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长灵侠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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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故人相见

叶心传于是也驱马向城门赶去,到得离城门不远的地方,便可以望见门楼上刻着三个大字:大兴府。他勒住马缰,抬头望了一会儿,心中似有感慨,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向来是自小到大,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城门楼。城下大门两开,行人出入,络绎不绝。门两侧各有一队人们整齐排列,持枪站立,每队有五人。另有一人站得比他们靠前一些,发现行人中行踪诡秘的便出列查看。城门上一座门楼,此刻望上去高大巍峨,竟比清止观的大殿雄伟了不知多少倍。在那一排锯齿般的城沿后整整齐齐地立着一排身穿暗黄色军衣的士兵,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

他心里想道:“陆大伯说,南朝要比北方富庶更多。如今看到大兴府已如此巍峨雄壮,那南朝的临安府又该何等气派!”

想罢,纵身下马,牵着马便往城门走去。山东到燕京这一带,几十年来,盗匪横行,行人上路,多仪仗镖师保护,穷苦人家,请不起镖师,便都会粗习一些武艺,因此兵卒看到他背剑在后,倒也不细细究问,只是粗粗查看了他的行李,便放他过去了。

进得大兴府,更看见行人多如蚁聚,听得人声鼎沸。人们说的话大多他可以听得懂,但这大兴府是金人的都城,自然有大批身穿胡服的关外之人,口中言语十分粗粝,静听之下,便像是几个人在大吵大闹。

他也不识得这些街道名字,更不知方向,便任意地沿着人群密集处走着。一路上,看到新奇的玩意便拿在手中把玩一会儿,但多被商贩斥责两句,有些商贩操的口音跟辛弃疾一样,他听了也分外亲切,当下只是嘿嘿一下,将物件放下,向前走去。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他晃晃悠悠,已经穿过了五六条街道。忽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嘶鸣,初时隐隐约约,过不多时,便如雷声般滚滚而来。他握紧缰绳,向后望去,只见人群纷纷避让,像浪潮一般往两旁挤去。大路中央,可以看见两匹马当先而行,马上坐着两人,都是灰衣灰裤,腰上还束着一条貂皮短裙,一副胡人的样貌,与平常见到的金人也有不同。他二人身后是五列兵卒,再往后是一排囚车,车马摇晃,从这里也看不到究竟有多少囚车。

他也握紧缰绳,向一旁退去,找了个空荡的地方立下。

囚车驶过,叶心传一一望去,竟见到囚笼之中竟然都是女子。

身旁一书生打扮的男子说道:“古人云:红颜祸水。今日方知,此言不虚。悲哉!悲哉!”

另一个商贩闻言,赶忙拉了拉那人的衣袖,低声道:“相公不要胡言乱语,被人听到了可要杀头!”

叶心传凑过去,问二人道:“两位大哥,这些是什么人?”

那商贩道:“兄台是初来此地罢?这些人,嘿,听说是城外来的,具体的就不知道了。”继续吆喝起来做生意。

金国皇帝性情残暴,朝中官员动辄得咎,因此满门抄斩之事不在少数。燕京百姓起初觉得新鲜,见得多了,都习以为常。

叶心传看向囚车中的女子,见她们呜呜咽咽,甚是凄苦,还有几人衣冠不整,目光晦暗无神,看起来疯疯癫癫,正好奇哪位关官员家中只有女子,心中忽然想到一事。他抬起头,仔细看向囚车中的女子,忽见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紧盯着他。

那女子瘫坐在最后一辆囚车上,猥在角落之中,手中缠绕着几绺微微泛黄的头发,眼眶泛红,正冷冷地盯着他,苍白的嘴唇微微一动,似要说话,却无声息。

叶心传见那女子样貌甚是熟悉,隐约记起曾在那里见到过,却始终想不起来。待囚车缓缓驶过,十七个骑兵也跟着过去。叶心传也悄悄跟了过去。

一行人不久便到了一处华丽的府邸前,单看府门,已是十分金碧辉煌。叶心传纵深便跳到了一棵高树之上,俯视着众人,只见一黑衣汉子领着小队兵卒自府门进去,另一名护卫领着剩余的兵卒往府邸西边走去。

叶心传见此刻天正大亮,不好直接跳入府门,引人注意。便悄悄随着那一队囚车,往西边走去。囚车绕着府邸转了半圈,到了一处偏门。兵卒将一众女囚从车上扶下。一些女囚浑身无力,刚下囚车,便摔倒在地上,显是怕她们逃跑,预先下了毒,让她们周身无力。

方才盯视着叶心传的女子也被人搀下马车,套上枷锁,与其它女子一同被带进了小门。

领头的护卫左右一望,打了个手势,那一队囚车便继续向前驶去,不一会儿便在街角转了个弯失去了踪影。

叶心传从树后现身,左右一望,见没有人,便凑到门前,静听片刻,没有人声响动,便轻轻一跃,攀到了墙上。面前是一处空阔的院子,一条一丈宽的石板路,通往一间房子,房门紧闭,外面还上了锁,显是无人在此居住。石板路有一侧隐约可以看见一条小径,他跳入院内,果然发现一条幽僻的小路,被丛生的绿树几乎遮掩。他拨开成簇的树叶,小心翼翼向前走去。不远处有一扇狭窄的石门,长满了青苔,若不仔细查看,都不会注意到。

他走到小门前,轻轻拉开一点,里面果然别有洞天。他听得一两声人语,正往门边靠拢,便闪入旁边的草丛中。不一会儿两个门童打扮的仆人推开门,走了出来。

一名童仆道:“你说这皇帝也真有意思,宫里那么多女人,偏喜欢玩这些野的,也不怕……”

另一名童仆笑道:“皇帝怕什么?萧相国死后,皇帝就把这里当成了他的后宫,喜欢上了谁家的女子,便把那人家里所有男丁全部杀了,女孩就带到这里。”

前一个童仆道:“这次来的是什么人?”

另一人答道:“听说是济南府的一个姓林的人。”

叶心传心中盘算:“济南府姓林的人……啊,是允柔!她不是已随她爹爹去大同府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那两人脚步声渐渐隐去。

叶心传自树丛中钻了出来,缓缓拉开隐在绿苔下的石门。院中寂静,并无人息,唯有一座一丈来高的假山兀立院中,旁边是一条回廊,廊壁上尽是破碎的石碑镶嵌其中。

忽听到一声人语,自假山中传出。

叶心传躲在廊柱之后,想道:“原来这假山里有一处秘密通道。”

声音起初十分细小,随着一声吱吱响动,渐渐变得浑厚:“这批犯人务须看紧点。外人固然救他们不得,最主要是怕他们想不开,自己把脑袋往墙上撞。还有一事,最里面的那个女子,你们都好生伺候着,皇帝十分喜欢她,若是她掉了一根汗毛,你们怕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接着一个黑衣男子从假山中走出,左右一望,推开面前的小门,走出了院子。

过了一会儿,叶心传见院中已没有动静,便悄悄向假山走去,缓缓移到黑衣男子走出的洞口。洞口略显幽暗,仔细观察,竟无丝毫怪异之处。

忽然他听到十来个人脚步整齐,正向这边走来。他起身,跳上假山,躲在一处凹洞里。那脚步声不断逼近,过了一会儿,又渐渐远去。

叶心传想道:“原来是巡逻的兵卒。对了,那两个人说这是什么萧相国的府邸。既是相国,自是位高权重,想必能探听到一些消息。只是这里巡逻兵卒甚多,恐怕不好潜入。”

他贴身靠在门后,心里默念着数字,数到一百二十三时,那队巡逻的兵卒脚步声渐渐临近。待脚步声走远,他又重新计数。如此几个来回,结果都相差不过十指之数。

他沿着原路出了府门,找到一家茶馆,找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慢慢地品起茶茗。午间日光渐炽,让人昏昏欲睡。叶心传昨夜随岳朝云修炼武功,当时不觉得疲累,此刻方觉浑身乏力,便趴在茶桌上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叶心传离开茶寮,去成衣店买了件黑色衣衫,接着去客栈要了间房。在房间里,他换上黑衣衫,将原先的衣物叠好放在床头,又将房门自里面锁上,接着打开窗户,自后窗翻了出去。

他循着原路回到那座有假山的小院,路过府门前,他见那里灯火通明,一排士卒整齐地排列着,中间一条通道,通往一副车驾前。车夫哈着气坐在车辕上,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小院中可以看到府邸中灯火甚明,偶尔还有几句喊叫声,不一会儿便被夜空吞没。叶心传静听巡逻兵卒的脚步声,待一轮巡逻结束,他用轻功翻过院墙,几个翻身,躲到了阴影角落里,屏息凝神。

房前的院落甚宽,此时站着二十多个兵卒,相对而立。一个衣着华贵的虬髯汉子正脚步匆匆走了进来。两排士卒纷纷跪倒在地,口中朗声叫道:“恭迎陛下!”

那虬髯汉子挥了挥手,进了房门。

过不多时,房中走出一人,高声叫道:“陛下有令,你们都退下罢!”

众多士卒纷纷离开。

叶心传想道:“又是金国皇帝。如此深夜,不知来此作甚?”见院中无人,叶心传身体微屈,自窗沿下慢慢走向房门,寻得一处幽暗的角落,他在纸窗上戳开一个小孔,往房中看去。

只见一个黑衣汉子跪在地上,说道:“回禀陛下,一切都办妥了。”

皇帝探身询问道:“朕的意思,你与她说了么?”

黑衣汉子答道:“遵照陛下意思,都跟她说了。只是那女子倔强得很,执意不肯入宫。”

皇帝道:“她一入宫,朕便封她为贵妃,如此她也不肯?哼!跟她娘一个德行!”

黑衣汉子道:“其余女子陛下预备怎么办?”

皇帝道:“你再跟她说:她不愿入宫与诸位贵妃美人争宠,朕同意让她安住在这相国府。但若是她宁死不从,她伤害自己一根毫毛,你们就杀她一个同伴。她若是死了,其余女人都与她陪葬。”

黑衣汉子唯唯答应。

皇帝舒了口气,说道:“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们替朕办的事可有些眉目了?”

黑衣汉子道:“征调兵粮之事进展顺利,所有工匠月前已全部就位,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便可着手修复汴京宋国皇宫。”

皇帝道:“朕听闻中原一带,屡有悍匪作乱,前日派沈雁青前往镇压,如今情况怎样?”

黑衣汉子道:“天佑我大金,自去年至今,不到九个月时间,已有一百多个造反头目暴毙家中,死因不详,据说是一个什么金钗刺客将他们杀死的。以小人想来,必是上天知道陛下预备伐宋,派下这奇人异士来替陛下诛锄异己,平定内乱。”

皇帝道:“废话!朕要你们何用?这么简单的事,都让别人抢了先机!如今在朕的国土之中,尚有人如此恣意横行,你们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竟还沾沾自喜,以为得了多大的便宜!”

黑衣男子惊慌道:“小人愚钝,请陛下恕罪。”

皇帝道:“沈雁青还不知道那狗屁金钗刺客是什么身份?”

黑衣男子道:“沈头领昨日飞鸽传书,说他已有了些眉目,具体如何,沈头领未在信中讲明。”

皇帝怒道:“沈雁青就会这一套把戏,天天糊弄朕。他已有了眉目?我看他全身上下都是眉目。马王爷三只眼,他沈雁青倒有一百个眼睛。”

黑衣男子道:“陛下息怒。”

皇帝道:“你传书给他,限他今年七月之前,必定将忠义社、王屋山、少林寺一干武林人士全数擒拿,押解上京。如若不然,到时候他自己坐囚车里回来罢。”

黑衣男子道:“忠义社自岳飞、梁兴死后日渐式微,不足为惧。王屋山上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也不值一提,但少林寺昔年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经中原大变,虽然衰微,但实力仍不可小觑,只怕沈头领……”

皇帝道:“朕自有安排,他只须攻破少林寺山门,将那些小喽啰制服便可。至于山上的老秃驴,自有人对付他们。”

黑衣男子道:“全听陛下吩咐。”

皇帝道:“近些日子可有青衣社的动静?”

黑衣男子道:“自去年济南府与青衣社头目与那个什么圣姑遭遇之后,这一年都未曾听过什么动静。江湖上传闻,那圣姑……圣姑可能是死了。”

皇帝叹道:“唉,卿本佳人,奈何从贼!你再与那丫头谈一谈罢。朕可没有那么多耐心等她。三日之后,若她执意不从,朕不得已,只得将她们全部斩首了。”

黑衣男子道:“小人这就去办。”说着起身退出房门。

叶心传见黑衣男子朝后院假山那边走去,便纵身一跃,跳到了屋檐上,悄悄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