪,又见右上方有几块凸起的痕迹,还标了些奇怪的类似旗帜的符号。

叶心传忽道:“这是地图!”

陆坦夫道:“正是。这便是我们昨日经过的琉璃河,这里是阳台山,往东走半天的路程便可到大兴府。历朝历代攻取燕京,必定从此路经过,因其他通道均是高山险阻,易守难攻。为兄今日便要在城外巡看一周,可能要两三日功夫。若能将这幅燕京地形图画好,他日朝廷派出一队奇兵,过捷径直取燕京,岂非美事?”

叶心传赞道:“陆大哥的子午谷奇谋设想不错。”

陆坦夫道:“为兄有一事要心传做,只因为兄武功远远及不上你,故而此事非你不可。只是不知心传愿不愿意?”

叶心传道:“陆大哥请讲。”

陆坦夫道:“昨夜我听寺中僧侣提到,金国皇帝派了许多工匠前往汴京,好像是修复先前大宋的宫殿,看来我的想法没错,金国皇帝有迁都的打算。因此我想让你去城中打探打探,看此消息是否确实。”

叶心传道:“此事不难,只是不知从何处着手。”

陆坦夫从怀里取出一块布囊,放在叶心传手中,说道:“这里是些碎银子,为兄在城外花不着,心传尽管拿去用。此次进城,若能探听到消息,固是好事,若是探听不到,也无需勉强。”

叶心传暗笑道:“原来陆大哥怕我跟着他太闷,给我些银子让我去找乐子。那我就却之不恭喽!想那中都大兴府是皇帝住的地方,自非小小的泰安军可比的。”

他接过银子,道了声谢,便与陆坦夫往门外走去。这时候陆坦夫已将那些纸张收拢进了包裹里,一起负在背上。

一个黄杉僧侣缓缓走入,正是慧能。

慧能道:“二位施主这就要离寺么?”

陆坦夫道:“还要再叨扰贵寺几日,大师,可还方便罢?”

慧能笑道:“方便自是方便。主持方才交待,一定要二位留到玉兰花会之后方可离开。主持说,陆施主雅好诗文,到时候能为敝寺留几张墨宝,就最好了。”

陆坦夫道:“慧能大师,陆某心中有一事不明。”

慧能道:“陆施主但讲无妨。”

陆坦夫道:“昨日夜里与主持对弈,听一位小高僧说起昨日来访的客人。只可惜话刚起了个头,小高僧便被人叫了出去。陆某心中实在痒痒,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慧能惊道:“果然不出主持所料。主持说,陆施主眼明心快,胸中大有丘壑,定然对此事好奇之至,今日必定问起,果然不出他老家人预料。”

陆坦夫道:“还请小师傅为陆某解此疑惑。”

慧能道:“好罢。昨夜好像是说道,那人披着头蓬……我也看不真切,只知道他有几缕头发露在外面,明明年纪不大,头发却是银白色的。他送给我师傅一方盒子,说道:‘大师,可知此中为何物?’师傅敲了敲,闭上眼睛,只在盒周摸了一圈,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说道:‘施主送来如此厚礼,怕是有事罢!出家人替人解忧排难,原不为这身外之物。’那人也笑道:‘达摩祖师的遗骨难道也是身外之物?’师傅回答道:‘金银财宝还有这身皮囊俱是身外之物,唯有这向佛之心,不是身外之物。’那人说:‘经上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难道这向佛之心,不亦是空么?’师傅便答道:‘佛家此语,原是导人放下,施主看重这一个空字,岂不又是一种执迷么?’那人说道:‘晚辈便是不能理解这层意思。’师傅答道:‘心中仍有挂碍,自是不能澄清。施主但讲所来何事,这礼物……还是请收回吧。’说罢师傅便将那盒子推了回去。那人也不碰盒子,便说道:‘晚辈有两位小友,不日抵达贵寺,届时还请大师多加照顾。’师傅说道:‘原是小事。有朋自远方来,玉泉寺自当全力照顾,不劳施主再来嘱咐。’”

慧能手上不停比划,将那时的场景悉数说了一遍,因他模仿得惟妙惟肖,那场景便好像发生在陆、叶二人面前一般。

陆坦夫问道:“那盒子现在何处?”

慧能抬头盯了陆坦夫片刻,脸上一副困惑惊异之色。

叶心传道:“陆大哥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么?”

慧能道:“不是,不是。主持还说道,你将这故事讲完,那陆施主必定会追问盒子如今放在何处。想当年,达摩祖师当年在空相寺圆寂,两年之后有人看到祖师杖挑只履西归。大惊之下,众人掘墓一看,却只见棺材里徒有一只鞋子,不见骨骸,方知祖师已然成佛。既无骨骸,何来遗骨?那盒子原本便是空盒。昔人削足适履,贻笑大方,今人为明佛法,空求物象,以心中佛理适配虚无之物,岂非愚蠢?”

一番话说完,三人已到了山门前。叶心传心中存有疑问,又不愿再问,只见陆坦夫眉头紧皱,握剑的右手微微有些颤抖,显然心事重重,不知在为何事焦虑。

慧能见状,又说道:“主持说,二位施主听完此言,不必萦心。主持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未雨绸缪本是好事,然而天下万物万事不可强求,随遇而安便好。”

二人一同下山。一路上,叶心传扯一些闲话说,陆坦夫只是不应。

到了山脚,陆坦夫仰望天空,说道:“主持原来是这个意思。心传,我真是好愚钝!”

叶心传耸了耸肩,表示不知所云。

陆坦夫道:“箭射青天,覆于中道,原是常事,古今英雄,视之却如寻常。箭射青天,原本就是一个虚妄,明知如此还要去做,这才是响当当的好汉,大英雄。”

叶心传不知他在说什么,但他言语间的激荡之气却着实令人振奋,也跟着说道:“大哥说得好!”

亮白色的阳光铺面而来,在身后留下狭长的身影。鸟雀在身后郁郁葱葱的树林中欢呼雀跃,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麦田,再往远处望去,在一团迷雾当中,便是中都——大兴府。

他们骑着马向东走了几里路,便上了官道。又沿着官道走了一两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大兴府的城楼轮廓,淡淡的烟气中,就像一幅精美无比的名画。

越靠近城门,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再往前行了一段路,陆坦夫说道:“好了,心传,我们在此分手吧。你进城去,不过一切小心为上。记住三十六计……”

叶心传笑道:“走为上计。我知道了,大哥。你也一路小心。”

陆坦夫点了点头,便调转马头,向北边走去。远远望去,那边十分荒凉,无人居住,青黄色的草都跟马腿一般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