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们是医生,而且对于精神病患者经验丰富,你们便不再奢望那些对病痛抱怨得最凶的患者,最容易接受你们的帮助,事实上恰恰相反。无论如何,你们总会很容易了解到只要是增进由疾病而获得好处的所有事情,都足以增强压抑作用所引起的抗拒,致使治疗的难度增加。另外有一种由疾病所得的利益并不随症候而来,而发生在症候出现以后。关于疾病的心理组织如果持续了过久的时间,就可能获得一种独立于实体的性质;它具有与本能相似的功能;它将与心理生活的势力相结合,甚至反对的力量也不排除,从而构建了一种临时安排;它几乎绝对不放弃可以表现自身的有用且有利的一切机会,因此,获得了巩固自身地位的新力量——第二机能。现在,我们不必再从患者中举例,且从普通生活中选取如下事实:一个工作能力很强的工人,工作中因意外而受伤致残。他不能继续工作了,不过也由此按期领取数额不大的赔偿金,且学会利用其伤残而讨饭过活。虽然他的新生活较低下,却因旧生活的破败方可维持;假如他的残疾被治愈了,你们便剥夺了他维持生计的手段,而这时他若再想重操旧业,已是一个疑问了。假如精神病也附带有这样的利益,便可与第一种利益并列,称之为因病症而获得的“第二重利益”。
我奉劝你们切莫轻视这些因疾病而获得的好处的现实重要性,而对于其理论意义不必太重视。除了之前我们已承认的特殊之外,这一因素常让我想起奥兰德尔所举的关于动物智力的一个实例:一位阿拉伯人骑着骆驼在深山中的狭窄山路上前行,突然在转弯处看见一头狮子正向他猛扑过来。于是,他陷入了一边是深谷一边是峭壁的绝境,只能坐以待毙了。而那头骆驼却不然,它纵身一跃与阿拉伯人一起跳下山谷,旁边的狮子只好干瞪眼了。其实,精神病能给患者的帮助大体上与此相当;以症候的形成来解决冲突,毕竟只是一种自发的过程,不足以适应生活的需要,并且一旦患者接受这一决定,便必须放弃他生而为人的高等才能了。假如此时尚有更多的选择可能,较为高尚的方法便是迎面而上与命运做一番公正的搏斗。
我不以一般的神经过敏着手研究,其动机究竟如何呢?我将要细述这一点。你们或许认为以此为开始将难以证明精神病源自性的观点,其实这样想是不对的。对于移情性精神病来说,必须先对其症状进行解释后才能看出起源于性;关于“现实性精神病”,就其一般形态而言,其性生活的起因却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二十多年前我便了解了这一事实,那时候,我开始怀疑,为什么要检查精神病患者时,一切关于性生活的事件都不予以考虑呢?而我也由于研究此事从而引起患者的不满,然而不久,我的努力便取得了成效,由研究得出观点:如果性生活属于正常的话,精神病就不致于发作,当然我是指现实性精神病。虽然,这个结论严重忽略了个体的差异,另外对于“正常”一词也缺乏准确的概念;但是大概而言至今这个结论仍具有相当的价值。当时,我便能发现在一种神经过敏与一种受伤的性状态之间的特殊联系;假如我依然用类似的材料进行研究,我仍然能将这些关系重复一次,我经常发现,一个人如果完全满足于一种不完全的性的满足如手淫,他便会患上一种现实性精神病;再如他选择了另一种不完满的性生活方式,这种精神病也立刻变异为其他的类型。所以,我们可根据患者的症状推断出他的性生活的方式的转变。我一贯秉持此观念,直到患者做出证明而不再撒谎为止。不过,那时他们一定会找对性生活不感兴趣的医生来治疗。
我在那时又何尝不知道精神病的原因不必总属于性的;一些人虽然由于性的满足受创伤致病,不过也有些人是由于失去财产或是近期强烈的身体受创而致病。这些不同的解释在后来自然明白,而我对于自我及原欲的关系也会有更深刻的了解;并且若是更深入地研究这一问题,我们对于它的了解就更加完善。一个人只有到了自我无法处理原欲时才会致病。自我越强,那么原欲的处理便越容易;不管是什么原因,自我的势力每一次减弱,都会使原欲增加要求,便可造成精神病的发生。另有一点,在自我与原欲之间尚存在其他较为深切的关系,只是我们要将它放到以后再做讨论。最需要注意的是,不管对哪一种病例来说,也不管导致其患病的情境如何,维持精神病症候的能量都是由原欲所提供的,原欲的功能便随之失调了。
我现在应当告诉你们,现实性精神病和心理性精神病在症候上有着绝对的不同;之前我们所讲的,大多是关于转移性精神病即心理性精神病的第一类的。现实性精神病和心理性精神病都源起于原欲;也就是说,这些症候都是原欲功能的变态,就是原欲满足的替代物。但是关于现实性精神病的症候如感觉到头痛、痛苦,一些器官受到刺激及一些生理功能的减弱或消失,都在心灵里毫无意义可言。即便是癔症亦是如此,它们不单大多表现于身体,且都是纯粹的物质历程;它们的发生与我们所了解的复杂的心理功能都不相关。因此,以前会被认为精神病的症候与心理毫不相关,而事实上,只有现实性精神病的症候才确实与心理无甚关系。不过,它们究竟怎样成为原欲的表现呢?原欲不正是心理活动的一种功能吗?实际上要回答这个问题很容易。现在我们不妨重提一下反对精神病分析的第一种理由:反对者认为精神分析纯粹想只用心理学来解释精神病的各种症候,由于没有哪一种病症可用心理学来解释,因此我们几乎是没有希望的。不过,这些批评家忘了性的机能不单是心理的,正如它不纯粹是物质的一样。性的影响兼具身体的与心理的两个方面。我们已经认识到,精神病的症候是因生理的机能被扰乱后在心理上引起的结果,因此,假如我们说现实性精神病便是性的扰乱在机体上的直接表现,就不必为之震惊了。
临床医学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有用的线索,这是许多不同的研究者所公认的,可借此加深对现实性精神病的了解。关于这类疾病的症状详情及其身体系统和机能所显示的共同特征,都和性质不同的毒素的慢性中毒或突然解除,例如醉酒及戒酒后所产生的症状,明显地存在相似之处。这两种病症可以与巴西多病的症候作类比,这种病也是中毒的结果,不过所中毒素是来自机体的新陈代谢遭遇干扰的结果,而不是来自体外。从这些比较结果来看,我认为我们必须把精神病看做是性的新陈代谢作用被扰乱的结果,不过其被干扰的原因或者说性的毒素太多,已不是患者自身能处理或者心理状态已不允许他对这些毒素做出适当地处理了。早在远古时期人们已经承认了这种关于性欲的性质的假说,例如,爱被称为“沉醉中毒”,可因酒精引起,这种观点将爱的动力多少移出身体之外了。现在我们该记得“性感带”的概念,想到种种不同的器官都能够产生性的兴奋。此外,性的新陈代谢或者是性的化学作用这些问题还是空白,我们对于这些事一无所知,无法推断性的物质是不是分为雌雄两类,或者仅假设为一种毒素作为原欲的种种刺激的动力便可以了。我们建立起来的精神分析这座大厦,其实也只算是一种上层建筑,迟早都要为它打造一个有机的基础,不过我们对于这个基础不曾略知一二罢了。
精神分析成为一种科学,它的特点在于所用的方法,不在于所要研究的对象。无论是研究文化史、宗教学、神话以及精神病的症候都可运用这些方法,而且不至于失去基本性质。精神分析的目的和成就在于发现心灵里的潜意识。现实性精神病的症候并非精神分析所要研究的问题,原因在于它或许由直接的毒素所引起;精神分析无法对它做任何的解析,此工作只能交给生物学及医学来研究。现在你们总该更好地了解了,我的材料为何要做如此安排。假如我首先讲述精神病学引论,自然就要谈到现实性精神病的简单知识,然后逐步论述因原欲被扰乱所引起的更复杂的精神病,方是正当的办法。当时,我便不得不搜集各方面关于现实性精神病的知识,而后者便成了精神分析的引子,视为认识这些症候的最重要的技术方法。然而我们所讲的题目乃是精神分析引论;因此,我认为比起传授一些精神病的知识给你们,为你们讲述精神分析的观念更加重要;所以,与精神分析的研究无甚关系的现实性精神病自然不宜放在前面了。我仍然认为,我的这个安排于你们是最有利的,精神分析的知识是值得受教育者们注意的,精神病学的理论却只是医学里的一章。
不过,你们希望我多关注现实性精神病也是相当有道理的。现实性精神病和心理性精神病在临床上密切相关,我们有必要更加注意。我想对你们讲的是,现实性精神病的简单形式可分为三种:一是神经衰弱,二是焦虑性精神病,三是忧郁症。当然这样的分类不免有可疑点,这些说法尽管非常通用,不过这些名词的含义却很难确定。一些医学家认为精神病所表现的形形色色的世界不可能进行归类,于是他们反对临床上所有病症的分类,甚至不承认现实性精神病与心理性精神病有区别;我认为他们太过火了,他们有些无理取闹了。上面所讲的三种形式的精神病有时单独发生,大多情况下却是混合的,并且带有心理性精神病的色彩。于是,我们也不能因此放弃它们之间的区别。我们应当了解,在矿物学中矿物与矿石的区别:矿物是可以分类的,无疑一部分原因乃是它们都是结晶体,与其他不同,矿石乃是矿物的混合体,这种混合是有相应的条件的,而并非仅依赖机会。关于精神病的理论,我们对其发展历程所知有限,当然不能与矿石的知识相比;不过我们如果能够辨认临床元素的话,这些元素应当像矿石那样先行提出,也不失为正确的研究方法。
现实性精神病和心理性精神病之间还有一种关系,很值得注意,并且对于后者症候的形成的知识有重要贡献;现实性精神病的症候往往是心理性精神病症候的核心或初期阶段。这种关系,在神经衰弱与转移性精神病中的转化性癔症之间,焦虑性精神病与焦虑性癔症之间,都是非常明显的;不过,它也在忧郁症与之后我们要讨论的一种精神病,即妄想性精神病(包括早期痴呆和妄想狂)之间有所表现。现在,我们以癔症中的头痛或背痛为例进行讨论,结果显示,这种疼痛利用了凝缩作用和转移作用成为原欲的幻想或者是记忆的代替物以求满足;不过,有时这种疼痛却是性的毒素的直接症状,而没有幻想成分的,即它也是性兴奋在身体上的呈现。我们本不愿意主张癔症的症候有这样一个核心的,不过它的确是一个事实,性的兴奋在身体上的一切影响,不管是常态的或病态的都特别容易为形成癔症的症候之用。它们正如一粒粒的沙土,被牡蛎拿来作为制造珍珠母的原料。在性交时一切性的兴奋的短暂表现都可被用于制造心理性精神病症候的最适宜、最便利的原料。
此外,还有一种在诊断和治疗时都同样有意思的历程。一些人尽管存在精神病的倾向,不过多数情况下都没有发展成精神病,然而,为何他们的身体一旦发生病变,也许仅是一般的发炎或损伤,往往便足以致病;因此,实际上的症候立刻将被用于那些正想大有作为的潜意识幻想的工具。在这种情形之下,医生首先要尝试这种治疗方法,然后再换另一种治疗方法,或者解除这种症候所依赖的机体基础,并不过问精神病倾向的有无;也许是对已形成的精神病予以治疗,而对身体的刺激置之不理。两种治疗方法有时候这种有效,有时候那种有效;而在这种混合的症候之中,确实没有可遵循的所谓一般性原则。