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时迁的脚趾甲也开始大笑不止:“月亮都在笑,你们还这么深沉?狂欢吧,朋友们——”他大笑着跳走了。
“他怎么这么高兴?你不要说得那么专业好不好?”啪啪唧怪罪道。
“简单说,他开始初恋了。”喷喷嚏说。
“初恋?什么叫初恋?”
“据我所知,初恋是一种类似白内障的病症,视线被一只人或一只猴子完全遮蔽,伴生症状有身体发热、脚心发痒、头重脚轻、神经质、狂想症——”
“那遮住他眼睛的究竟是人还是猴?”
“你?”
“我怎么了?警告你,不许胡说八道。”啪啪唧望着时迁消失的方向,“吱”地低鸣一声,犹如小提琴羞怯的颤音。
“据我所知,夜还很长,会降霜——”喷喷嚏意味深长地自语,象一个沧桑的巫师。
15.
月亮是爱情的银盘。
用来考较恋人的烹饪手艺。
猪鼻喜欢黑夜,越黑越喜欢,所以她把约会时间定在深夜。
只可惜那月光皎洁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怕什么,我有气质,在月光下,我的气质只能更具杀伤力。”猪鼻坐在猪栏上,双脚的鞋勾在脚尖上,像两叶破舟,轻轻摇荡,暗示出万种风情。她决定在今晚把虫子搞定。
虫子就是那个装猪的少年,猪家的新女婿,他说他叫虫子,至于为什么要装扮成猪,他只字不提。
猪鼻的原则是:有气质的人决不屑于去打探别人的隐私。
而对猪毛来说,装猪能装到如此高贵的程度,还有什么话好说?这是300年修来的缘分,虫子注定是猪家的女婿。
其实,猪鼻是感激虫子的。如果没有虫子,她的人生从此将毫无斗志、一蹶不振。所以,她决定:征服了虫子之后,她还是会跟虫子一心一意地白头偕老。
按理说,有气质的人从不先说话。但看到虫子那么局促,不敢看自己一眼,猪鼻只好破例,找了一个浅显的话题:
“你说月亮像什么?”
“这——我还没考虑过,你说呢?”
“我觉得它很像镇头老王家的烧饼。”
“!”虫子的喉头猛地一抽。
“全镇只有他家的烧饼勉强过得去,面白,手艺也还算过关。” 猪鼻很有气质地补充道。
“哦,我没吃过——”虫子急忙捂住嘴,但还是忍不住干呕。
“你闻不惯猪粪的气味?”猪鼻很有气质地关切道。
“——”虫子摆了摆手。
“其实,猪粪也有猪粪的芳香,闻惯就知道了。”
虫子点点头。
“猪粪配月亮,就像柴火配烧饼,只不过一个清淡,一个质朴,只可惜天下俗人领略不到其中的韵味,只知道纸醉金迷。”
虫子第一次正眼看猪鼻。
猪鼻想:奏效了。于是继续发表自己对世人的看法:
“烧饼和月亮,其实我更喜欢烧饼,因为烧饼从来不挂在天上让人看。人的目光永远是狭隘和肤浅的,所以它拒绝注视,沉默地躲在人的肚子里,慢慢融化,然后静悄悄地离开,就算最后的尸体,它也不愿意被任何人关注,所以,屎才会那么臭,臭得那么有气质——”
虫子大张的嘴像一只烧糊的饼。
正在这时,时迁跑了过来,乱七八糟扔下几句话走了。
猪鼻心中一荡,不由得向那颗奶油星望去,它在夜空中陡然一亮,随即又隐没在群星之中。
“我是从那儿来的,但现在我不想回去。”猪鼻把那颗星指给虫子看。
“昂——”虫子本来想答应一声“哦”,但嘴一直合不拢。
这么多年,猪鼻一直渴望能够离开地球,躲到那颗星上。但现在,她不断告诫自己:那是逃避,你知道吗?没气质的人才会逃避。
何况要走,也得和那只剃光毛的猴子一起走,那我宁愿不要气质。
可是,我为什么要让爸爸把他留下呢?
我这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吗?
16.
对于猪而言,前后两顿饭之间的漫长等待最可怕;
对画虫赵佶而言,在高贵与低贱之间的求索则更加修远。
那天,当他伏在针尖菩萨那条狗面前时,他认定自己将一步登天。
然而——
没等他开始任何卑贱可怜的乞讨表演,那条狗忽然向前一挺,之后就无声无息了。
原来,它只剩下最后一根睫毛的气力,那是用来吃那根骨头的。赵佶凭空出现,顿时打乱了它坚持一生的进食习惯。为了保护那根骨头,它不惜拼尽自己苟延残喘的艰辛生命。
反正生命的重量不过一根睫毛。
赵佶当然失败了,痛怒之下,他决定去做头猪,应该没有比猪更卑贱的了吧。
他套上猪皮,潜入到猪毛家的猪圈里,决定从此隐迹。
然而,又是宿命的然而——
他的出现,如一粒不友善的石子,在平静无波的猪圈中惊起一圈圈涟漪。
所有的女猪都向他抛媚眼;
所有的公猪都向他怒目而视;
杀猪匠也似乎对他有意回避。
最让他恼恨的是:就连贼偷猪食,也要偷他的。
百猪宴上,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被李师师夺去,他故意只盯着猪鼻看,虽然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
有眼无珠的猪应该最贱吧!
绣球!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毅然脱下猪皮,站起来,勇敢直面那致命一击。
头破血流的那一瞬间,他大笑起来。
天黑前,他收到了猪鼻的一张猪皮字条,约他赏月。
字如其人,面目狰狞,且散发着雄赳赳的油膻味。
这就是我的未来,赵佶苦笑道:为什么我一定要为难自己?
麻木的月亮俯视着蒙昧的猪圈。
这不就是人间?哪有什么贵贱可言?
赵佶心下释然,提前来到约会的地点,猪鼻已经等在那里了。
看来猪鼻还是很用心的,他们身后的猪鼾声格外响,即便沉默也不至于冷场的尴尬。
猪鼻的阐述让赵佶刮目相看:她自有她与众不同的坚持,虽然这坚持令人反胃。
赵佶想起那个古老的典故:举案齐眉。
我破碎的心,她高傲的鼻,不也是不朽的组合?
他决定与猪鼻白头偕老,虽然他始终无法从容越过第一道屏障:猪鼻那遮住了1/3月轮的鼻峰。
那一夜猪鼻说了很多,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在月亮和镇头王家的烧饼之间奔波,最后干脆跋涉在粪坑里再不出来。
那一夜赵佶想了很多,他已经无力分辨烧饼是月亮,还时月亮是烧饼,只得暗自提醒:以后吃烧饼要当心,别一不小心把月亮吞下去了。
总之,那是一个很安全的夜晚。
分手的时候,他们甚至达成了共识:
太阳比月亮更像烧饼。
17.
眼前一只残废的蚂蚁,能够一口吞下记忆中的猛虎。
这是命运的惯常手法,也许嘲弄得有些残酷,但你能拿它怎么样?
啪啪唧已经很难得记起在丛林里的童年了。
就算想起来,也只是一笑而过。
我曾经贵为公主?
吱——
鞭子是否定,苹果是肯定。
但日久天长后,谁又能分清哪个比哪个更可怕?
所以,啪啪唧宁愿演戏。虽然并不知道那些动作意味着什么。
只要铜锣响起,她立刻兴奋莫名。
只要铜锣响起,时迁就会环绕在她身边,用一种猴子不可能有的柔软。
她不知道人类把这柔软叫做温柔。
当狲公念到“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乎!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哇!”
她要旋转3周倒地,这个动作她练得最苦,但也是她最迷的动作。可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静观周围世界的可笑:
莎莎啦和喷喷嚏惊慌失措、时迁捶胸顿足、台下的观众泪流成河…全世界都在为她伤心。
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公主。
可是,在一片猪哼中,狲公走了,只带着莎莎啦。
没有了鞭子,水果随处可得,但她已经好几天没听到铜锣了,也很难见到时迁。就算见到,他也是疯疯癫癫,根本找不到他的目光,也听不懂他说的话。
从幼年起,啪啪唧就不喜欢时迁,怪模怪样、深不可测,而且从来不像其他男猴那样奉承她。
但是,自从来到人间开始演戏后,她发现自己渐渐染上了佛思特拉雾紊乱综合症,尤其是停戏之后,症状越来越明显。
啪啪唧难受之极,只得去向喷喷嚏请教:
“喷喷嚏,你说的那种佛思特拉雾紊乱综合症能治好吗?”
“据我所知,这种病只有一种治疗办法:两个同时染病的患者对视1—2年。不过有一个前提,治疗双方必须同时是对方的‘白内障’。”
“怎么才知道谁是患者的‘白内障’呢?”
“据我所知,可以通过视线判断,患者除了见到他的‘白内障’,一般都处于半失明状态。”
啪啪唧记在心里,等了3天,终于又见到了时迁,他正盯着一头女猪发呆。
难道这头女猪是他的‘白内障’?!
她又惊又怕,不敢走近。
过了一会儿,只见那头女猪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到猪圈另一边,时迁却仍然盯着原来的地方。
吓死我了!
她正要走过去,却听到一阵隐隐的鼓声。
那只有地球自己变成一只大鼓,才能发出的鼓声。
百猪宴那天她就听到过一次。
随后,她看见了猪鼻。
猪鼻像箭一样射向时迁。
时迁也像箭一样射向猪鼻。
按照这种速度,他们能将对方撞得粉碎。
然而,就在他们相触的那一瞬间,他们一起消失了。
不,啪啪唧不能确定,因为——眨眼间,他们又出现了。
吱——啪啪唧叫了一声:
时迁和猪鼻面对面,在互相对视!
他们是对方的“白内障”!
啪啪唧感到自己的身体忽然碎了,像水中的影子被石子击碎。
“鼓声再响一次,我们就得走了。”猪鼻说。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时迁答道。
“我也不去。”
“我们把鼓埋起来,谁愿意去谁就去。”
他们同时解下胸 前的微型鼓,两半鼓还接在一起。
猪鼻在猪圈中刨开一个小坑,把小鼓埋了起来。
之后,他们就各自走开了。
等他们走后,啪啪唧挖出了那只小鼓,把它藏在腰间。
18.
不论是追自己的影子,还是逃避自己的影子,
这都是人间最有意思的运动项目。
对于猪鼻来说,虫子就是一个影子。
她开始怕虫子了。
只有影子才会像他这样沉默。
虫子很少看她,更少说话。
他始终在听,但这种听犹如盲人听风吹过。
猪鼻不后悔选择了虫子,但恼恨选择本身。
她多希望能够在人海中和虫子不期而遇,多希望虫子在人海中一眼认出她。
然而,这种假设根本没有任何成立的可能性。她之所以选择虫子,是因为当天只有他没把目光射向她,他看的是李师师。
可是,这些天来,李师师很多次经过,虫子都毫不在意,那么百猪宴那天他为什么要盯着李师师呢?难道他是在同情她?
面对虫子,犹如面对一片黑夜。
而他的双眼,犹如黑夜中的井。
同时,这又是无比安全的夜、无比温暖的井。
从来没有人能让猪鼻说这么多话,更没有人在听这些话的时候能如此安宁。
她甚至不必再去刻意停起自己的鼻子。
她开始为衣服犯愁。
她一直知道,越漂亮的衣裳,就会衬得自己越丑陋,所以她宁愿破衣烂衫、宁愿蓬头垢面。
然而,现在,她对漂亮衣裳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渴望。
气质!是气质!猪鼻,虫子愿意和你在一起,只因为你的气质!她每天无数次地提醒自己。
但是,我的气质——
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她就会茫然失措,她发现自己的语言动作越来越不自然,以至于很怕去见虫子。
就在这时,那鼓声又响起了。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她经过猪圈,远远看见时迁——这个和她有着某种神秘渊源的半人半猴少年。
鼓声再次震撼大地,她又变成了种子,又在那只鼓里,又在星际飞行。
而且时迁仍然和她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只是她已经无法确切分辨自己和时迁的界限。
鼓又绕着那座奶油星球飞行,这时一个声音回响起来,那语言不是地球上的语言,猪鼻和时迁却听得懂:
“你们终于回来了,你们心中一定充满了困惑,让我来告诉你们:
“这个星球叫勃勃星,它是你们的故乡,你们是这个星球上仅存的两个牟,牟是勃勃星唯一的智慧生物。
“我们牟类一直生活在这个星球上,曾经无比繁荣。可是,后来我们遇到了可怕的灾难,灾难来得如此迅速,等我们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逃避了。我们挑选了两个最完善的牟细胞,用飞行鼓把他们送到地球,那里也有智慧生命,牟细胞种植在他们的身体中,能够安全生长。你们现在应该知道这两个牟细胞是谁了,对,正是你们两个。
“在你们的成长过程中,飞行鼓一共要呼唤3次,让你们找到对方。现在是第2次,你们的生命已经成熟,到第3次的时候,飞行鼓会带你们回到勃勃星,并将牟的历史文化传输到你们的大脑中,你们将是第二纪牟生命的始祖。
“你们现在还是回地球去等待,记住,千万不要遗失飞行鼓,否则,继续滞留在地球上,你们将只有1/10的寿命——30年。”
19.
世界上总有极少的几个人,他们直到死,都依然像婴儿一样。
高大壮正是这些婴儿中的婴儿。
长达70年的生命中,除了母乳,他只吃过一样食物——一片黑色的花瓣。
高大壮一直在等时迁。
并没有等多久,时迁就来找他了。
不过,时迁拒绝循序渐进,他要一步登天:到皇宫御花园偷黑牡丹。
高大壮虽然十分痛心,但也只得从权,暂时放弃诗、书、礼、乐、数这5门基础课,直接进入到术的教育。
他曾经就教于一个老太监,对皇宫的建筑布局及巡更体系十分稔熟。
时迁自幼长在丛林,终日与猴子为伍,生就一副飞檐走壁的好胚子。略加调教,已是一等一的盗林好手。
临近初一,高大壮带着时迁进京。
初一夜半,月黑风高,正是行窃的好时辰。
高大壮再三叮嘱后,送时迁上墙了。
预计的时间是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中,高大壮调查到了113棵大树树叶的精确数目(含途中落下的)。
时迁提前一刻回来了,抱着一株植物:
“叔叔,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白胡子老头?”
“你叫我什么?”
“师傅,是你?你怎么忽然变年轻了?”
原来,由于太过紧张,高大壮雪白的须发全部变黑了。
天亮时,师徒二人急急行在城外3里的路上。
“迁儿,你本来是想偷什么?”
“黑牡丹啊。”
“可是,你这明明是红牡丹嘛。”
“咦,怪了,怎么变颜色了?夜里还明明是黑的!”
“让你急功近利,连最基本的光学原理都没掌握。看来还是得从语文算术学起。”
二人只得返回京城,高大壮抓了几只萤火虫用细线栓住腿,让时迁牵着重新潜入皇宫。
偷到黑牡丹,时迁固然喜得吱吱乱叫,高大壮更是老泪纵横。
他从地上拣起一片掉落的牡丹花瓣,含进嘴里,细细咀嚼:
酸中带甜、甜中有苦、苦里伴辣、辣外有麻,更有一丝咸涩萦绕不绝。
“师傅,好吃吗?”
“好吃,好吃。”
“什么味道?”
“人生的味道。”
“有那么玄?”
“等你老了,你就知道了。”
“没老我也知道。”
“什么?”
“漱漱嘴,不就什么都没了?”
高大壮想把平生所学倾囊而售,时迁却没有那么多耐心。
而且要偷的东西越来越奇怪:宫女的头发、皇宫里的老鼠、皇帝的内裤、太监,最后甚至把皇太后都偷来了。
高大壮只得把《盗德经》誊录出来,在一个风清月朗的夜晚交给时迁,之后,飘然离开,留给世界一个充满遐想的背影。
只可惜走到第13步时,被一滩猪屎滑了一跤。
20.
因为世上路太少,所以天空中堆满了楼阁。
通过一株黑牡丹、7根宫女的头发、一只皇宫里的老鼠、一件皇帝的内裤、一个聋哑太监、一具皇太后的尸体(原来是活的,途中惊吓而死),再加上时迁的叙述,李师师组合出了3千多种皇宫的样式。
但是,她很清楚:没有一种是正确的。
于是,她更努力地设想着。
为了营造更逼真的想象空间,她命令时迁给她演《长恨歌》。
猪毛闻讯,乐呵呵撺掇着猪鼻和虫子也一起来看。猪鼻不时用自己的鼻子挡住虫子的视线,虫子总是委婉地避开。
再次登台,时迁神采奕奕、平添几分风流态度;啪啪唧格外投入,几乎如痴如醉;喷喷嚏却很沉闷,始终阴郁地瞪着时迁。莎莎啦被狲公带走了,幸好她的戏分不重,不至于影响大局。
演到马嵬死别那一场,啪啪唧旋转3周,无比幽怨地望了时迁一眼,跌倒在地。
这时时迁应该扶住啪啪唧流泪痛哭,可是当他将啪啪唧揽在怀里,看到啪啪唧圆睁着双眼,他忽然想起烂葡萄,“哧”地笑了起来,一笑就再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